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田螺先生 …

這一夜馬科仿佛墜入了無間地獄,翻來覆去飽受煎熬,一時好似身處冰窟之中,寒氣透過皮膚狠狠紮着骨頭,一時又好似周身都是熊熊烈焰,要将他焚做灰燼。

迷蒙中不堪重負的靈魂竟飄出了身體,低頭看時只見馬珂那熟悉又陌生的小小身子蜷縮在單薄的衾被裏,許是失去了靈魂的緣故,整個人仿佛屍體一般沒有一點生氣。

一只黃底黑紋的虎皮小貓蹲在枕畔,不住用鼻頭蹭着他,片刻後大概是察覺到了主人的虛弱,焦急地站了起來,繞着他的身體打了個轉,“喵喵”地叫了兩聲,忽然掉下了兩滴眼淚。

見劉曉東落淚,飄在半空的馬科心頭猛的一悸,如同飛在天上的風筝猛的被人收了線一般,不由自主落了下去。

身體重墜冰窟,馬科苦不堪言,意識仿佛回到了時空隧道,一會兒夢到自己還只有孩童大小,被母親抱在懷裏溫柔地哄着,一會兒又夢見母親死了,父親摟着自己輕聲安慰。

馬科含糊地喊着“爸爸媽媽”,後來又夢到自己成年了,發了闌尾炎,大半夜一個人疼的死去活來,好不容易摸着手機,翻開通訊記錄撥出去,便聽到劉曉東的聲音,心中不由一輕,叫了聲“東哥”就失去了意識。

此後的夢境變得混亂起來,迷蒙中只感覺一雙強健的手臂托起了自己的身體,有人在耳邊溫柔地說着什麽,然後下颌被捏開,一勺極苦的藥汁灌了進來。

馬科被嗆的咳了起來,将灌下去的藥都吐了,那人輕柔地擦去他颌下的汁液,繼而以口相就,舌尖壓着他的,一點點将藥汁給他送進喉中。

幾番輾轉,湯藥終于灌完了,喂進來的又換成了清水,而後身體被放平,額頭覆上了清涼的布巾。

馬科昏沉沉睡了片刻,又氣喘起來,窒息的難過,哭也哭不出,身體都抽到了一處,痛到極致只能死死抓住掌心那只手,仿佛抓住救命的稻草。

一個低沉的聲音一直在耳邊柔聲安慰,馬科完全聽不清他在說什麽,卻偏偏感動的要死,眼淚沒出息地一直往下流,止也止不住。

過了片刻,一雙手将他的衣帶輕輕解開,将外衣內衣輕柔地褪下,連肚兜都脫了,接着,一個火熱的身體便鑽進了他的被窩。

那人伸臂将他緊緊摟在懷裏,四肢交纏着抱緊了,溫熱的大手不停搓着他的後背腰肋,搓的他皮膚都疼了,身體卻漸漸暖了過來。

像是貪戀熱源,又像是潛意識裏放不下他,馬科哆嗦着将懷裏的人抱緊了,貼着他的胸膛不住流淚,那人緊緊挨着他的臉,雙唇不時吻着他的額頭,雖然再什麽都沒說,但馬科心裏卻慢慢踏實了下來。

不一會,汗水瘋狂地從馬科渾身的毛孔裏滲了出來,被子潮了,連頭發都汗津津的,只有額頭的布巾不時還傳來一絲涼意。

折磨許久的惡痛終于減輕,一絲暖流游蕩在四肢百骸之中,馬科輕輕嘆了口氣,放松了身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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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馬,小馬,就算哥不在了,你也要好好的啊……”

