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欺負)

是夜。

簡輕語泡了熱水浴,洗去一整日的舟車勞頓,只着一件薄薄的裏衣躺進了又軟又厚的床上。

當後背落進被褥的那一剎,她舒服得長嘆一聲氣,翻個身抱住了旁邊的枕頭,修長纖細的腿跨在被子上,整個人慵懶又自在。

正在挨個熄滅燈燭的英兒聽到身後的動靜後回頭,看到她的模樣後頓時羞紅了臉:“大、大小姐,您怎麽光着腿……”

“這樣舒服。”簡輕語閉着眼睛懶懶地回答。也就是陸遠親自說了今晚不來,她才敢這樣穿,否則少不得要被訓不莊重。

英兒不敢直視她只勉強遮到腿根的水紅色裏衣,低着頭吭哧道:“不如奴婢給您拿條亵褲吧,省得夜裏着涼。”

“不必,這樣便好。”她這裏衣是特意定做的,比尋常裏衣要長一些,能遮到腿上,不必再多穿別的。

英兒聞言只好妥協,将所有燈燭熄滅後退了出去。

寝房的門開了又關,房中只剩下簡輕語一人,她颠簸了一整日,現下終于得以休息,很快便沉沉睡去。

行宮建在山上,夜間一片清涼,寝房中的燈燭也全都熄了,最後一點燥意也被驅逐。簡輕語睡着睡着便覺得涼了,偏偏先前入睡的時候将被子蹬到了地上,小手摸了半天都沒找到可以禦寒的東西。

她眉頭緊蹙,小小的臉上寫滿委屈,可偏偏又醒不來,直到一股熱源靠近,她下意識地抱住,眉眼才逐漸舒展,安穩地繼續深眠。

然而這種安穩沒有持續太久,她便突然開始做夢,夢到自己變成一葉小船,在風雨中晃個不停。當一個大浪打過來,小船發出不堪重負的吱呀聲,她也悶哼一聲。

海浪越來越高,每沖擊一次,小船便損壞一分,直到被拆解成一塊塊的木板,被大海吞噬殆盡,簡輕語才猛地驚醒,同時喉間溢出一聲輕哼。

“醒了?”上方傳來陸遠低啞的聲音。

還在随波逐流的簡輕語怔怔擡頭,半晌才回過神來:“……你不是說不來的嗎?”

說完話音還沒落下,便被欺負了,她下意識地抓緊床單,識相地不再亂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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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場荒唐之後,兩個人就着涼透的水,簡單将身上清理一番。簡輕語被一件外衣裹着,懶洋洋地坐在椅子上,看着陸遠幹脆利落地換床單,待他将床鋪好後,便笑着跑過去躺下。

“起來。”陸遠木着臉。

“不起,”簡輕語挺怕他不高興的,可這會兒男人吃飽喝足,是哄人最好的時機,她只能大着膽子攬住他的脖子,将他拉到床上抱緊,“大人今日明明說不來,可還是來了,是不是因為想喃喃了?”

“我為何要想你?”陸遠冷淡地問。

……口是心非,大半夜的跑來找她,就算不想她這個人,也至少是想她的身子了。簡輕語腹诽一句,面上依然軟軟的:“大人不想喃喃,喃喃卻想大人了,大人就不要生我的氣了。”

陸遠掃了她一眼:“想清楚我為何生氣了?”

“想清楚了,”簡輕語一臉認真,“大人不喜歡喃喃自輕自賤,喃喃以後再也不會了。”

盡管她是從青樓出來的,可如今是陸遠的女人,哪怕是見不得光的,也不能輕易提及當初,否則便是嘲諷陸遠的品味與眼光。

男人麽,大多都是既想要風流孟浪,又想要體面矜持,她這些日子已經想明白了。

聽到她的認真保證,陸遠眸色微緩,俯身去吻她的唇。簡輕語表情一僵,下意識地用手撐住他的胸膛,阻止他再靠過來。

“做什麽?”陸遠不悅。

簡輕語幹笑:“大人,不如歇息吧。”

陸遠看着她身上水紅的裏衣,以及被裏衣襯得愈發白皙的肌膚,眼神頓時暗了下來:“若是想歇息,就不該穿成這樣。”

說罷,便扣着她的手腕,強行繞到了自己腰後,然後捏住她的下颌吻了上去:“聽話。”

