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我跟我哥說話管你什麽事啊!”林濠的表情一下子變得很難看,說完之後又去瞅瞅林鶴的臉色,他其實沒覺得有什麽不對,因為他媽劉淑琴說了,林鶴借住在他家裏,不掏一分生活費,而他們家學區房可是花費了大貴價錢買的,林鶴就算是住在一個小隔間裏也應該是莫大的恩惠了。畢竟他們家那房子要比爺爺家那危房似的小屋不知道強了多少倍,而且林鶴在他們家怎麽也算吃穿不愁吧,也算有了個遮風避雨的地方,不像這老房子,房頂還要蓋塑料布,不知道陰天下雨漏了多少次過。
沈安好像是對這種胡攪蠻纏打嘴仗的話頭特別來勁,伸着脖子在那說:“我還沒跟你說話呢!你接我的話幹嘛,我就聽那叫人家補課還讓住雜物室的人說話,特別羞愧!羞愧你懂嗎!”
“你說誰呢你!”林濠氣得跳腳,往前走了兩步被林鶴攔住了。
林鶴攔住他,又看沈安還張張嘴想繼續說,眼神飽有警告意味地看了他一眼,然後又說:“我一會兒查題。”
沈安一口氣憋回去,看着還剩下半面空白的試卷。
林鶴又對林濠說:“天黑了,要沒什麽事你就先回去吧。”
林鶴臉色很不自然,但是看林鶴沒什麽要生氣的意思,又提到:“可是……可是我的作業不會寫,還有題目沒問呢。”
林鶴不為所動,又說了一遍:“沒時間,二嬸問你你就這樣說。”
“你這是生氣?”林濠下不來臺,感覺自己拎着牛奶來示好等了人一下午,卻什麽也沒幹成。
他明明記得林鶴以前不是那麽難講話的。
林鶴沒回答。
林濠最後也憋一肚子氣,悶着頭轉身就要走。
“等一下。”林鶴突然叫住他。
他轉身走到書桌那裏,然後蹲下來,用手拉出來一個舊紙箱,翻了一下會兒,找出來一個筆記本。
他把筆記本遞給林濠:“這是我初中三年的數學筆記,你拿回去吧,反正我也用不到了。”
林濠愣了一下,然後擡腳走過來接住了,看起來還糾結了幾秒,然後說了句:“謝謝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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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下屋裏倆人,沈安寫幾個字就擡擡頭看林鶴,似乎想問問什麽,有點兒好奇林鶴哪裏冒出來的弟弟,又想這不是有親戚嘛,就是感覺關系好像不太好?他憋了一肚子話,林鶴卻半個字都沒往這個話題上轉,後來看沈安頻頻走神兒,冷着臉說他幾句才老實了。
林鶴給沈安改錯題改到七點鐘,然後帶着沈安出去吃飯。
這段時間,家裏倒是鮮少開火了。
十月初的時候天氣漸漸沒那麽燥熱難忍了。
天氣多雲的一天,下午的體育課上下起了毛毛雨,體育老師讓自由活動了。
有幾個不怕淋的去操場拿着籃球打籃球去了,沈安倒是昨天學習任務完成的太晚,有些困乏,想要去教室補覺。
這學期一開始,高三的同學已經考試當作了日常一樣,寫不完的試題,老師站在講臺上講不完的白花花的試卷。
沈安回到教室裏,坐在靠窗的地方看看手底下今天發下來題目,哀嘆一聲,強撐着想要先完成一部分,晚上好早早休息一些。
結果沒寫兩道題,上眼皮就粘上了下眼皮,他用手拄着頭,腦袋一磕一磕的。
李緒恩這時候非常不偶然地路過,看見沈安垂着眼皮,半睡半醒的,眼皮上那顆小紅痣時隐時現的。
沈安臉蛋白皙,側着看鼻梁挺翹,嘴唇也因為打瞌睡的緣故微微張着。
李緒恩莫名喉嚨口就有些微微發癢。
他很做作地咳嗽了兩聲,然後敲了敲沈安挨着的玻璃窗戶。
沈安被驚醒,定眼一看是他,旋即厭惡爬滿臉,看見窗戶那還有一條縫沒關緊,又趕緊去拉。
李緒恩沒想到他反應這麽大,也跟着慌裏慌張去拉窗戶,怕沈安從裏面鎖上。
到底是李緒恩勁大一些,手指卡在窗戶縫裏硬生生扳開了。
沈安看見他手狡猾地卡進去,也不敢使勁一樣,怕給他夾着手夾出個好歹,這事又沒法善了。
“別這麽激動行不行?”李緒恩把半扇窗戶直接打開:“你看看這是什麽?”他把手裏提着的蛋糕往上擡擡,讓沈安看見。
沈安這回可有骨氣的很:“我不吃你的東西。”又很不耐煩擰着眉:“你煩不煩人,怎麽總是來找我的麻煩。”
“想跟你交個朋友就是找你麻煩?”李緒恩看他不買帳,熱臉貼冷屁股幾次也有些脾氣來上:“你知道找你麻煩什麽樣吧?印象不深刻?”
