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林鶴坐在那裏,很久都沒有辦法做出來任何表情,甚至動彈一下,這些話如同這世間最尖利的釘子,洞穿他的一切,乃至他那自以為堅韌不屈的靈魂。

他微弱了,他做得一些都在沈绮面前顯得太不夠看了。

他那些自以為是未來,拼盡全力去争取的一切,就被面前的人三言兩語輕描淡寫地否決。

而他甚至都沒有辦法去找到有力的證據再去反駁。

是幾欲破碎的神情,卻又在勉強支撐着鎮定。

“但是沈安不願意是不是?”林鶴竭盡全力使自己的聲音穩定一點。

沈绮這時候卻擡起來眼看了他一眼,似乎是沒有想到林鶴到了這般模樣還能思考到這裏。

沈绮并未有所隐瞞,她點了點頭:“他确實是不願意。”她的神色微動,然後望着林鶴,從手邊推過去一張卡紙。

“他躲着不願意見我,我還沒有他的聯系方式,你能把他的號碼寫給我嗎?”沈绮這樣說。

“他總是想法不太成熟,但是你明白怎麽做才是最正确的選擇對不對?”這話的語氣稍微緩和了點,甚至帶着點循循善誘的意思。

她好像覺得林鶴就應該比沈安成熟一樣。

林鶴接過來那只有些沉重的鋼筆,黑色的筆墨在紙上寫下來一串數字。

他寫得很快,中間沒有任何的停頓。

沈绮接過來那張紙,看了一眼。

兩人的談話到此結束,林鶴從二樓下去,沈绮在二樓的窗口看着少年往前走了數十步。

他的手攥的極緊,背部繃得直挺,像是在用力克制着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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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步都像是走在刀尖上那樣艱難。

在他的身影快要消失在這個街道的時候,他突然猛地轉過了身,然後飛奔向了剛才的茶餐廳。

很短的距離,他卻喘息得很厲害,但是臉色依舊很蒼白。

沈绮神态自若的,她甚至讓服務生已經給她換掉了紅茶,換了另一種,已經喝掉了一小半。

“怎麽了?”她語态裏有着恰到好處的驚訝。

林鶴并未仔細觀察她的神色,而是目光緊盯着桌面上他剛剛寫過號碼的那張卡紙。

他抿緊了嘴唇,最後緩慢而又清晰地說:“不好意思,我記錯了。”

他很快地拔開桌面上的那只鋼筆的蓋,然後把手機號碼中間的一個數字劃掉了,重新在下面寫了一個數字。

他劃得時候下筆很重,那裏留下來一個漆黑的墨點,他應該是有停頓了一下。

這次林鶴離開了得有十五分鐘左右,沈绮隔壁包廂的門才打開。

沈安從裏面走出來,裏面還有一位頭發齊肩的女士,看起來跟她姑媽年紀相仿。

那是她姑媽的助理,沈安幾次坐不住的時候都被她阻攔住。

沈安這時候繃着小臉,坐到了林鶴剛才坐過的位置。

他渾身上下寫滿了“我不高興”,結果他在那憋了一會兒,他姑媽卻一句話也不說,故意晾着他呢。

他最後憋不住了,先朝沈绮開口:“你怎麽能這麽說他!”林鶴在他心裏自尊心這麽強的一個人。

“我只是在描述事實而已。”沈绮并不覺得她有在攻擊林鶴什麽,她蹙眉點了點桌面上的卡紙,她很克制地指尖點在那塊污點上,她說:“這就是你嘴裏說的很厲害的人。”

她覺得沈安太好騙了,崇拜,控制,再加上一點點好處,就足夠沈安依賴那個叫林鶴的男生,被人家騙得團團轉。

“即使我向他擺明了利弊,也告訴他我可以帶給你更好的生活,提供更好的條件,但是他還是不想讓我和你聯系上,不願意放過你。”沈绮說:“我認為他品德不行。”

“你沒有辦法要求他那樣,你根本不知道他經歷過什麽,他如果不是這樣的性子他早就被他那些親戚欺負得渣都不剩了!”沈安說:“他從小到大受過這麽多冷眼刁難,又沒有人保護他,你不能要求這樣的人完全的無私溫柔善良,畢竟又沒有人那樣對過他!”

沈绮有些被他據理力争的模樣惹到,她對待沈安比對待林鶴顯然情緒外露更明顯一些。

沈安還在說:“而且他最後還折返回來改了……”提及此,沈安望着那張卡片,沒有來得心底泛起來一陣酸澀。

“我不需要理解他的苦衷,他的過去也不是你我造成的,但是因為他單方面的想要留住你,卻要你放棄更好的未來,而你還在認同他的自私!”沈绮忍不住音量有些高了:“同樣的一塊蛋糕,我可以随意地給你,他卻要拼盡力氣才能給你,你知道這說明什麽?”

“這說明他好愛我!”

“這說明他很沒用!”

兩人的聲音同時在包廂裏響起來。

沈安好像特別忍受不了別人說林鶴哪裏不好,就好像他在他心裏林鶴就是全世界最厲害,最無所不能的。

沈绮其實也不是講話會這樣失分寸,帶着完全情緒性的偏見點評別人的人,這會兒純屬被沈安那副死心塌地要跟人家一個飯都快吃不起要同時打三份工才能叫他勉強吃上飯的男生搞對象給氣的。

沈安一激動,情緒就好上臉,在那氣惱得臉通紅,指着桌面上的現金:“你看你給我班長這麽多錢他都不要呢!你到現在才回來,最開始我流落街頭,兜裏都沒一分錢,都快餓死了,要不是他收留我帶我回去了,這會兒你就只能來遞紙錢了!”

