42

章文慶很糾結,他很想問一問,坐館和請幫傭有什麽關系,難道他坐館了她們就不忙了?還是他坐館了,柳氏就不幹了?後一個猜測驚住了他,但看着柳氏的側臉他怎麽也不敢問出口。

他愣了好一會兒最後閉上了眼,先這樣吧,反正坐館也不是一句話的事。

這兩天他和亮哥擠在一起,睡的一直不好,此時躺在自己的炕上,蓋着宣軟的被子很快就進入了夢想。柳氏看着他的臉,暗暗嘆了口氣,這個男人,什麽時候變成了這樣?遙想他們剛出來的時候,他經常拉着她的手對她說等他中了秀才就好了:“等我中了秀才,就去坐館,每月最少也會有三兩,到時候你就不要這麽辛苦了,專心在家帶倩姐,最好再給我生個胖兒子。”

那時候她也總是擔心的說:“那要是生不了怎麽辦?”

“怎麽會生不了?你能生出倩姐,就能再給我生個兒子。不過要真生不了也沒關系,到時候咱們可以過個嘛,老三家的這又懷上了,我看是個能生的。”

她當時對鐘氏是有些拈酸的,想着人家出生鄉裏算什麽,肚子争氣啊,不像她會打算盤會識字又如何,生不出兒子,還是個命苦的,多虧遇上了二郎,要不,還不知道要過成什麽樣子呢。

因為這,她對章文慶總帶了一份感激之情,總是想幫他把什麽都給做好了,而當他中了秀才躊躇滿志的想要考舉的時候她就道:“既如此,你不如就在家專心用功,反正家裏現在也好轉了起來。”

“但這樣一來還要你多辛苦。”

“沒什麽的,反正這些也是我自幼就做慣得。”

“三娘子,我一定給你掙份诰命回來。”章文慶摟着她信誓旦旦,那時候她是那麽的幸福,可到後來呢?後來章文慶一直沒有中舉,而再也不提坐館的事了。

想到這裏她不得不承認女兒說的是非常有道理的,她把這個男人給寵壞了。

第二天,章家三口一早就收拾利索了,原本他們不用趕的太早,但他們晚上要出攤,這就要抓緊了。就像尤媽子說的,家裏只有白菜蘿蔔,所以早點是從街上買來的油條豆腐腦,章文慶本不太愛吃這種東西,此時吃起來也非常香甜,一邊吃一邊想着牛家真是太節省了,早飯竟連個油條都不配,小妹的日子也說不上如何好啊。

吃完飯,柳氏吩咐好尤媽子要買的東西,就催促章文慶出門,章文慶一怔:“不叫車嗎?”

“叫什麽車?上次不就走着去的嗎?”

章文慶的目光落到那兩塊布上,倩姐道:“這點東西爹爹拿着不就好了嗎?爹爹是男子,力氣大着呢!”

“……我拿着倒沒什麽,只是從這裏走過去起碼要半個時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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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我們才要早點走啊,爹,別耽誤時間了。”

倩姐說着就來來他,還不忘把那包布的包袱放在他手上。章文慶那個郁卒啊,可被女兒拉着他也只有乖乖的向外走去,柳氏在他們身後一笑,也跟了上去。

雖然路途有點遠,但當他們到達目的地後他真是立刻受到了上賓待遇,章三老太太一家歡迎他們那就像地方政府歡迎領導視察似的,就差讓屋裏的小朋友們都舉着鮮花歡呼了,那老大家的更是直言道:“早就盼着你們來了。”

章三老太太含蓄了點,但也熱切道:“現在沒事了吧?你們想過誰都應該,有什麽不妥的,咱們可以找族長!”

別說倩姐了,連章文慶都是第一次聽說他們還有族長,章三老太太說:“你娘沒對你說過?咱們怎麽會沒有族長?就在付家集嘛。”

章文慶沉默了,付家集在府城的那邊好不好,離他們這都多遠了!而他們這一支,也偏多遠了啊!

章三老太太還把天兒和弘毅都叫了出來,章家三口驚奇的發現這兩個孩子目前看來還都不錯,雖然身上衣服是舊的,手上也還有凍瘡,但起碼衣服穿的厚厚的,臉色也還可以。他們不知道三房這邊一聽說他們想要過繼,就做開了準備。老大老二家都是有孩子的,挑一件舊衣服也不是什麽難事,一起吃飯的時候把他們也叫到桌上,其實也費不了太多——雖說老大家有些心疼吧,可想到馬上就能把這兩個瘟神打發走,也就忍下去了。

他們天天盼星星盼月亮,章家三口卻始終不到,把他們急的啊,都想再跑一次章家老宅了。總算盼過來,他們顧不上含蓄拿架子了,老大家的直接就道:“我看十五就是個好日子,不如就在那一天把事辦了吧?”

