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原本該是久別重逢氣氛溫馨的一頓飯。

這時氣氛已經有些冷凝。

溫玥應該也心裏挺不是滋味,她看着沈安低着頭的模樣,也慢慢有些鼻酸。飯桌上一陣沉默,半晌兒沒有人開口說話,溫玥最後手肘撐在桌面上,單手扶着腦袋,額前的發絲垂下來,遮住她小半張側臉,她鼻音有些重地說道:“其實……我以前有勸過你爸的…但是他…”

她這句話說得本就磕磕絆絆,沈安到底沒給她說完的機會,他打斷她說道:“不要再提這件事了!”

沈安吸了一口氣,克制住自己的表情,緩和着情緒,用通紅的眼眶望着溫玥,強顏歡笑道:“吃飯吧,菜一會兒涼了。”

沈安離開以後,林鶴又回到了一個人的生活。

白天出去打工,晚上到極晚才回來,回到自己的屋裏,躺在床上的時候,卻開始有些不習慣。

以前這屋也沒這麽安靜來着,他翻了翻身,裹了裹被子,好像也沒這麽冷。

他其實身體已經是處于很疲憊的狀态了,但是卻沒什麽困意。

不知道沈安在他媽媽那會怎麽樣,那裏的床比這的床要大很多吧,家裏應該也有暖氣,他媽既然想着讓他去過年,想必也是有挂念着他的,她會在以後照顧沈安嗎。

又或者說,沈安以後會不會就想要去找他媽媽,不用再依靠自己。

沈安會怎麽選擇呢,他那麽怕吃苦,如果他跟着他媽媽會生活條件好些,他會怎麽選?他會惦念着自己對他的恩情嗎?會在畢業以後還記得林鶴這個人嗎?

林鶴很快就在心底給了自己答案。

沈安不會,他會把林鶴這個人忘記,他本來就是怕吃苦,忘性又很大的人。

林鶴此時甚至在心裏有些陰暗的想,早知道當時就不應該那麽快讓他跟自己進了家門。

他該再吃些苦,跌得痛一點,孤立無援,更加悲慘的時候,林鶴再出現,去拯救他,這樣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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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沈安這樣的人其實根本就沒吃過苦,他就像是一個從來沒有淋過雨的人,他的那些生活波折,也不過是從前躲在一把大的雨傘下面,現在換成了一把小傘。

林鶴接住的太快了。

他沒淋過。

他不深刻。

林鶴在這樣疲憊不堪的夜晚,缺覺又失眠,他簡直沒法形容這樣矛盾的心情。

他最後挪動身子,睡到了沈安睡覺的位置,嗅到了沈安的一絲氣息,才慢慢合上眼。

沈安有些沖動地不告而別了。

在那個他媽領養的小男孩兒大早上又吵又鬧,把玩具砸到他門上的時候。

那天已經是年三十了。

他給他媽發了一條短信,然後揣着兜,一個人去了車站。

好在兩市臨近,班次夠多,沈安幸運的買上了最後一班車的票。

他回到林鶴那的時候,街道上已經沒什麽人了,夜幕降臨,冷風吹過的時候,沈安忍不住縮了縮脖子。

胡柯壬的酒吧都暫停營業了。

林鶴一個人在屋外掃一些碎雪,院子掃到一半,響起來腳步聲。

他愣了一下,手拿着掃帚頓住動作,怔怔望着揣着兜突然出現的沈安。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後知後覺确認了,然後開口:“你…怎麽突然回來了…”

天色漆黑,他們院子實在沾不了那胡同裏原本就昏暗的路燈的光,沈安低着頭,臉上的表情看不真切。

沈安簡直看起來像是徒步回來的那樣,拖着有些慢吞吞沉重的步伐,走到了林鶴身邊。

等兩人距離極近了,沈安頭一低,腦袋就搭在了林鶴肩膀上。

他聲音悶悶地跟林鶴說:“班長,我也想吃燒雞,想吃大雞腿……”

林鶴眼睫顫動,難得一見地有些無措的模樣,他說:“都年三十了,上哪給你弄燒雞去,街上的店都關門了。”

