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想起了他 沈嬌只呆呆望着他,整個人都……

沈嬌垂下了眼睛,軟軟的聲音一字一句在室內響起,“我本不該因這點小事來打擾父親,但用不了多久就是大表姐出嫁的日子了,過段時間又是二叔的生辰,我卻連件像樣的禮物都拿不出手,往年實在沒錢時,我都是送一些繡品,雖說禮輕情意重,丫鬟婆子卻免不得要議論一二,我不怕丢人,卻怕旁人再說母親苛待于我,左思右想,還是走了這一趟。”

沈初海眼眸晦暗不明,半晌才聽懂,她竟是找他要錢來了,要錢就要錢,竟打着什麽怕說被母親苛待的名義,分明是在含沙射影地指責他這個當父親的不夠合格。

沈初海雖從未問過她死活,見她膽敢指責自己,心中也滿是不悅,他正待發作時,卻見面前的少女突然擡起了頭,一顆晶瑩剔透的淚珠,就這麽毫無預兆地順着她白淨的臉頰滾落了下來。

她眼睫輕顫,眼神哀傷,雖未再言語,卻勝似千言萬語,好似問他張口要錢,是件多麽難以啓齒的事。

沈初海呼吸不由一窒,那句孽障,竟這麽硬生生吞了回去,他也不知為何,迎上她剔透又盈滿淚珠兒的眼睛時,心中竟莫名有些心虛。

這一刻腦海中甚至忘記了是她的存在才令發妻早早去世。他沉着臉道:“要多少?”

沈嬌又垂下了眼睛,只小聲道:“姐姐應該也問爹爹要過銀子吧,不用比着姐姐的來,我自知不讨爹爹歡心,爹爹随便給點吧,能度過眼下的難關就行。”

沈婳沒錢花了,都是直接管沈初海要,這兩年她年齡大了,愛打扮了,花錢更是大手大腳,他心疼女兒沒有生母照看,每年補貼的怎麽也有幾千兩。

他舍得給沈婳這麽多,不代表也願意多給沈嬌,然而她那句,“自知不讨爹爹歡心”卻狠狠戳中了沈初海的心,令他怔愣許久。

沈嬌揣着一千兩銀票出來時,眼眶中的淚早收了回去,滾落下來的那顆淚珠也早就沒了痕跡。

一顆眼淚換一千兩銀票何樂而不為?

他本就是她的父親,養她是義務,她沒道理放過他。

她去前院的消息很快就傳到了沈婳耳中,沈婳自然清楚,沈嬌有多愛躲着父親,見她竟跑去了前院,她眼中閃過一絲狐疑,當即派丫鬟查探了一番。

沈初海與沈嬌交談時,丫鬟小厮均退了出去,沈婳自然是一無所獲,只聽丫鬟說,三姑娘眼眶有些紅,似是挨了訓斥,她這才沒管這事。

沈嬌拿到銀票後,就回了自己的院子。她将半夏喚到了跟前,将銀子遞給了半夏,“你晚上回家後,将銀子交給你哥吧,我想再請他幫我辦兩件事。”

不等沈嬌說完,半夏就瞧見了銀票的面額大小,她頓時打了個激靈,滿眼不贊同,“姑娘,您怎麽能随随便便将這麽多錢交給奴婢,您就不怕我和哥哥卷着錢逃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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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夏并非家生子,她父母去的早,家裏僅有一個哥哥,是哥哥将她拉扯大的,兩兄妹感情極好,五年前,哥哥幫人蓋房時,從二樓摔了下來,不僅摔斷了脊梁骨,人也昏迷不醒,她沒錢給哥哥看病,才當街賣身的。

因出價太高,根本沒人願意買她,她瞧見貴人就磕頭,磕得頭破血流的也沒人理她,最後是沈嬌瞧見了她。

那個時候沈嬌也不過十歲,她随着沈婳上街時,瞧見了這一幕,于心不忍,就拿出大半積蓄買下了她,就連她哥後續的醫藥錢,也都是沈嬌出的。

由于這個原因,半夏對沈嬌可謂死心塌地。

沈嬌聞言不由笑了,一個為了她連命都可以不要的人,又豈會因財背主?她的哥哥,沈嬌也見過,別的不說,品行是沒有問題的。

如果連他們都不能信,沈嬌也沒有可信的人了。

她彎了彎唇,果斷道:“不怕,你若真想卷,也不會這麽跟我說話了,半夏,我信你,也信你哥哥,他不是府裏的人,本不該幫我,上次買丫鬟的事,就多虧有他幫忙,我感謝你們還來不及。”