今天已經十三了,過明天就是十五啊!

“這……會不會太趕了?”柳氏抱着天兒越看越歡喜,很想就這麽把兒子抱回家,但還是怕太倉促了。

“咱們一家人,就不說那些虛的了。”大房家的很豪爽的一揮手,“天兒,你馬上就要有爹娘了,高不高興?”

天兒抖了一下,這樣的話他這幾天沒少聽到,從衆人對他的态度上他能感覺到這是個好事,但他還是本能的感到害怕,他向弘毅看過去,弘毅對他點點頭,他哆嗦着:“高、高興!”

“看,咱們天兒也急着過去呢,他知道有爹娘疼才好呢!”

柳氏暗暗嘆了口氣,這麽小的孩子就知道看人臉色,倩姐那時候可是無法無天的很,也是這一次虧吃的太厲害了,才變的。想到這裏她心中一疼,覺得自己以後一定不能再那樣了,她軟了,孩子就要跟着受苦,過去的倩姐怎麽會知曉這些事?就算她看的書多,比很多大人都有見識,可又怎麽會聯系到自己身上?

“既這樣,那就十五吧。”雖然覺得太趕了,可想到孩子在這裏也過不上什麽好日子,她也就覺得日子不是那麽重要了。

章文慶覺得這有點太趕了,他還沒給老宅那邊的人說呢,可想到既然這事已經定了,那麽日子其實也不怎麽重要,他何必再惹柳氏生氣呢?

雙方意見一致,下面的氣氛更友好了,三房這邊還熱情邀請了章家三口留下來用午飯,待吃了飯,更是殷殷切切的囑托他們一定不要忘了過明天這個大好日子。

“這日子……總還要給娘說一聲。”在說這一句的時候,章文慶自己都沒發覺他有些小心翼翼的。

柳氏點點頭。

“那我一會兒就去說?”

“去呗,正好順路,不過我就不去了,晚上還要出攤呢。”

章文慶連連點頭,過了一會兒又扭捏道:“三娘子……那個,我身上沒有錢了。”

倩姐道:“爹爹你要錢做什麽?”

“做什麽?爹身上一點錢都沒有了。”

“但你要錢做什麽嘛。”

章文慶覺得這小女兒有點糾纏不清,男人身上怎麽能不帶點銀子?可他也不好給女兒說什麽,只有道:“爹身上一點銀子都沒有,連喝個茶吃個飯都不行。”

“你不是要去奶奶那裏嗎?奶奶那裏怎麽可能沒有茶沒有飯啊?”

“……爹也沒辦法坐車。”

倩姐看着他,沒有出聲,章文慶一窒,只有繼續道:“爹回去的時候可能已經很晚了。”

倩姐繼續看着他。

……

柳氏拿出一個十文的大錢給他:“萬一又下雪了,就坐車。”

章文慶此時真有一種熱淚盈眶的感覺,這十文錢他過去是真不會放在眼裏的,哪天他心情好,也許喝茶的時候随手給人家的打賞就不止這個數,他剛才開口也是想找柳氏要個幾百文的,但此刻,他竟覺得這十文也不錯了。

三人在路口分了手,柳氏和倩姐一路,倩姐道:“娘你真是太善良了。”

“也不好一點不給的。”

“給個五文就行了嘛。”

“那也有點太不成樣子了。”

倩姐撇了撇嘴嘴,決定對柳氏的洗腦要再接再厲。還有這天兒和弘毅馬上就要過來了,可不能讓他們跟着章文慶長歪了。無論是倩姐還是柳氏都沒有想過要把這小哥倆分開,但章三太爺這邊卻在糾結這個問題,他們走後,大房家的就找到了自己的婆婆:“娘,我看這天兒應該是沒問題了,那那個拖油瓶怎麽辦?”

“人家既然沒提,當然是在一起了。”

“我倒是想,但是啊,這個拖油瓶又不姓章,那一家又剛遭了災,會白養這麽一個半大小子嗎?”

章三老太太不說話了,她扪心自問,換成是她,她是不願意養的。

“我可先說好,那天兒走了,這拖油瓶也不能還在咱們家,大娘二娘都大了,以後有什麽不好聽的傳出來,可要緊的很!”

章三老太太嘆了口氣,要是天兒吧,她也許還能咬着牙壓下來養養,但那個弘毅……就像老大家說的,又不姓章,憑什麽要放在他們家養?但要是他們不收留,就這麽把那孩子趕出去嗎?

