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木丁香喝了藥後, 又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但嘴裏還是低低地喚着娘親,一會兒又叫着姑姑。

楚虞看着床上的人兒不安地晃動着小腦袋, 眼底晦暗不明。

而遠在縣城的劉府, 衆人正在熱熱鬧鬧地給劉家大小姐劉念念慶祝生辰,劉亨在前廳招呼的客人吃飯,劉念念也?和前來祝賀的小姐妹玩得不亦樂乎, 季雲娘同?縣城中的富太太們閑聊着, 偶爾轉過頭看着劉念念笑顏如花的樣子, 心中柔腸百結思緒萬千,但臉上還是一派笑意盈盈。

傍晚過後一點, 客人們紛紛散去, 季雲娘拉着劉念念說了些貼心的話後就放她回?去拆禮物。

下人們忙活着收拾院子, 劉卓也?回?了自己的房間, 夫妻二人面對面的站着,一時之間無話可說。

少傾, 季雲娘輕輕地道:“亨哥, 我還是想去看看她。”

劉亨嘆了口氣道:“走,我來駕車, 我們從後面出去, 不讓念兒看到。”

此時雨早已停歇, 夜色灰蒙蒙的, 只有綁在車頭的火把在整個暗夜裏顯得特別明亮。

季雲娘坐在馬車裏,看着車門口丈夫寬大的背影,陷入深深的沉思。

很快就過了河,兩人熟門熟路地拴好馬車往洞口小跑而去。

只是沒想到的是,洞內依舊燈火通明, 楚虞聽到外面的動靜也?趕忙出來看個究竟,見到洞口匆匆前來的劉亨夫婦二人,頓時明白了什麽,側身将他?二人讓進洞中道:“香兒下午就開始發燒了。”

季雲娘一聽說木丁香生病,心猛地顫了一下,腳下也?一個踉跄,忙扶着丈夫的手臂,快兩步進入洞中,往床邊走去。

只見一身白色衣裳的女孩躺在床榻上,臉上有異樣的紅,額頭上搭着一張疊起來的毛巾,旁邊放着一盆水,方才楚虞應是坐在那裏給她換毛巾。

季雲娘快速走過去,坐到床邊,伸手探了探她的額頭,再摸摸她的手,燙燙的,一顆心也?跟着揪了起來,一路上攢起來的情?緒瞬間噴薄而出,兩行熱淚沿着臉邊滴落下來。

“……香兒,娘的好孩子,娘今天應該早點來,今天是我乖香兒的生辰……”

想到一個多時辰之前,自家張燈結彩大宴賓客,可親生女兒卻在這這冰冷的山洞渾身發熱經受病痛的折磨,巨大的內疚感讓她幾乎喘不過氣來,恨不得狠狠的抽自己幾個巴掌。

季雲娘抓着她的手,感受着指腹下面粗糙的觸感,鼻子又是一酸,哽咽出聲。

“娘知道你小時候受了太多的苦,都怪娘沒把你看好,讓那惡婆娘給換了去,讓我們母女二人見面也不相識,都是娘的錯……”

“娘無時不刻想着把你帶回家,可娘又不敢,娘一旦把你要回?去,念念就會跟你們幾姐妹一樣被她賣出去——”

“……你再等一等,要不了多久了的……到時候娘風風光光地把你帶回家。”

“娘也?舍不得你……娘知道你是個好孩子,娘也?心疼你……以前那惡婆娘還當着娘的面打你,現在娘一想起來,就覺得剮心剮肺地痛啊——”

積攢了好長一段的情?緒終于在此刻爆發,季雲娘哭得不能自已,劉亨眼眶也紅了,上前摸了摸木丁香的臉頰試探着她的體溫,坐到旁邊的凳子上給她換額上的毛巾。

季雲娘趴在木丁香身上哭了一會,轉過頭來沖着劉亨道:“亨哥,香兒這發熱還不知什麽時候好,我要帶她去縣裏看大夫。”

劉亨忙抓住她的手道:“你別擔心,小虞說下午已經給她喂過藥了,眼下應該是在退燒,這大晚上的把她搬來搬去,人家醫館也?不開?門,還有可能導致病情?加重,倒不如在這守着讓她好好睡個覺,興許半夜就該退燒了。”

季雲娘是關心則亂,她回頭看了看楚虞,見到她點了點頭之後一顆心才稍稍放了下來。

只是見到木丁香如今小小一只躺在床上,臉兒小小下巴尖尖,這還是好的,再回?想半年多以前見到的木丁香,瘦得皮包骨,像是從未吃過一頓飽飯。

可不是沒吃過飽飯嘛,那惡婆娘根本就沒怎麽給她飯吃,自己每次回娘家,帶着好肉好菜孝敬自己的親娘,老太太卻總不忘要幫小姑娘備上一小份,包起來偷偷地拿去給她。

可自己作為一個親娘,不但沒有認出女兒,就連心裏的感應都比不上家裏的老母親,到底是什麽蒙蔽住雙眼,看不到這麽勤快又能幹,又好看的小姑娘啊。

季雲娘內心的自責無以複加,越想越覺得自己欠木丁香太多,這孩子生下來才喝了一天的奶水就被換走了,當時剛生産完,男人們都去抗洪水,人手夠不夠,女人也?前去幫忙,留着一些老弱婦孺在祠堂裏,就給了那惡婦可趁之機,自己那時候生完孩子就看了一眼然後就一直昏迷,直到醒來覺得孩子有些不太一樣,但又不是很确定……

