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兩名大漢和那名少女都是謝家家仆,有了謝懷卿的警告後,三人不敢再有其他想法,只得拿出渾身解數,确保一行人不會被發現。

謝懷卿在玉輝樓嘗了一頓正宗臨江口味的菜肴之後,馬車便載着他去了一處清幽別致的院子。謝懷卿剛到了院子,還沒梳洗,便已經遣人去打聽聽書的事情。

接着,他才在欺霜的服侍下洗去一身風塵,換上居家的舊衣,随後便拿着一本書靠在窗前讀起來。

這院子是早就租來的,在謝懷卿還未來之前,便已經打理得如同他在家中的居所一般。只是那個名叫欺霜的少女仍舊不太滿意:“新買的婢子還是太魯鈍,只能做些粗淺事情。”

謝懷卿翻過一頁書,輕笑道:“那便讓她們做些粗淺事情就行了,我身邊又不需要這麽多人伺候。”

“可是……”

見謝懷卿已經垂目看書,欺霜只能咽下口中的話,小心地給他擦着頭發。

正在這時,護衛之一的胡大走了進來。

謝懷卿似有所覺,放下書,問道:“如何?”

胡大有些郁悶,将打聽到的事情說了一遍。

聽到林德安已經不說書了,正在準備出版,謝懷卿的眉頭微微蹙起,他不大愛出門,但沒想到難得出一趟遠門,居然這樣不湊巧。

“便是如此,請他過府,将雅賭那一話給說一遍也不行嗎?”

胡大躊躇道:“若是用銀錢砸當然是可以的,只怕萬一走漏消息,少爺的身份不就暴|露了嗎?”

對于謝懷卿來說,這的确是個兩難的選擇。他原本只想安安靜靜地聽完書,将自己心中的疑惑解開,就像來時一般悄無聲息地離開,便是被人猜到了,好歹有層窗戶紙遮着,不至于得罪姻親。可如今卻是沒有辦法了。

謝懷卿的臉上露出苦惱的神色。

胡大猶豫了一會,才道:“但小的還打聽到一個消息。”

“說。”謝懷卿心不在焉地揮了揮手。

“幾位臨江本地的文學翹楚突然指明林先生抄襲,據說這個話本原是另一位姓顏的先生所寫,卻被他以花言巧語竊取,如今他遲遲不說結局,就是因為這位先生已經發現了他意欲竊取的事實,所以沒有将結局給他。”

聽他說完,謝懷卿的臉上頓時露出興味的表情。

“還有呢?”

“還有就是,與林先生簽訂契約的合隆書坊東家放言幕後主使是文昱書坊,這文昱書坊的東家……”胡大看了一眼謝懷卿,硬着頭皮道,“是少爺您的遠方堂兄,謹少爺。”

謝懷卿眨了眨眼,許久才“哦”了一聲,緊接着又問道:“然後呢?”

胡大嘆了口氣:“外頭現在都為此争論不休,不過謹少爺并沒有出面。倒是那位顏先生的字,據說引起了幾位德高望重的文學泰鬥的注意,據說要辦個文會,一同賞鑒呢!”

聞言,謝懷卿的眸光閃了閃。

胡大與欺霜頓時有了一種不祥的預感。

到了文會那日,幾乎整個臨江城中叫得出名字的文人墨客都收到了邀約,趕往蓮園。

夏日炎炎,蓮園中卻十分涼爽,除卻蓮園的主人裴懿,其中最引人注目的便是徐誨與關文柏兩位文學巨擘。

因着文會還沒開始,裴懿在前頭招呼客人,徐誨與關文柏便在後院對弈,除卻裴家長子裴泓在一旁伺候着,還有一個就是一臉生無可戀的蕭澤。

徐誨捏着一顆棋子敲了敲棋枰:“倒茶。”

蕭澤忍了忍,沒忍住:“老師、外公,不是你們說要找出真相的嗎?怎麽這會就光在這下棋了!”

關文柏八風不動:“有點耐性。”

徐誨也冷哼一聲:“若不是你死皮賴臉跟過來,你當老夫樂意看見你在旁邊晃?”

裴泓知道這位小侯爺的名聲,還擔心他一時不忿甩手走人,沒想到蕭澤卻是一臉習以為常的模樣,蹲在徐誨身旁:“老師心中是不是已經有答案了?您就提示弟子一下呗!”

徐誨原本繃着的臉也繃不住了,将棋子往棋盤上一丢:“你瞧瞧你這外孫!”

關文柏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你嫌棄歸嫌棄,還将好好的一盤棋給毀了,老夫眼看着就要贏了,真是奸詐!”

徐誨卻半點沒有被拆穿的窘迫,而是幹脆地站起身來:“既然你好奇,咱們也別在這浪費時間了,去前廳吧!”

蕭澤早已習慣兩位長輩的相處方式,連忙從仆人手中将拐杖遞給關文柏,自己則在另一邊扶着,三人朝着前廳而去。

這三人習以為常,卻讓裴泓這樣一個外人看的目瞪口呆,眼見他們三人都快走出院子裏,這才連忙趕上。

此時的蓮園還有不少人正在趕來,門口一名帶着書童的公子将邀請函遞給門口的家丁,随後便大搖大擺地走了進去。正是變了裝的謝懷卿和欺霜。

謝懷卿如此逍遙自在,卻不知臨江城的謝氏旁支為了找到他,幾乎将整個臨江城都翻了個個。

眼看着文會要開始了,謝謹才不得不催着仆從趕了過來。卻在門口與程川和林德安碰了個正着。

程川目光陰鸷:“謝公子好手段。”

謝謹也假笑道:“據在下所知,此次文會邀請的都是鴻儒碩學,再不濟也是有功名在身的,不知兩位是以什麽身份過來的?”