“你!”沈安聽他這威脅一樣的話,怒瞪他。
李緒恩被他這杏眼瞪圓了望着,覺得這十月份的天氣下着雨刮着涼風還是燥熱,又湊近了想說什麽。
結果沈安看他從窗戶那腦袋要伸進來,“你”了半天吐出來一句:“你滾蛋啊!”他聲音稍微拔高了些,很是厭煩李緒恩的靠近一樣。
李緒恩被他罵了,伸手去拽沈安的衣領,把他扯近自己:“別給臉不要臉!”
“你幹嘛,咱們這兒可都有監控!你再跟我動手試試!”沈安去扒他的手,臉氣得通紅,又有些怕。
“有監控怎麽了!不就上次摸你兩下嗎,你至于這樣防什麽似的防着我嘛,跟個小姑娘似的!”李緒恩說道。
他竟然一點兒不帶怕的,教室裏還坐着零星幾個回來自習的同學呢。
沈安怕動靜太大,到時候又自己丢人,旋即吸了一口氣,然後想起來李緒恩上次的舉動,壓下去那股恐慌厭惡勁,盡力壓低了聲音解釋說:“你別找我,我不是,我不是那種人。”
李緒恩眉峰一斂:“哪種人?”
沈安忍無可忍一樣,憋出來一句:“就是我不喜歡男的。”
李緒恩一個字都不信,說着說着又上手,去摸沈安的臉:“不喜歡?林鶴沒這麽摸過你?你們兩個晚上睡一塊嗎?”
沈安一巴掌又拍了過去:“滾啊!有病的死變态!”
他這一下勁不小,李緒恩小臂上一片紅,看沈安這樣強烈的反應也有些狐疑望着他:“不會吧,真的假的,他還沒吃到嘴裏?夠有耐心的啊。”
“你放屁!你以為誰都跟你一樣有病!”
李緒恩看他這樣,忍不住嗤笑:“你不信?你以為他林鶴是什麽大好人?”
“我跟他是朋友!從小就認識,跟你不一樣!”沈安急紅了臉争辯道。
“跟我不一樣?只怕他比我還能把你吃的骨頭都不剩,你還很信任他?是不是他讓你離我遠點……”李緒恩半個身子都從窗戶口探進來質問着沈安。
他們這時候動靜已經很大,而且回來的同學越來越多了。
沈安剛往後退兩步,那李緒恩就被他們班班主任拍了兩下肩膀:“同學?你有什麽事嗎?”