話音剛落,将臉埋在他肩膀上的沈安突然肩頭聳動,喉嚨裏發出很細微的悲鳴,林鶴感覺到肩頭的溫熱。

“怎麽了?沈安。”林鶴手裏的掃帚掉在了地上,發出了“啪”的一聲輕響。

沈安獨自悶頭哭了一會兒,才語氣不穩地說起來:“她竟然有了別的小孩了……”他哭得傷心至極:“其實我知道……她肯定是早就發現我爸的錢不幹淨,所以離婚的時候一分錢都沒要他的。”

“我知道…那時候我自己沒選她跟她走,我跟我爸都對不起她…”

“可是她說她一直很想我,放心不下我…說她心裏很愧疚…”

“我嘴上說對不起,卻也很想問問她,問…問她為什麽在我爸出事一個月後才聯系我…”

“問她為什麽走了以後一次都沒回來看過我……”

“問她為什麽…”沈安難受的上不來氣一樣,他語句颠倒,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嘴裏到底在說些什麽。

林鶴突然說道:“沈安,別問了…別問了。”他突然摟住他,把他抱緊了,一下一下撫着他的背。

時間仿佛過去了很久,林鶴就那樣抱着他,嘴裏很輕地叫他的名字。

快有了二十分鐘過去,沈安才勉強算平複下來情緒。

外面有些冷,沈安哭得臉又泛紅,林鶴看得心驚,怕他再凍病了,拉着他去屋裏關上門。

沈安哭完坐在床邊垂着眼皮情緒低落。

林鶴看着他說:“你媽媽,很久之前就跟你聯系過?”

沈安:“嗯。”了一聲。

“那你怎麽沒說過?”

“她已經有了新的家庭了,這麽多年沒聯系過,她那時候還給我轉錢,但是我沒要她的,我不想花她的錢。”沈安這樣講。

“為什麽不想花她的錢。”林鶴繼續問道。

沈安有點兒變扭的語氣:“她身體不好所以沒辦法工作,哪來的錢啊,不還是她那個新丈夫的,我才不要花那個男人的錢。”

林鶴眼神慢慢變了,仿佛沈安給出了很出乎他意料的答案。

沈安看着林鶴仿佛陷入沉思的神情,過了會兒又開口說道:“其實她一開始聯系我的時候我還是很高興的,我告訴她我過得很好,也沒有要她的錢,但是現在我看見她在照顧別的小孩,那個小孩兒也喊她媽媽的時候我就心裏特別難受,我就又在怨恨她為什麽沒有在我們家出事的第一時刻聯系我,她在我這裏遲到,可能是因為她在照顧她的新家庭。”

沈安說完,又看林鶴寡淡的表情,嘆了口氣說:“反正你是不會理解我的心情的,我自己也說不清楚,很矛盾。”

沈安攤了攤手:“而且你看,我走了這麽久了,給她留了信息,她卻到現在都沒有給我打電話。”

沈安說了很多話又哭了這麽長時間,這會兒有點兒渴,他走過去給自己倒水。

喝了一口之後,看着沉默不語的林鶴,頓時覺得自己一個人在這兒大吐心聲,講這些問題,在這樣的新春佳節,外面已經有了陣陣煙花炮竹的聲響,映襯得他們這殘破小屋越加清冷凄涼。

他以為林鶴也是在默默難過,突然難得地想要也替他舒緩情緒,畢竟這麽久都是他自己在說。

“班長,你有時候會不會也很想自己的爸爸媽媽?”

林鶴聽到這樣的問題,慢慢擡起來眼,然後眉微蹙:“太久遠了,沒什麽印象了,怎麽想?”

他像是在真的奇怪地反問。

那種困惑太過真實,直噎得沈安臉色一黯。

他因為自己媽媽疼愛別的小孩就在這委屈得哭,而林鶴卻早就已經沒了自己的父母。

當更悲慘的林鶴沒有表現出應有的悲傷的時候,沈安會覺得自己的這點難過,也開始變得有些輕飄飄了。

是沈安肚子叫了一聲,打破了這有些沉悶的局面。

林鶴起身,換了衣服,像是要出門。

沈安也緊跟着站起來:“班長,你去哪?年三十了也要去打工嗎?”