簡輕語:“……”

窗外月色朦胧,月華傾了一地。

簡輕語一直到天快亮時才睡,沉睡前感覺他又在給自己上藥。想到他來行宮時便帶了那藥,她不由得輕哼一聲,在夢裏将他罵了個痛快。

醒來時已是晌午,簡輕語起身發了許久的呆,最後視線落在了床角已經變得像鹹菜一般的裏衣上,她當即惡從膽邊起,拿起來便要去扔掉,結果剛走兩步,裏頭就掉出一塊東西,幹脆利落地掉在了地上。

當看清摔壞的是一塊玉佩時,簡輕語愣了愣,蹙着眉頭從地上撿起來。她從未戴過玉佩,那這東西只能是陸遠的了,看樣子應該是不小心落下的。

玉佩圓圓的一塊,上面還刻了莽紋,握在手裏溫溫的,一看便價值不菲。簡輕語以前也沒見陸遠戴過這種東西,怕這是什麽重要物件才會随身攜帶,他發現丢了之後會着急,便小心地裝進荷包裏,打算見到陸遠後還給他。

然而接下來一整日,她都沒見着陸遠,反而是遇到了巡邏的季陽。

“怎麽哪都有你,是不是太陰魂不散了?”季陽一看到她就皺眉,擺擺手叫其他人先行。

簡輕語無言一瞬,相當真誠地說:“我也不想遇見你。”

“什麽意思,你當我是掃把星啊還處處躲着?”惡婆婆又開始找茬。

簡輕語嘴角抽了抽,幹脆扭頭就走,卻被他用繡春刀擋住了去路:“被我說中了?你果然看我不順眼。”

“……陸大人呢?”簡輕語認命地停下腳步。

季陽頓時警惕:“你找他做什麽?又想告我的狀了?”

簡輕語:“……”

本來想讓他轉告陸遠玉佩在她這裏,但看這貨的樣子,她決定還是算了,什麽時候遇見陸遠什麽時候還吧。

這般想着,她便又要走,季陽立刻去攔:“問你話呢,是不是又想告狀?!”

簡輕語無視他橫在自己面前的刀,只管往前走,季陽又不敢真對她如何,只能像只猴子一般在她身側上蹿下跳,時不時威脅上幾句。

簡輕語嫌他煩,當即跑了起來,季陽冷笑一聲便去追,還未等追上,就看到她猛地停了下來,他頓時得意:“怎麽,怕了……”

話沒說完,就看到前方亭子裏坐了十餘個人,全都齊刷刷地朝這邊看,坐在最中間的便是當今大皇子的生母孫貴妃,以及大皇子的表妹周音兒。

季陽瞬間閉嘴站穩,從一只猴子變回英俊潇灑的錦衣衛大人,穩重自持地抱拳行禮:“參見貴妃娘娘。”

簡輕語聽到他對亭中人的稱呼,頓時心頭一跳,立刻低着頭福了福身:“參見貴妃娘娘。”

孫貴妃直接無視簡輕語,笑盈盈地看向季陽:“季大人怎麽有空到這裏來了?”

季陽看了眼簡輕語,恭謹地開口:“回貴妃娘娘的話,這位姑娘迷路了,卑職便抽空為她帶個路,不知貴妃娘娘在此,多有冒犯,還請娘娘恕罪。”

“哦?”孫貴妃這才看向簡輕語,嘴裏卻是在問季陽,“不過此處再往前,便是本宮與聖上的住處了,不知季大人是要帶她去哪。”

季陽卡了一瞬,被簡輕語暗示之後才回神:“……就是此處。”

簡輕語默默松一口氣。

“姑娘,此處便是公主亭,既然路已帶到,卑職就告辭了。”季陽頗為心虛無視簡輕語幽怨的眼神,強行結束對話轉身,走的時候背影高大威風,步伐虎虎生威,像極了主動帶路的好人。

簡輕語在心裏罵了他一萬句,可也知道兩人同行會招懷疑,現下分開告辭才是最好的處理方法,所以只能等季陽走遠後,才垂着眼眸對孫貴妃又行了一禮:“小女不知貴妃娘娘在此,驚擾了娘娘,還請娘娘恕罪,小女這就離開。”