那人低聲呢喃,馬科心中似明似暗,掙紮着想要跟他說些什麽,卻又有些茫然,遲疑了片刻,意識漸漸模糊起來,慢慢沉入了黑暗之中,睡了過去。

馬科一向早起,這天早上卻睡過了頭,馬夫人心中擔憂,早早便來到了他房中,一見之下不由吓了一跳。

只見兒子側躺在枕上,身上蓋着兩床被子,烏黑的頭發披了一枕頭,好幾绺都貼在臉上,整個人好似水洗過的一般,連下颌都凝着汗滴。

一只毛茸茸的小腦袋枕在他頭邊,劉曉東跟他臉貼臉睡着,平時甚是警覺的,今天卻連有人到了床前都沒有醒過來。

馬夫人輕輕掀開被子一角,不禁啞然失笑,只見小貓側着身,睡姿好像人一般,小爪子摟着馬科的脖頸,尾巴還盤着他胳膊。

馬科平時都是穿着亵衣睡的,今天居然脫的渾身精赤,整個身體汗涔涔的,連被褥都泛着一股潮氣。

馬夫人摸摸他額頭,感覺似乎有點發燒,但又不是很燙,叫了他兩聲,馬科睜了睜眼,卻沒什麽意識,又睡了過去。

馬夫人着急起來,叫吳嬷嬷趕緊去拿錢,又吩咐花見套驢車,趕快去渙州城裏請郎中來。

吩咐完畢,馬夫人将小貓從馬科被窩裏抱了出來,小貓一碰就醒,“喵”地一聲從她手裏跳下了地,看着她愣了兩秒,這才回過頭去看馬科,眼中流露出擔憂的神色。

馬夫人用棉被将馬科裹嚴實了,與吳嬷嬷一起擡到自己床上,又将爐火架的旺旺的,道:“我記得咱們還有些驅寒的草藥,你去找找,熬一碗來給阿珂去去寒氣。”

吳嬷嬷忙去找藥,馬夫人找了幹淨亵衣來給馬科穿上了,忽聽吳嬷嬷在窗外道:“太太,草藥沒了。”

馬夫人道:“就在碗櫃最上層,我記得還有一包。”

吳嬷嬷道:“我知道,大概是少爺昨晚自己熬的,藥渣還在砂鍋裏呢。”

馬夫人依稀記得馬科床頭好像是放着個湯碗,便道:“那等郎中來了再說罷,你先去把昨晚的稀飯熱一熱,我給阿珂喂點兒,他都一天一夜沒吃東西了。”

吳嬷嬷領命去了,馬夫人給馬科掖了掖被子,手伸進去摸了摸脈,雖然不大懂脈象,但感覺他脈搏跳動沖和有力,也稍微放心了些。

劉曉東不知道什麽時候跟了過來,乖乖卧在爐子邊上,也不叫,下颌搭在前爪上,眼巴巴看着馬科,眼神雖然疲憊,但擔憂之情溢于言表。

馬夫人見它如此忠心,心下也自感動,嘆息道:“傻貓兒,放心吧,我養了他十四年,從小兒什麽大病沒得過,大師說了只要不換男裝,總能熬過去的,等過了十八就好了。”

劉曉東愣愣看着馬科,良久左耳輕輕一擺,仿佛同意馬夫人的話似的,叫:“喵。”

馬科這一病甚是沉重,吃了郎中開的藥,第二天黃昏才清醒了過來。

馬夫人連連念佛,拉着他的手一邊落淚一邊道:“我的兒,你可吓死娘了,怎麽連掉到河裏也不說,生生把病都耽誤了。”

馬科也沒想到自己一個感冒就能昏過去兩天,知道花見肯定跟馬夫人說了實情,只得勸慰道:“娘,我沒事,只是這兩天太累了,睡的久了些。”

馬夫人知道他當初瞞着是不想讓自己擔心,想想自己兒子這麽懂事能幹,就因為年紀小沒依靠,被幾個小丫頭欺負的大病一場,不禁心裏難過,垂淚道:“都是娘沒本事,若是你爹在……”

“娘。”馬科怕她提起馬老爺又傷心別的,忙打斷了她的話,忽的想起一件事來,便問,“我剛病那天晚上,是你陪着我睡的麽?”雖然他病中不是很清醒,但能感覺那天半夜有個人一直抱着自己睡覺,那觸覺很真實,不像是幻覺。

“沒有啊。”馬夫人道,“前兒晚上你是自己睡的,半夜還自己熬了草藥來喝呢,難道竟不記得了?”