“不是你要吃燒雞嗎?我去街上看看……”

“別去了!我現在不想吃了,在家裏随便做點就行。”沈安急忙道。

這個時候了,大家都回家過年了,他怎麽也不能讓林鶴這麽晚出去給他滿大街找燒雞去,沈安都覺得自己的要求有些過分,但是不知道為什麽林鶴會這麽認真,真的要出去。

他一時間又覺得林鶴真好。

等林鶴煮了餃子,兩個人坐在凳子上吃的時候,沈安咬着餃子,被燙了一下,還在那含糊不清地又重複着說:“班長,我以後一定會好好報答你的。”

吃完飯,林鶴在那刷碗。

沈安沒忍住,掏出來手機想要看一眼,結果按了兩下,屏幕還是暗着,手機竟然不知道什麽時候關機了!

他慌忙找出來充電器,然後插上充電。

等開開機,一股腦的信息湧進來,還有一很多來自溫玥的電話。

在林鶴刷完碗的時候,沈安的手機又響了,他面目閃過一絲糾結,最後還是接了電話。

“嗯,回來了。”

“不用擔心。”

“我沒什麽事,就是……就是想着早點兒回來,有試卷沒拿呢…”

“嗯,你也是,新年快樂。”

一時沖動就坐車回來,心緒大起大落之後,又發洩一通,到現在跟溫玥又說了幾句話,沈安忍不住挂了電話後,嘆了一口氣。

林鶴看他那樣的表情,總覺得特別維違和,沈安臉長得太顯嫩,稚嫩勁兒沒褪去呢,在這兒唉聲嘆氣,多歷經滄桑似的。

給人一種很不合時宜的惆悵感。

他回到這裏,在林鶴眼皮子底下,吃了飯開始拿出來試卷自覺地寫。倒不是他真的想這麽刻苦,主要是他去淮鄉市,這麽幾天,壓根兒一點字沒碰,回來的時候沒多想,現在看見林鶴這張臉,又後知後覺回過來勁,有點兒怕林鶴發現了又要發作一番。

于是自己灰溜溜地摸出來試卷在那寫。

林鶴看他那樣,心裏就明白了個七七八八,但是沈安在年三十這晚回來這裏,和他一起過年這件事顯然更出乎他意料一些。

他在這晚少有的寬宏大量,批了一張卷子講完就讓沈安休息了。

沈安其實很疲憊了,趕車回來,又哭得辛苦。

兩人洗洗幹淨,爬上床之後,外面的煙花聲卻時不時響起。

此起彼伏的。

沈安受不了了,腦袋鑽進被窩裏。

林鶴平躺着,半垂着眼皮,似睡非睡的模樣。

他跟沈安在一起過年了。

他們晚上一起吃了餃子。

明年就是他跟沈安新的一年。

林鶴的心頭湧上來一股難言的悸動,今天沈安哭的時候,他抱沈安,骨架比他小,身子溫熱。

有點像有着溫暖皮毛的小動物,你戳他一一下,他就仰倒,摸他腦袋,他就鑽進你的手心。

毫無防備,沒有戒心。

還跟自己講很多的知心話,有點兒想媽媽,覺得自己有點委屈就又跑回來,任性又沖動,但是過年還是回來寫了試卷。

林鶴幾乎是無法控制地勾起了嘴角。

他極其耐心地等到了沈安的呼吸聲逐漸平穩,然後他慢慢側過來身子,伸手想要環住他。

就稍微偷偷抱一下。

他這樣想,心跳卻越來越快,窗外轟隆隆的煙花沖上天際又炸開的聲響與他的心跳彼此應合一般。

當林鶴就要抱住他的時候,沈安也翻了個身,他的臉貼在林鶴的胸前。

他窩在林鶴懷裏了。

林鶴的鼻息間全是沈安的氣息,嗅得到他細軟發絲上的香氣,臉上那塊溫熱,卻燙得林鶴的心狂跳不止。

就在這時。

沈安突然擰着眉,擡手按在了林鶴心口,嘟囔着:“不要跳了,好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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