說實在話,她早先也是煩這個孩子的,因為那代表着她的兒子娶過一個不光彩的女人。可這段時間相處下來,她發現這孩子沉默、忍讓、聰明、懂事,是她其他孫子根本就沒有辦法比的。她現在更有一種,為什麽這不是她的親孫子的遺憾,要不然她咬着牙也要把他養大,說不定他們這一房還要靠他撐門戶呢。

而此時,章文慶已經到了老宅,小心翼翼的對他娘說出了過天兒的日子,她娘在那邊納着鞋底,半天沒有聲音,過了好一會才道:“我不管,反正你眼裏已經沒有我這個娘了。”

“娘,你說的這是什麽話,我怎麽會不認你呢?我不認誰也不會不認你啊。”

“你也就嘴上說說。”章老太太還是不動聲色,“過去人家說讀書人的話不可信,我還覺得不對,現在才覺得那老話啊,還是有道理的。”

“娘你怎麽這麽說?”章文慶也急了,“我說話怎麽不可信了?是,我們這一次是沒有過老三家的,可那不是有原因的嗎?如果這一次弟妹生的是男孩,我們早就過了,哪有現在這些事!”

說到最後他也帶上了氣,他這段日子不順的源頭就在這裏。如果鐘氏生個男孩,他也不會找馬氏;如果鐘氏生個男孩,哪有這些争論?

“我說的不是這個。”

“那您說的是哪個?娘你想讓我做的,我哪一件沒有做?”

“不說別的,就小三入館的事,你從年前就答應了我,可現在呢?”

章文慶說不出話了,章老太太又道:“老二,我不是逼你,而是你想想,小三真的耽擱不起了。”

“可是娘,我們沒錢了啊。”

“連小三入館的錢都拿不出來了?”章老太太探過身,“不說別的,就小二啓蒙的那個學館,一年也才三兩銀子,三兩銀子你都沒有嗎?這還只是一開始,等将來他大了,入了書院,更省了。我聽人家說了,那在書院學的好的不僅不要錢,還給錢呢。小三這麽聰明,我看是一定能拿到錢的。”

“娘,那書院是那麽好進的?要有推薦書呢,我當時都沒進,何況咱們這裏也沒有書院啊,那還要到府城。而且要讀書哪裏只是束修這麽簡單?娘你不知道嗎?筆墨紙硯哪裏不用錢?還有資料、書籍,當時家裏是怎麽供我的,你都忘了嗎?”

“我看是你忘了!”章老太太把鞋底一扔,“你也說家裏供你了,那你給家裏什麽回饋?小二讀書那是老大家自己掏的錢,我就讓你供小三,你倒是願不願意吧!”

章文慶舔了舔嘴,要換到過去他一定大包大攬,可現在他還真有點不敢說這樣的話了,他想了想道:“我要回去給三娘子商量一下。”

章老太太皺起了眉,她沒想到會是一個這樣的結果。那天章文慶走後,她先是氣的要死,直言要不認這個兒子,還是鐘氏過來哄孩子的時候對她說:“娘說不認二哥有什麽用?話說出來只是傷感情。”

“你以為我是說着玩的?”

“這事,娘不占理呢。”

章老太太這個氣啊,簡直就要動用家法了。但是她知道,雖然他們老兩口是要跟着老大的,但有個什麽事還是要三兒媳婦動手。現在老頭由她伺候着,但将來她不能動了呢?指望老大媳婦?她發黴發臭了老大媳婦也不見得會幫她收拾什麽呢。所以她雖然指使鐘氏做活,可基本不會給她氣受,而鐘氏也是個識趣的,基本就是埋頭幹活很少說話。今天會這麽說,估計也是有怨言。

“老三家的,我說讓老二過你們的,也是為了那孩子好。”

鐘氏抱着自己的女兒:“我既然能生,就能養,要是老三掙的銀子不夠,我就也去做工,過多好說不上,總要把他們給拉扯大。”

她要是去做工了,那這家裏活大半就要落到她身上,章老太太可不願意,連忙道:“哪裏就到了那個地步?也罷,既然你們都不願意,那我也就不做這個惡人了。不過這老二……唉,我真是太看錯他了。”

聽到婆婆終于答應放棄這件事,鐘氏松了口氣,猶豫了下又道:“娘早先說要讓小三上學呢。”

章老太太拍了下大腿:“可是,差點把這個事給忘了!你放心,我一定讓小三入館!”