“哦……”馬科也記得陪着自己那人身材十分高大,不大可能是馬夫人,問她也不過是去去心頭疑問罷了。

“若說有誰一直陪着你,那只有貓兒了。”馬夫人摸着他的頭笑道。

“它?”馬科擡眼望去,只見劉曉東正趴在屋角喝水,小舌頭一卷一卷,眼睛低垂着,認認真真看着眼前的水碗。

也許是我的幻覺吧,馬科想,草藥啊什麽的也是我自己夢游熬的吧……雖然這個說法連他自己都覺得牽強,但他也實在是找不到更靠譜的理由了。

翌日馬科略好了些,便搬回自己房中休養,快到晌午時鄧六娘竟來了一趟,言道她原也不知自家女兒欺負馬科,現下已将鄧三姐打了一頓關在家裏,另買了些點心補品來賠罪。

馬夫人為人情面軟,見人家上門請罪,又帶着禮物,便沒有再多苛責什麽,反倒勸鄧六娘不要過分責罵女兒。

馬科病中虛弱,隔着窗戶聽她們在院中說話,也沒有力氣和人家理論,只得勸自己想開點,不要和小蘿莉一般見識。

人雖然病着,但簽過的契約還是要履行的,馬科跟荷香記簽的合同是從臘月二十二開始送貨,算算後天日子就到了。

馬科病還沒好,連下床站着都困難,別說幹活了,想了半天只得叫花見來,道:“我跟荷香記簽了契約,後天就要開始給他們送貨了,這是咱們頭一個大主顧,千萬不能失信,你能不能去求鄧梁來幫幾天忙?”

馬夫人道:“臘月裏家家戶戶都要殺豬過年,鄧梁是村上有名的殺豬匠,肯定忙的很,何況快過年了,家家事情都多,就不要麻煩旁人了,還是我來吧。”

馬科穿越後一直很孝敬馬夫人,雖然家計艱難,但從沒讓她幹過重活,平時也就是紡個線,連飯都很少做,一聽這話忙道:“那不行。”

馬夫人笑道:“有什麽不行,你當娘真是當慣了太太麽?年輕的時候你爹出去跑生意,家裏的事少不得都是我張羅,現今做豆腐又有什麽難的,難不成連阿珂都看不起娘,當娘是老廢物麽?”

馬科只得應了,在病榻上給馬夫人細細講了做法,由她帶着花見吳嬷嬷去做了。

馬夫人到底是多少年沒幹過重活的,這天忙到天黑才磨好了豆漿,等點上石膏,都深夜了,馬科怕累着她,便吩咐花見讓大家休息,大不了明天早上做好,下午再送去好了,頭一次送貨晚上幾個小時也說得過去。

三個勞力老的老小的小,忙活到這時候也确實累了,便各自收拾了家什去睡了。

馬科睡到半夜不知為何忽然驚醒了,習慣性地一摸身旁,居然是空的,心下不禁納罕,“咪……咪……”地叫了兩聲,貓兒不應,又叫“劉曉東”,也是毫無回音。

馬科心裏雖然奇怪,但到底身子疲乏,料想也許是太冷,它去爐子邊睡了,于是翻了個身,也自睡了。

第二天一早,馬科還沒睜眼,馬夫人便急匆匆跑了進來,二話不說先摸了摸馬科額頭,見不燙手,方松了口氣,道:“阿珂,你怎的不聽話,半夜又跑去廚房幹活兒了?”

馬科莫名其妙道:“什麽?我昨晚一直在睡覺啊。”

“什麽?不是你?”馬夫人訝異道:“那會是誰?昨晚我們明明幹了一半放下了的,早晨起來怎麽連豆腐都做好了?”

“啊?”馬科也是不解,下意識地扭頭一看,只見劉曉東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回來了,正盤成個毛球在自己背後呼呼大睡,旁邊有人說話也沒有驚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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