程川沒想到他這一番諷刺毫不留情,一張臉幾乎漲成了豬肝色。自從方婕妤獲得聖寵之後,她的家人跟着雞犬升天,就連程川這樣一個奴婢生的孩子,在外頭也被人奉承是程老板,已經很久沒有人敢這樣給他難堪了。

謝謹勾了勾唇,拱手道:“在下先行一步。”

他雖然只是旁支,卻是正經的謝氏子弟,謝家姻親故舊遍地,前皇後便是謝氏女。謝家人便是外表再謙和,骨子裏終歸是傲氣的,謝謹也并不在意得罪這樣一個暴發戶。

文會開始後,衆人先是吟詩作對,待到酒過三巡,才有一人提出賞鑒。一些原本昏昏欲睡的人都打起了精神,看着他從盒中拿出的幾本書冊。

光是看書冊上的字,就有人精神一振。

“字體雄秀端莊,雖偏秀麗,卻也能看出筋骨铮铮,大氣磅礴,的确是好字!”

徐誨與關文柏也上前賞鑒。

這字體正如他人評價一般,點畫皆有筋骨,善用中鋒,平實穩健,的确是十分難得卻又令人拍案叫絕的好字。唯一的瑕疵大概是者腕力略有不足,故而秀重于氣,卻也瑕不掩瑜。

不過兩人對視一眼,皆從這字體中感覺到了眼熟。

之前蘇清漪在茶樓中寫下答案,那張紙被關文柏拿走,鑽研多日,已有所感悟,此刻看到這書上的字,一眼就認了出來。想到對方畢竟是個年紀不大的姑娘家,略帶秀氣也就無可厚非了。

關文柏不由得看了一眼外孫,只見蕭澤雖然也和旁人一般在賞鑒,只是從他的眼神中就能看出他一臉茫然,什麽都沒有發覺出來。

關文柏心中暗暗搖頭,決定不把這個發現告訴他,讓他接着蒙在鼓裏吧。

程川拉着林德安混在人群中,林德安順着書頁看下來,看到那些熟悉的情節,臉色頓時就變了,好在被程川及時發現,将他拉到了一邊,咬着牙低聲問:“看清楚了?”

林德安臉色灰敗地點點頭,卻又露出一抹狠色:“但我們紅簽在前,只要我不承認,他們又能有什麽辦法!”

程川冷哼一聲:“你自己知道就好,一會可不要露出破綻。”

待到兩人都平複心情,才重新回到人群中。

衆人都在品評字體,也沒有人在意他們這邊的動靜。

謝懷卿饒有興致地跟着幾個秀才在看其中一本書冊,初看到的時候他露出一絲驚豔,但很快就蹙起了眉頭。

品評完了,裴泓上前請徐誨與關文柏作評。

兩人對視一眼,發現彼此眼中都有猶疑之色,但平心而論,這字的确是好字,無可辯駁。徐誨如此想着,便要開口說話。

程川頓時就急了:“慢着!”

沒想到和他同時說話的還有一個聲音。

衆人的目光頓時就投向了他們兩處,程川也不解地看向那個說話的年輕人。

站在上首的徐誨看到他,臉色微微一動,似乎是看出了什麽,便幹脆地閉了口。

裴懿看着兩人,皺起眉頭:“兩位何事出聲?”

那年輕人正是變了裝的謝懷卿,他上前一步,面色從容,緩緩說道:“與其品評一個贗品,不如問問真品何處?”

他這話一出,滿場嘩然。

一人怒道:“你這人說話好無禮!”

謝懷卿卻是不喜不怒,只是閑适地搖動折扇,仿佛被罵的不是自己一般,他身後那個書童倒是目中冒火,若不是被他攔着,恐怕要過去與那人打一架了。

在場衆人驚疑不定,卻不知謝謹心中苦澀難當。

謝謹當初在看到蘇清漪的字時,就定下了這樣的計策。是時文人以字評人,若能以一筆好字贏得他們的贊賞,在人品上也是立于不敗之地,蘇清漪的字端莊大氣,正符合時下審美,卻又自成一派。到時,定然會贏得文人們的欣賞和追捧,別說是林德安抄襲了她,便是林德安敢辯駁半句,都會被文人的口誅筆伐給罵的喘不過氣來。

可蘇清漪在知道他的計策後卻斷然拒絕,并且告訴他,自己的字是臨摹一位書法大師顏真卿的作品,自己尊重他還來不及,是萬萬不能做這樣的事情。在名家面前,自己的字不過拾人牙慧,真要自稱鼻祖,恐怕贻笑大方。

謝謹卻并不相信她,雖然安撫住了她,可最終還是按照原計劃進行。

眼看着就要成功了,卻被一個不知道哪兒來的小子給戳破了。

謝謹內心深處充滿了矛盾,幾個念頭激烈地搏鬥着,不知該如何說。

卻沒想到,在遠離人群處,一個衣衫洗的發白的學子忽然道:“在下有幸認識這字的主人,她曾說過,這字是她臨摹一位名叫顏真卿的大師所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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