“慢着,”一直沒說話的周音兒輕嗤一聲,扭頭對孫貴妃道,“姑母,這位便是寧昌侯府剛回京的大小姐,簡輕語,侄女先前同您提起過的。”

她與周音兒就見過一次,還彼此有了恩怨,她提自己時能有什麽好話。簡輕語聞言心道不妙,後背出了一層汗意。

果然,孫貴妃聽完若有所思地看向簡輕語,半晌不急不緩地開口:“走上前來。”

簡輕語只好默默走到亭前。

孫貴妃打量她許久,豔紅的唇勾起一點弧度:“果然生得極好,難怪連季陽都要為你帶路。”

簡輕語察覺到她話裏的輕視,但也只能抿了抿唇解釋:“是季大人心好。”

“奇怪了,我與那季陽也算舊相識,怎麽不知他還是個好心的?”一個滿身琳琅的小姑娘捂着嘴笑。

立刻有一人接腔:“誰叫你生得不如簡大小姐貌美,自然看不到季大人好心之處了。”

這些女子大多與孫貴妃沾親帶故,相處明顯不算拘謹,聽到這句話後頓時笑作一團。

簡輕語垂着眼眸,藏在寬袖中的手默默攥緊,面上卻不顯半分。

周音兒斜睨她一眼,挽着孫貴妃的胳膊撒嬌:“姑母,侄女也想生得如簡大小姐一樣美貌,這樣便能看到旁人的好心了。”

“你是本宮放在心尖上疼大的,自幼便是金尊玉貴什麽都有了,何須靠容貌得那一點好處,”孫貴妃握住她的手溫和道,“與其想這些,不如将心思放在正途上,免得給爹娘丢臉。”

“侄女又不是某些人,才不會給爹娘丢臉。”周音兒笑着看向簡輕語。

簡輕語聽着她們指桑罵槐,心想原來即便是宮裏的貴妃,長舌起來與漠北賣燒餅的婦人也沒什麽區別。

孫貴妃也看過去,想起什麽後含笑問:“說起來,你是随母親在漠北長大?”

“是。”簡輕語應聲。

孫貴妃微微颔首:“難怪,畢竟是荒蠻之地……”

簡輕語左耳進右耳出,等到合适的時機後立刻道:“小女還有事,可否先行告退?”

“急什麽,不想同本宮聊天?”孫貴妃掃了她一眼。

簡輕語垂眸:“小女不敢。”

“那便再說說話,京都都是些守規矩的姑娘,說起話來沒什麽樂趣,難得遇見個不一樣的,本宮也是好奇得緊呢。”孫貴妃說完,其他人又是一陣哄笑。

周音兒正要再說什麽,突然傳來一聲溫潤的男聲:“此處這般熱鬧,可是孤錯過什麽了?”

聽到聲音,所有人都是一停頓,簡輕語扭頭看過去,看到熟人後愣了愣,還未反應過來,便聽到亭中人對他行禮:“參見二殿下。”

聽到衆人對他的稱呼,簡輕語猛然睜大眼睛。

褚祯笑盈盈地對孫貴妃行了一禮:“娘娘。”

“二殿下怎麽來了?”孫貴妃含笑問。

褚祯溫和回答:“兒臣方才去見了父皇,剛從主殿出來。”

“哦?聖上已經醒了?”孫貴妃擡頭。

褚祯笑笑:“方才就醒了,還說想見娘娘。”

孫貴妃聞言含笑站了起來,周音兒急忙扶住她,“本宮回去瞧瞧。”

說着話,孫貴妃便離開了,方才還聚在亭中的人也跟着散去,很快便只剩下褚祯和簡輕語二人。褚祯臉上的笑意淡了些,眉眼中滿是關切:“簡姑娘,你還好嗎?”