從那天起,章老太太就和這是較上了勁。她覺得既然她退了一步,那章文慶一定要答應這件事,而且,他也一定會答應這件事。她怎麽也沒想到章文慶隔了三天才來,來後不僅已經定上了過繼的日子,又在這件事上猶豫。如果不是長得一模一樣,她簡直就要懷疑這兒子是別人冒充的了。

“怎麽這種事你還要商量,家裏不是你做主了?”害怕他回去後有什麽變故,章老太太開口道。

“是我做主,但這銀錢上的事,也要三娘子點頭啊。”章文慶摸了摸腰包裏的那個大錢,很有點為難,“而且三娘子他們現在天天出攤子……娘你知道的,小妹他們出了這麽多年也沒賺多少錢。”

“那怎麽能一樣?我可聽說了,你們的生意可好的很。”

章文慶張開嘴想說生意好不見得就賺錢,他昨天在那兒呆了一晚上,生意是不錯,但那賣的都什麽東西啊?大餅泡菜的,羊肉串一個還不到一文!這随便能有多少利潤?

他過去在章家的時候就是十指不沾陽春水,出來後也沒做過什麽家務,所以羊肉、面粉是什麽價他是統統不知道的。當然就算他知道了,也不會覺得這有多賺錢,過去他們開布店的時候,那一筆生意怎麽也要個十幾文,大多都是幾十文上百文,而這裏呢?就是個五六文,七八文,二十文以上的都少!

這能賺多少錢?這随便能賺多少錢?所以柳氏對他說不賺錢,他也沒什麽懷疑。當然他相信還是賺的,可是和他們過去,完全沒辦法相比啊,沒見柳氏給他錢,都只給十文了嗎?過去怎麽也要給個二三百文的啊。

但是這一大串話他還沒來得及說出來,他娘就又道:“反正就這麽辦了,你要很沒錢啊……我看你那些衣服都不錯,當了也值些錢。”

最後一句話把章文慶惹住了,他嘩的一下站了起來:“娘,你怎麽能這樣?”

“我怎麽樣了?”章老太太絲毫不讓,“我生你養你供你讀書給你娶媳婦,怎麽了,你現在大了發達了,就不認我了?讓你提攜一下你侄子你都不願?那可是你親侄子!你弟弟的兒子!”

一席話又把章文慶壓了回去,他痛苦的揉着自己的眉:“娘,我也不容易啊。”

“我知道你不容易。”章老太太也放緩了聲音,“可你這不是還能想想辦法嗎?家裏這些人不就你的日子最好過嗎?你看,有誰住的是兩進的院子,就是你大姐也沒有吧,對了,說到這個你大姐那邊的事你可要給她解決了,可不能讓她在那邊受了委屈。”

章文慶悶聲道:“我知道。”

“這事你心裏有數就好了,小三的事呢,也還要你多上點心,這可事關他的前程,将來他出息了,能忘了你?”

章文慶長長的嘆了口氣:“我知道了娘,就這樣吧,大哥那邊你幫我說一聲,十五那天,他還要到場呢。”

“這是要的,你放心,那天我也會去。”

這話終于令章文慶舒心不少,不過在回去的路上他就又愁了起來,他怎麽和三娘子說啊!

此時,柳氏正和倩姐收拾東西。雖然她們是打定了主意過天兒,但早先還有些拿不準章文慶的态度,所以一些東西都還沒有準備——章文慶要是打定了主意過小三,她們也別說過孩子了,先打好自家的官司再說其他。

而現在,這事終于算定了,那麽睡的房間啊衣服啊用品呀,也可以提到日程上了,別的也就罷了,這房間要先準備好。他們家的九間房,一間堂屋,尤媽子占了個臨街的屋子方便起門落門;小桃紅和倩姐睡一起,不過倩姐那房子是個套間,小桃紅現在是睡到外面的,此外章文慶還占了一個書房。除了這些,他們家就只有一個房子還閑着,就是臨街的那間。

柳氏就發起了愁,這屋子是沒什麽,采光也還好,但臨着街,到底不适合居住,倩姐道:“娘發什麽愁,就讓他們住爹的書房呗。”

“那是你爹的書房。”

倩姐噗嗤一聲笑了:“爹還就必須有個書房?你們的房間也是兩間套着的,他就不能在那邊讀書?”

“這個……”

“哎呀娘,除了這個還有哪個合适?總不能讓他們和我住一間吧?就說讓他們在臨街的那裏将就,這連炕都沒壘呢怎麽睡?爹的書房采光又好位置又好,讓他們住那裏再合适不過了,連炕席都是現成的。”臨街的那間當初就不是做睡房的,所以連炕都沒壘,而章文慶的書房,因為怕他冷,再加上他有時候會睡在那裏,所以就壘了炕席,當然因為他這幾日不在家,那炕席也是涼的,不過只要再燒起來就是暖暖的。

所以等章文慶回到家,就被告知,他的書房已經被征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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