最可憐的還是自己的香兒,若不是她長相随了自己,加上劉念念越長大也?越發地與木家那兩個女兒相似,自己還一直被蒙在鼓裏,多方求證之後方确定眼前這個小小的人兒才是自己懷胎十月生下來的小寶貝。

可憐自己的香兒這些年都遭受了什麽,那惡婦定不會讓她喝足奶水,小小年紀就指使她去幹活,等她長大了又張羅着拿她去換錢,心之歹毒令人發指。

楚虞搬了個凳子坐到一旁,想起下午時候的情?形,最後開口道:“香香她知道了——”

季雲娘頓時心漏跳了一拍,喉嚨幹澀發緊,顫着聲音問道:“知道什麽?”

劉亨也是一臉不可思議。

楚虞嘆了口氣:“不是我說的,她心思玲珑,自小又被木家人虐待,也?比別人敏感,能揣測出來也是情理之中。”

季雲娘聽到楚虞這麽一說,原本剛停歇的淚一下子又決堤,灑落在被褥上。

就在這時,原本沉睡着的小人兒似乎有了些動靜,試圖轉過身子,但卻使不上力氣,季雲娘忙探過身子扶了一下她的肩膀讓她換一個姿勢躺好,可木丁香側過來之後又覺得不舒服,掙紮着要坐起來,就在楚虞要上前的時候,季雲娘已經脫了鞋子上塌,把木丁香摟在懷裏,讓她靠在自己的身上。

木丁香迷迷糊糊之中感覺到有人在摟着自己,以為是楚虞,将身子靠上去,貼着她嘴裏無意識地說着胡話,一會兒叫着姑姑,一會兒叫着娘親一會兒叫着楚虞。

季雲娘聽着一聲娘親從木丁香嘴裏說出來,心痛之餘又覺得感動,她知道女兒此時嘴裏喊的娘親就是自己,即便是聽過劉念念和劉卓叫了那麽多年的娘親,這次聽到這一聲無意識的呼喚,還是忍不住把頭埋在她的頸窩裏哭了個天昏地暗。

劉亨坐在一旁,心裏也?不好受,吸着鼻子也?跟着留了一會兒的淚,才起身拍了拍自家的媳婦道:“你再哭,眼淚都要把香兒給淹了。”

楚虞忙跟着勸了幾句,季雲娘這才止了眼淚,但卻不願意撒手,抱着木丁香靠在床頭,似乎想把這些年缺失的母愛就這樣填補給她。

夜漸漸深,想到楚虞第二日還要去殺豬,季雲娘再不舍得女兒,也?不得不掙紮着下床給她騰位置睡覺。

楚虞一見她動作便知道她要下床,只是此時天色很晚,而且看着季雲娘這個樣子,怕是一整夜都不願意回去。

沖着她道:“姑姑你和香香睡床上,明天我不去殺豬了,随便找個地方打個盹就行。”

下邊的院子都建好了,可惜還沒有備上被褥,不然就可以去裏面睡了。

季雲娘實在舍不得女兒,摸了摸她的額頭,發現沒有之前那麽燙,想來是喝了藥有了效果了,心情?終于沒有一開?始時候那麽沉重。

她忙應道:“還是你睡床,你明日該殺豬還是得忙活去,也?不要爽人家的約,我随便在地上打?個地鋪,明早起來照顧香兒就行,她現在好了很多,有我在就行。”

楚虞看得出來季雲娘舍不得離開木丁香,上前探了一下她的身體,确實好了很多,想了想道:“那我直接用椅子搭起來當床榻睡一會,姑姑你就和香香睡床上吧,我怕萬一她半夜想起夜我醒不來。”

說醒不來不過是想給季雲娘照顧女兒的機會,楚虞在軍中呆過那麽多年,就算回?來五年了,但這點警覺性還是有的,不過是為了成全這位母親想照顧孩子的心願罷了。

季雲娘有些猶豫地道:“那椅子能睡嗎?”

“能睡,我以前當兵的時候,長城邊上白雪皚皚,我們都能在雪地裏搭個熊皮子就睡,沒有這麽多講究,眼下可比那時候強多了。”楚虞笑着安慰她,“不過姑丈那邊可能就沒地方可以湊合了。”

劉亨忙道:“不用管我,我去馬車裏躺,馬車寬,舒服。”

如此安排好,劉亨便去了馬車裏睡,季雲娘陪着木丁香一起躺床上,楚虞則把幾張凳子搭起來做成一個小床榻,蓋上一層毯子就躺下了。

季雲娘把她這一番舉動看在眼裏,曾因她女人的身份而存在的一絲介意此刻也煙消雲散,她不再推辭,抱着木丁香躺了下來。

作者有話要說:  楚虞:今夜沒有老婆抱着睡,睡不着(哭)

竹兒:哼,我夜夜如此,我有說什麽了嗎?

楚虞拎起它的小綠裙子将某團子往旁邊一扔:???這裏有你說話的份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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