是剛開完會正往辦公室走的班主任,手裏還拿着幾個文件。
李緒恩僵着身子慢慢從窗戶口退出來,臉色很是不自然:“我來…我來找沈安問幾個問題……”
與此同時,校園裏布告欄上的九月份月考的成績排名紅榜處,林鶴站在那裏。
雨下得有些密集起來,把他額前的發絲打濕了一些。
他的視線落在紅榜前二百名,然後從前往後,在一百二十五名處找到了沈安的名字。
突然很安靜的身後響起來一道聲音,柔聲細語地:“班長……”
林鶴微微偏過頭來,班級裏的事其實很少有人找他,特別是到了高三之後,他這個班長更是形同虛設,參加競賽倒是沒少的了他,別的活基本都是各科課代表再做,要不然就是被學委包攬。
是季茉雨,她身後墨黑色的發用一條深藍色的發帶松垮垮地捆住。
她的眉眼很精致,但是不是那種第一眼就很出挑的好看,是很淡雅清新的那種美,不濃烈,但是很好看。
趁着身後的毛毛雨,她跟一副被暈染了的江南畫似的。
筆墨清淺,氣質出衆。
但是她接下來說出來的話卻不是那麽好聽:“班長…你好像這段時間退步了許多…”她的視線落在第一名處林鶴的名字上,然後說:“你一開始可以甩第二名谷栗四十分左右的,現在你們倆的差距只有二十來分了,你說他下次一努力會不會超過你?”
“畢竟,高三是潛力的爆發期,不到最後誰知道最終拿第一的會是誰呢……”她講這樣的話,頗具攻擊性,卻還是那副很柔的語調。
但是林鶴看起來沒有被激起來半點兒情緒,他說:“我沒有退步,我的分數一直都穩在這個水平上,和他的差距減小,是他在進步。”
“你表面上看起來不是很在意,卻在這裏停了很久了。”季茉雨看着少年蒼白削瘦的側臉。
“我确實沒有在在意。”林鶴很淡然地回道。
季茉雨這時候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哦,你不是在看自己的成績,你是在看他的。”她的手指指向布告欄裏沈安的名字上。
林鶴眼裏情緒閃過,看了季茉雨一眼。
季茉雨臉上那種很淺的笑容慢慢在林鶴的目光下消散了,她說:“班長,沈安會把你拖死的,你沒辦法一直這樣,你準備供他到什麽時候呢,他那樣的沒吃過一點苦的小少爺,根本什麽也不會,什麽也不懂,他體諒不了你的。”
“我們……我們才是一類人啊,班長”她把自己的校服袖子往上扯,露出來被小刀劃過的層層疊疊的疤痕還有煙蒂燙出來的印子。
“沈安他現在什麽都沒有了,他沒有一點兒生存能力,他只能依附着你,把你當成最後一根救命稻草……”季茉雨突然頓住,她原本自說自話的語調陡然一變,甚至有些發顫,她又叫了一聲:“林鶴……!”
林鶴也偏偏頭看向她,像是問她有什麽事。
他眼裏的漠然,像是剛才沒聽到過她的話,他像是在走神兒,但又不那麽像。
季茉雨突得往後退了一步,然後她目露出一絲慌亂,提醒道:“你在笑。”
可是她剛剛說的每一句都沒有值得露出笑容的,她說林鶴會被沈安拖死不好笑,她展露傷痕也不好笑,那到底哪裏值得露出那樣愉悅的笑意?
是的,是說沈安現在什麽都沒有了,只能依附着林鶴生存的時候……
他笑了,他嘴角勾起,能看得出愉悅與慶幸。
季茉雨瞳孔一縮。
林鶴卻有些後知後覺的,擡起來手,手指摸向唇角,他問:“真的嗎?”然後摸到确認以後又很快恢複了表情,略帶歉意地說了句:“抱歉。”
好像剛剛做了很失禮的事情。
他開始把手裏拿着的一把傘撐開了,雨已經越下越大,他把手裏這鏽跡斑斑的傘遞給季茉雨,然後說:“不是的,我們不一樣的,我現在很幸福。”
季茉雨眨了一下眼睛,看見林鶴轉過身去,身影消失在雨幕裏。
鼻腔裏湧進來一股兒潮濕的金屬氣味,季茉雨眼前開始漸漸模糊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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