簡輕語頓了頓,朝他行禮:“參見二殿下。”

“你我之間就不必拘禮了,”褚祯虛扶一把,待她站穩後笑道,“畢竟你是孤的救命恩人,沒想到這麽快就見面了,還真是巧。”

他剛從主殿出來,聽到動靜後往這邊掃了一眼,結果就看到了熟悉的背影。雖然只見過兩次,可他依然一眼就認出了,走近後果然聽到了她的聲音。

也幸好較為巧合,他才能及時出現,免她遭受更多侮辱。想起方才孫貴妃的言語侮辱,褚祯抿了抿唇,想安慰又不知該從何安慰。

簡輕語只是略顯緊張,倒沒有別的情緒:“确實是巧,沒想到您竟然是……多謝殿下出手相救。”

“你救我我救你,都是應該的……你也別怪孫貴妃,她以前不喜歡簡慢聲,這次估計是恨屋及烏了,”褚祯安慰兩句,見她不像傷心,頓時松一口氣,說罷突然想起什麽,從荷包裏掏出一枚碎銀,鄭重地奉上,“簡姑娘,診金。”

簡輕語沒想到他還記着這事,頓時一陣尴尬:“殿下說笑了……”先前不知道他身份的時候還好,現下已經知道了,她如何敢要。

“拿着吧,這可是孤花了大價錢換來的,亦是姑娘應得的。”褚祯說着,将銀子遞得更前了一些。

簡輕語不知道一塊碎銀為何還要花大價錢,聞言只是遲疑:“可殿下方才也救了小女,算是扯平了……吧。”

“你當真要與我計較這般清楚?”褚祯板起臉。

簡輕語立刻接過碎銀:“多謝殿下。”

褚祯沒想到她會變得這麽快,頓時繃不住笑了一聲。簡輕語愈發尴尬,讪讪一笑将碎銀裝進荷包,荷包裏頓時發出清脆的一聲響。

“看來簡姑娘的荷包很豐厚啊。”褚祯失笑。

簡輕語被取笑得臉頰泛紅,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釋:“裏面是塊玉佩,沒別的東西。”

或許是因為她太局促,也可能是因為少了一層面紗擋在二人中間,褚祯竟也跟着生出些緊張,莫名其妙地解釋一句:“孤只是打趣,并非笑話你。”

“……小女明白。”簡輕語乖順地點了點頭,然後便不說話了。

褚祯遇見熟人甚為高興,本還想與她多聊兩句,但見她神情拘謹,便知道自己的身份給了她太大壓力,沉默一瞬後緩緩開口:“孤還有事,只能請姑娘自便了。”

“小女恭送殿下。”簡輕語低眉。

褚祯不自在地點了點頭,臨走又忍不住回頭:“你……”

簡輕語疑惑地看向他。

“……你那還有藥嗎?”他冒出這麽一句。

簡輕語愣了愣,接着遲疑地點了點頭:“還有。”

“那能再給孤一些嗎?”褚祯覺得自己簡直在犯傻,可見她認真聽自己說話,還是忍不住道,“孤難得遇見這樣的好藥,只想多存一些,姑娘不會怪孤太貪心吧?”

“當然不會,”簡輕語忙擺擺手,聽到他認可自己的醫術,頓時沒有那麽局促了,“只是我帶來的全都給殿下了,殿下若是不着急,就再等一段時日,我會盡快制好的。”

“如此,就勞煩姑娘了。”

褚祯說完,溫和地笑笑:“希望姑娘到時候也要收孤的診金。”

“……是。”簡輕語微微颔首。

她答應完,周遭便靜了下來,褚祯再沒有話可說,只能笑笑轉身離開。

簡輕語目送他的背影消失,臉上的笑意漸漸淡了下來。四周徹底安靜,她獨自一人靜站在公主亭前,仿佛隔絕于行宮之外,與此處一切都沒了關系。她垂着眼眸,看石板路上的螞蟻爬動,指尖掐着手心沉默不語。

螞蟻背着比自己身子還大的糕點碎屑,拼命地從一塊石板往另一塊石板爬,試圖用最快的速度回到螞蟻洞裏。簡輕語看了許久,最後蹲到地上,輕輕捏起它直接送到了終點。

行宮的環境較為潮濕,石板與石板的縫隙中都長滿青苔,到處都能看見努力爬行的螞蟻,簡輕語耐心地一只一只搬運,蹲得腳都快麻了。

陸遠趕過來時,便看到她蹲在地上蜷成小小一只,眉頭頓時蹙了起來。

跟着陸遠跑來的季陽探頭看了眼,一臉懷疑地開口:“我等了她半天都沒見人,還以為出什麽事了,結果是在這裏玩泥巴?”