“沈安!”沈绮臉色變了,她顯然是被這話刺得不輕。

但是沈安被林鶴這樣名字後面帶着感嘆號似的叫法叫過太多次了,這會兒氣昏了頭,一點也不怕的。

但是沈绮在此刻卻沉默了下來。

沈安掀起來眼皮看他姑媽,她姑媽妝容精致的臉上流露出一絲受傷的神情。

于是沈安也不再說些傷人的話了,聲音很低的叫了一聲:“姑媽……”

沈绮很快就收斂起了神色,然後看起來像是嘆了一口氣,她最後做出了讓步:“你跟我走,幾年後再回來,如果你們到時候還想在一起,也可以繼續在一起,你離開他,他的生活會更輕松一些,等你們到時候都畢業你想回國和他在一起,我不會再阻攔。”

沈安這時候又想起來林鶴那一套說辭,心裏想着嘴裏又喃喃說着:“那二十三歲的林鶴有人陪,那他的十八歲,十九歲,二十歲……誰陪着他呢。”他眼睛望着桌上的那些現金,又重複着說:“這些錢他收下他也會過得更輕松,但是他卻沒有要,他不想要輕松,他就想要我……”

“我們才剛剛談戀愛……不能不能分開……”

沈绮發現他跟沈安其實是說不通的,十八歲的年紀,同樣年輕稚嫩的戀人,正是戀愛上頭的時刻,她站在旁觀者的角度說,他根本聽不進去。

是很不歡而散的一次談話。

林鶴從茶餐廳走了之後一路都心神不寧,但是他的并沒有寬裕的時間可以讓他消化自己的情緒。

他打工的時間已經到了。

晚上回去的時候沈安也已經睡着了,林鶴沒有叫醒他,哪怕他心裏憋了很多事,也想問問沈安。

但是他又會沒由來的膽怯,像是很懼怕得到一個自己并不想要的答案,于是幹脆連答案都逃避。

他很輕地吻沈安的臉頰,在沈安動了一下的時候又停住動作。

林鶴的心裏藏了很多事情,在第三天沈安沒回來的下午,他反複地盯着手機看,又去衣櫃裏看沈安的衣服有沒有少。

可是說不定沈安并不會帶走這些衣服,他有錢的姑媽可以給他買更好的。

他會一聲不吭就離開嗎?

或許會的吧,也沒什麽好說的,沈安本來不就不情願嗎,以前沒選擇只能依附自己,現在能選了,又可以過更好的生活,怎麽可能會不走。

林鶴像是被這個念頭擊潰了,他夜裏夢見過,他騎着自行車,還是他們家附近的路況很差的小道,他扭頭叫了一聲安安,轉過頭,車後座已經空了。

沒有人再回應他,只剩他自己一個人,如目的只有空蕩蕩的後車座,和破敗的失了色的胡同小道。

沈安離開了,離開了,他又變成了一個人了。

哪怕他一開始就覺得,沈安是很珍貴的,須得他竭盡所能才能留住,而如今看來也全是徒勞

他的努力太廉價了。

再怎麽努力,再怎麽拼命也還是改變不了……

林鶴跌坐在牆角,又重新去抽出來煙,就在要點燃的時候又想起來沈安說過不喜歡煙味。

他的手一抖,煙就掉在地上。

可是就算他不做叫沈安讨厭的事,沈安也不會回來了。

他忍不住雙手覆蓋在臉上揉了揉臉,喉嚨裏發出來一種很難聽的笑。

沈安回來的時候吓了一跳,他伸手按開燈,看見角落裏那灰敗的人影,嘴裏叫道:“怎麽不開燈啊,我還以為沒人呢!”

林鶴的眼睛被突如其來的燈光刺了一下,他皺着眉,緩緩擡起來頭,眼神落在沈安身上:“你……”

沈安朝他走過來了。

林鶴聲音有些啞的問道:“最近有人跟你……聯系嗎…”

沈安逆着光,神情叫人瞧不真切,他停頓了一會,而後走到了林鶴身邊,他笑了一下,告訴林鶴:“沒有,沒有人跟我聯系過。”

林鶴看着他的笑容,突然閉了閉眼睛,他很深地吸一口氣,語氣是克制不住地不穩,他說:“你欠我…好多,沈安。”

沈安點着頭認同道:“是是是,我欠你好多,還不幹淨啦,你小本子上不給我記着呢麽…”

林鶴的呼吸突然變得急促起來,他好像很難堪:“我也不想跟你計較這麽多……沒想叫你真的還我…只是我擁有的實在是太少了…我不知道怎麽才能……”才能留住你。

他的眼睛泛紅,猶如一只落入陷阱的困獸,又喘息得像是一位哮喘發作的病人,他說:“有時候我也想…愛你的時候能夠光明磊落一點…可是我…可是我…”

他字句吐得艱難,沈安卻去抱住他接上了:“可是我們一天至少要親三次嘴,你毛病太大了,我得救救你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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