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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德安這雅賭的法子一說出來,原本就很火爆的鴻昌茶樓越發興旺,便是一些對話本沒有興趣的人,或是為了争一口氣,或是受人所托,也來到了鴻昌茶樓。

雅間裏,向來日天日地的武安小侯爺蕭澤,正站在一旁一臉恭敬地給兩位老者倒茶。

一人年紀略長,一頭銀發梳理得十分整齊,長須飄逸,慈眉善目的模樣,讓人一見就心生親近之意。若是有臨江城之人在這,定然能夠認出來,這人便是前太傅關文柏。

另一人看起來嚴肅許多,國字臉,濃眉大眼,微微卷曲的短須亂糟糟的,眉間更是有三道極重的擡頭紋,看着就特別容易生氣的樣子。

這人名叫徐誨,早年辭官歸隐,雲游四海,在學術上十分有成就。他與關文柏是好友,而他的另一個身份,就是蕭澤的老師。

蕭澤慣來不學無術,徐誨當時正好在京城,受了關文柏所托,教導了他這不成器的外孫一年半載。

徐誨才名高、輩分高,對付蕭澤這樣的纨绔簡直是手到擒來,也正因如此,蕭澤雖纨绔,卻到底沒走上歪路。只是他從此對徐誨卻是老鼠見到貓一般,這一次若不是為了猜出故事中的謎題,他是萬萬不敢出現在老師面前的。

關文柏捋了捋胡須,笑眯眯地看着委委屈屈站在角落的孫子:“奕傑,不是你請我們過來聽書的嗎?怎麽這會倒讓阿澤做了主人一般?”

關奕傑想起來就覺得委屈的酸水一陣陣地冒,這分明就是蕭澤的主意,卻讓他去打頭陣。蕭澤怕徐先生那張冷臉,他也怕啊,更別說,還有笑面虎一般的自家爺爺,為了請動這兩位大佛,他付出的代價可不小。可蕭澤這個過河拆橋的,利用完就把他踹到一邊去了。

關奕傑正想訴苦,蕭澤卻連忙拉着他道:“外公和老師便安心聽書,阿澤帶着表弟在門外候着,您二位有吩咐盡管使喚。”說完,就把關奕傑給拖出了雅間。

關文柏對孫子求救的眼神視而不見,笑着對徐誨道:“阿澤這狡猾的性子,倒是有長松你當年的風範,可惜啊,手段還太稚嫩,不像你當年,睜眼說瞎話的能力爐火純青。”

徐誨面色不改,淡淡道:“也不如你,賣了人還讓人幫你數錢。”

兩人互損完,都露出笑容。

關文柏動了動身子,說道:“怎麽也算是小子們的一片孝心,你我就當是出來散心好了。”

“那可未必。”徐誨冷哼一聲,“來時,這小子就一直在說這雅賭,話裏話外都是激将法。還當我老了聽不出來嗎?”

“你既知道是激将法,理他作甚?”

徐誨:“……”

果然是親外公。

話雖如此,但當鑼聲敲響,兩人還是不約而同收起了玩笑的态度,欣賞着林德安的演繹。

大廳之中頓時安靜下來。

不少座位上都坐着拿着筆墨的人,這都是其他茶樓的說書人,他們将林德安說的話本記下來,然後在其他茶樓說。李鴻昌與林德安都十分憤怒,卻又沒有辦法,因為世事便是如此。比起對于寫作抄襲的嚴厲,世人對于這方面卻寬松地令人咋舌。

這樣怪誕的景象令人十分無語,卻也無可奈何。除非将書付梓出版,否則,根本就沒人承認這是一部文學作品。在世人眼中,這就是一道天塹。

趙明江坐在大廳最中央的位置,他的身旁也坐着一個拿着筆墨的書生。

待到林德安講完上半場之後,趙明江問那書生:“可都抄寫地差不多了?”

他旁邊的幾名茶客都有些好奇,趙明江雖然是世家子弟,但他平易近人,平日裏也并不去雅座,只是和衆人一樣都坐在大廳裏,衆茶客平常與他聊天都習慣了,便直接問道:“趙公子莫非手底下也有茶樓的産業?”

趙明江笑着道:“并沒有。”

“那您這是?”

趙明江搖了搖扇子:“我有一位至交好友,同我一樣對話本十分喜愛,聽我說了之後,便十分好奇,可惜身不能至,所以只能由我找人抄了給他送回去。”

他這麽一說,衆人也就明白了。

又有一人問道:“趙公子可曾想明白這故事裏的三道謎題?”