他聲音很大,簡輕語輕易便聽到了,擡頭看到他和陸遠後頓了頓,一本正經地解釋:“我沒有玩泥巴,我是在幫螞蟻搬家。”

季陽無語:“是你瘋了還是我瘋了?你玩泥巴之前不能先跟我說一聲嗎?我還以為你被孫貴妃為難了,特意繞過這裏去找大人,你知不知道大人是從……”

“季陽。”陸遠冷淡開口,“先下去。”

“……是。”季陽惡狠狠地瞪簡輕語一眼,板着臉轉身離開了。

簡輕語抿了抿唇,小心地看向陸遠:“耽誤你的事了嗎?”

陸遠盯着她看了半晌,最後緩步走到她面前:“起來。”

“……我腳麻了。”簡輕語小聲道,蹲在原地動不了。

陸遠朝她伸出手,簡輕語頓了頓,下意識擡手去扶,可手伸到半空的時候,她才看到自己指尖沾滿了泥,指甲縫裏更是有一層淺淺的綠,像是青苔染上的。

簡輕語尴尬一笑,便要将手縮回來藏進袖子,結果剛退一寸,便被陸遠的大手整個包裹住,直接将她打橫抱了起來,大步走進公主亭後坐下,将她安置在自己的腿上。

光天化日的,簡輕語怕被人看到,他一坐下她便要起來,卻被陸遠強行按了回來,下一瞬,一件寬大的外袍兜頭将她罩住,直接整個人都裹進了黑暗中。

簡輕語眼底閃過一絲茫然,還未開口說話,就聽到陸遠問:“為何玩螞蟻?”

他的聲音本是冷清的,但被衣料過濾之後,便突然少了一分冷意。

聽到他的問題,簡輕語靜了許久才開口:“……就是覺得它們挺可憐的。”

陸遠聞言沉默片刻,再開口聲音就沉了下來:“為何可憐?”

簡輕語不說話了。

為何可憐呢?大約是因為已經為了活着那般努力了,卻依然脆弱得要命,誰都能斷了它的性命。

方才的她,就像這螞蟻一般,孫貴妃只要願意,便能一腳踩死她,而她身為一個人,一個活生生的人,連句硬氣的話都說不出。

生氣嗎?也沒有,認清了身份上的差距,有些事也不難以接受。不生氣嗎?又怎會不生氣,她們一群人踩着她的傷口取樂,字字句句侮辱她沒有教養,即便她有足夠的忍耐力,也不可能不生氣。

可生氣又能怎樣,她能拿周音兒如何,又能拿孫貴妃如何?氣過之後還不是要為魚肉任人宰割,面對她們身份上的碾壓,半點都反抗不得。

處在衣袍構建的黑暗中,情緒忍不住要失控,簡輕語咬緊了嘴唇,默默提醒自己這裏不是漠北,不是她可以放肆的地方,她必須要聽話懂事,才能活下去,才能完成母親遺願。

陸遠察覺到懷中的人越來越緊繃,眼底閃過一絲冷意,說出的話卻意外的溫柔:“說說,受什麽欺負了。”

簡輕語攥緊了拳頭,依然沉默着不說話。

陸遠等了許久都沒等來答案,蹙了蹙眉頭妥協:“既然不想說,那哭給我聽。”

“為何要哭?”簡輕語小聲嘟囔。

陸遠冷淡道:“因為你不肯回答我的問題,我不高興,你若哭不出來,我可以幫你。”

“……哪有你這麽霸道的。”簡輕語不滿。

陸遠不悅:“再不哭,我可親自動手了。”說着話,便要将手探進裹着她的衣袍。

“我我哭,我哭。”簡輕語怕他大白天的犯渾,急忙答應下來。

陸遠這才放過她,抱緊了安靜地等着。

簡輕語咬着唇,本想着假哭一陣敷衍過去,可當第一聲嗚咽發出時,眼淚突然就掉了下來,一瞬間所有委屈如傾瀉的洪水,一股腦地朝外湧去,就連收到診金的喜悅都無法阻攔。

“你們都欺負我……”簡輕語抽噎。

陸遠輕撫她發顫的後背,指尖隔着布料慢慢地在她背脊上滑過,似乎想摸清她每一處凸起的骨節。他撫摸得認真,卻也只是撫摸,沒有半點別的意味,簡輕語因為這單純的安撫,哭得愈發收不住。

守在公主亭入口的季陽,隐約聽到抽抽搭搭的哭聲,想起這陣子調查得來的簡輕語身世,突然覺得她其實也挺不容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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