半夏心中滿是感動,哪怕知曉主子一向待她極好,她也未料到,主子竟也這般信任哥哥,半夏道:“哥哥的命都是姑娘救的,有需要他的地方,您盡管提,能有機會報答您的恩情,他很開心的。”

沈嬌笑着搖頭,道:“讓他幫我先置辦個莊子吧,以後莊子由他管理,買完莊子,剩下的銀錢讓他拿着就行,可以再添幾個可用之人,讓你哥看着管理。”

見她竟要提拔哥哥當管事,半夏心中不由一震,一時驚喜交加,連忙跪下替哥哥謝了恩。

沈嬌伸手将她扶了起來,笑道:“還有一件事需要你哥幫忙。”

“主子盡管吩咐!”

沈嬌便低聲吩咐了幾句,半夏越聽眼睛越亮,這兩日她心中不痛快極了,一直為主子憋屈得慌,只覺得僅拿老鼠讓二姑娘暴露,有些便宜她,如今聽了沈嬌的妙計,她不由笑彎了眉眼,“姑娘放心,我哥定然為您辦妥此事!”

見她笑得開心,沈嬌也彎了彎唇,她生得美,笑起來眉眼動人極了,眸中也似倒映着星星點點。

翌日,傍晚時分,勇毅侯府的人才探到消息,小厮将得來的消息一五一十禀告給自家主子時,不出意料瞧見了他微蹙的眉。

小厮飛快瞄了他一眼,遲疑道:“府裏的傳言未必是真的,二姑娘也說了,只是為了揪出幕後指使,才裝作斷腿,二姑娘待三姑娘一向極好,又怎會壞她名聲?”

趙子璋沒說話,腦海中卻突然閃現出一個畫面。

那年他十二歲,兩位表妹也才八歲,他過去探望表妹們時,一向愛黏着姐姐的嬌嬌表妹卻并不在她房中。大表妹房中的氣氛也十分古怪。

他進去時,丫鬟正在收拾破碎的杯子,瞧見他去了,表妹臉上的怒容才緩和下去。

他放下不下沈嬌,離開前又去她房中看了看,過去時,正聽到表妹與白芍的對話。

當時小小的表妹,正無措地抱着膝蓋,仰着小臉詢問白芍,“都是我不好,害姐姐生氣,是不是我拒絕夫子,姐姐才會高興?”

她眼眶紅紅的,神情也很自責。

趙子璋沒有進去,而是找人詢問了一下今日發生的事,這才知道原來是教她們繪畫的夫子,看中了嬌嬌表妹的繪畫天賦,有意收她做關門弟子。

這位夫子名李琦,畫技十分了得,曾因一幅華山風景圖名滿京城,若非與沈初海交情深厚,也不會答應教導沈婳等人的繪畫。

沈婳從小受寵,是在無數恭維和贊揚中一點點長大的,理所應當覺得自己應該得到最好的。哪怕八歲的她,并不是很懂能被李琦收為關門弟子,真正意味着什麽,也不滿被妹妹比了下去。

得知夫子選了妹妹後,她就有些生氣,沈嬌送她的畫,她也不願收,将沈嬌趕走後,就摔了杯子。

趙子璋記得,表妹不僅拒絕了夫子,似乎就是從那時起,她懂得了藏拙,人也變得更加怯生生了,小小一個孩子,生怕自己的所作所為惹人不喜,那雙明亮的眸子,也變得越來越暗。

在之後的幾年,他從未聽過夫子誇贊過嬌嬌表妹,被表揚的永遠都是婳表妹,他每次去安國公府,聽到的最多的話就是二姑娘多麽優秀,三姑娘卻不論什麽都資質平平,哪裏像是雙生子。

趙子璋每次聽到這話,心中都異常酸澀。

十三歲那年,他甚至跑回府,跟母親說,他想将表妹接到府裏,由自家養着,母親自然是沒答應,趙子璋也清楚這根本不可能,哪有父親祖母皆在,将她帶走的道理。

他沉默半晌,沉聲道:“繼續查下去。”