“說有也可,沒有也可。”趙明江說完,看了一眼樓上雅間,笑眯眯道,“諸位,在下要去見兩位長輩,先請了。”

說完,他便站起來,朝雅間走去。

而雅間之內,徐誨臉上露出一絲笑意,很快又收起來,點評道:“這故事倒是新奇有趣,這說書人也有些本事,先前那一段我都聽入迷了。只可惜,太在乎情節機巧,倒失了深意。”

“不過是聽一段書,放松心情,你倒上了心,想這麽多也不怕累着自己。”關文柏失笑道。

徐誨便道:“不是我上心,是我的一位小友,他平日裏喜歡看些新奇話本,據說偶爾還自己寫,若叫他聽見這段,說不得見獵心喜,會奔來這臨江城也不一定。”

關文柏也好奇了:“是哪位俊彥,我怎麽不曾聽過?”

“他向來不愛出門,亦不喜人多喧鬧,平日都只在自家宅院活動。”徐誨不知想到了什麽,臉色一瞬間變得有些郁卒,“我當初聽聞他的名聲,特意上門拜訪,我們暢談了三天三夜,彼此引為知己,然而,在我離開之時,你知道他說了什麽嗎?”

“說了什麽?”

徐誨咬牙切齒,一字一句道:“公徐行,去時替吾閉門可好?”

關文柏愣了愣,随即哈哈大笑起來。

“有意思,有意思,他如此矜傲,你竟也不生氣嗎?”

徐誨搖搖頭:“他這人純稚,不過我以友待他,他也以友待我。”

“倒是有魏晉之風。”關文柏也露出興味的表情,“說的老夫都對此人有些興趣了。”

蕭澤和關奕傑原本正在隔壁雅間吃東西,聽得自家爺爺爽朗的笑聲,關奕傑皺了皺眉:“這一段有這麽好笑嗎?”

蕭澤原本正想翻個白眼給他,卻見到趙明江朝着關、徐二人那間雅間而去,兩人面面相觑:“他來做什麽?”

蕭澤猛地站起來:“壞了!他估計也是來問謎題的!”

兩人急匆匆地進了門,卻看見趙明江正在向兩位長輩行禮:“叔祖,徐先生。”

趙家與關家都是世家,家中又相隔不遠,自然會有姻親。關文柏問了他幾句,才對關奕傑和蕭澤道:“奕傑,阿澤,見到兄長怎麽不知道問好?”

關奕傑和蕭澤也只能不情不願地叫了聲:“表兄。”

趙明江自幼天賦極高,一直都是別人家的孩子。兩家走動之時,這一輩的孩子互相比較,關奕傑從來就不是他的對手,所以向來對趙明江沒有好感。蕭澤為了挺自家親表弟,當然也不可能對這個一表三千裏的表兄有什麽好臉色。

問好之後,關文柏看了一眼他們兩人:“既是見過了,你們倆便出去吧。”

關奕傑、蕭澤:“……”

等到兩個小子垂頭喪氣地離開了,關文柏才示意趙明江坐下:“先前你來府中那回來去匆匆,要不是此番遇上了,你恐怕也不會上來陪老頭子說會話吧。”

趙明江有些不好意思:“叔祖恕罪。”

“罷了。”關文柏笑眯眯道,“既然你來了,就替我與徐老做個判官。”

待到林德安講完了書,徐誨與關文柏的臉上卻失去了先前的泰然自若,反倒緊皺着眉頭思索着。

過了一會,徐誨先放棄,說道:“我看出兩道。”

關文柏搖頭:“我也看出兩道。”

兩人一同看向趙明江,趙明江苦笑道:“兩位長輩可別折煞小子,你們都只看出了兩道,小子又怎麽看得出第三道?”

關文柏道:“這兩題也出的刁鑽,要找出答案來,只怕也要費些功夫。”

“一道出自經義,一道出自九章算術,寫這話本子的人恐怕還真有些本事,就算是有些投機取巧,但也算是博覽群書。”徐誨擰着眉頭,“我倒是想知道第三題到底是什麽了。”

趙明江道:“那位說書的林先生就在樓下,不如讓侄孫去将他請上來?”

徐誨猶豫了一下,随即道:“不必,你我二人若連一個說書人的謎題都解不出來,那還算什麽大儒,算什麽太傅!”

關文柏無奈道:“做什麽又扯上我了?”

“難道你就甘心認輸?”

關文柏嘆了口氣:“你這老小子,這麽多年了還改不了你這個争強好勝的性子!”

“那也比你一直端着要強。”

趙明江滿臉尴尬地看着兩位長輩旁若無人地互爆其短,偏兩位長輩說完了,還一臉若無其事地說笑起來。

徐誨決定暫時留在關府,同關文柏每日來聽書,勢要将這三道題通通解出來才作數。

蘇清漪并不知道,不然她得後悔死自己這幾天沒來。

原本只是為了引蕭澤上鈎而做的魚餌,竟然将關文柏這樣一條大魚給釣了上來,可她卻偏偏錯過了。

還有比這更郁悶的事情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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