他心中清楚,如果沈婳當真想壞她的名聲,一次不成功,以她的性子,絕不會善罷甘休。

沈嬌并不清楚表哥盯上了姐姐。

她用過晚膳,過來看了看白芍,白芍正趴在床上休養,她今年也不過二十三、四的年齡,鵝蛋臉,五官十分秀麗,幾個丫鬟中,數她性子最沉穩。

她是家生子,母親李媽媽是沈嬌生母的陪嫁丫鬟,李媽媽活着時,府裏的丫鬟還不敢怠慢沈嬌,可惜三年前李媽媽就去世了。

如今沈嬌房中的事,都是白芍掌管,她如今雖退了熱,臀部卻沒一處完好的地方,因傷處疼得厲害,一直昏昏沉沉的。

聽見腳步聲,她才勉強掀開眼皮,瞧見是主子來了,她掙紮着想爬起來。

沈嬌連忙走了過去,和半夏一起扶住了她。

沈嬌軟聲道:“快躺下,你先好好養身。”

白芍這一動,又扯開了傷口,額前瞬間溢滿了冷汗,因滲出了血,褲子也一點點紅了,沈嬌看得于心不忍,長睫輕輕顫了顫,緊緊攥住了她的手,吩咐半夏給她換藥。

白芍虛弱道:“姑娘莫擔心,我沒事。”

沈嬌拿帕子輕輕幫她擦了擦額頭的汗,悶悶道:“下次就算瞧見我來,也不許亂動了,你要趕緊好起來,我才不擔心。”

白芍扯了個笑,輕輕嗯了一聲。

白術将煎好的藥,端了過來,“主子,藥好了。”

她說着将藥放在了桌子上。

沈嬌問道:“煎藥時可有異常?”

沈嬌記得,上一世,白術曾說過,白芍燒得有些迷糊時,她曾去姐姐房中尋過自己,想求她想法子為白芍請個大夫。

然而琴兒卻攔住了她,以夜已深了,主子早歇下了為由,将她打發了回去。若是沒琴兒的阻攔,說不得白芍還有救。

沈嬌不覺得這是巧合。

白術撓了撓腦袋,憨憨道:“奴婢按您的吩咐,這兩日煎藥時都寸步不離的守着,暫時未發現異常。”

白術雖不如白芍和半夏心思靈活,人卻極為忠厚,交給她的事,她總會一板一眼的完成。

沈嬌讓她取出銀針驗了一下毒,這才讓半夏給白芍喂藥。

白芍喝完藥,忍不住看了自家姑娘一眼,只覺得經此一事,自家姑娘一下子成長了起來,以往,她也曾隐晦地勸過主子凡事要小心,她卻十分懵懂,對二姑娘也始終沒有防備之心。

白芍身為奴婢,也不好直接挑撥兩姐妹的感情,這才選擇了沉默。

望着她的變化,白芍本該欣慰才對,可是一想到,她得知沈婳害她時,該有多傷心,白芍就有些難受,她紅着眼睛道:“姑娘,您受苦了。”

她們才是真正的受苦了,跟着她一個個都沒有好下場,沈嬌的眼睛也不由紅了。

白芍道:“姑娘可不許哭。”

“不許哭”三個字,卻令沈嬌無端想起了陸凝,那時,她已經嫁給他一年有餘了。

他性子冷,也不往她房中去,小姑子暗地裏沒少譏諷她,說她白生了一張漂亮的臉蛋,連夫君都籠絡不住。

嫁入韓國公府的那一年,沈嬌過得同樣艱難,婆婆對夫君都很冷,對她自然也是百般挑刺,她不啻于從一個火坑跳入另一個火坑。

那日被小姑子諷刺過後,她也不知為何,突然就掉了眼淚,覺得融入這個家好難好難啊,換成姐姐,定然不會這麽笨拙吧?

她躲起來默默掉眼淚時,根本沒想到會瞧見陸凝,他就那樣緩步走到了她跟前,依然眉眼冷峻,一副拒人千裏之外的姿态,然而卻伸手拭去了她的淚。

沈嬌只呆呆望着他,整個人都傻掉了,他頭一次離她那般近,近到她甚至可以感受到他炙熱的呼吸,恍惚間,聽到他說,“不許哭。”

沈嬌當真止了眼淚。

他擰起的眉放松了下來,轉身便離開了,似乎只為這句話而來,他走後,沈嬌依然暈乎乎的,若非臉頰有被他觸碰過的熾熱感,她甚至以為自己做了一場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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