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Chapter 28

你永遠都不知道失而複得是怎樣一種感受。

對有些人來說,可能只是外人無法理解的一罐糖果,看似平平無奇,卻能在極痛苦的時候撫平心靈創傷,帶來一絲溫柔安慰。

仿佛短暫的得到過。

可對有些人來說,卻是別人永遠無法想象的巨大驚喜與幸福,巨大到讓人心生恐懼,害怕那只是一場不切實際的夢,會醒來,會破碎……

因此而變得患得患失,難以自安。

路西野坐在車子裏出神,窗外的霓虹不停閃過,偶爾映入他眸中,流光溢彩。

或許是上一世養成的習慣,獨自一人時他常會不由自主地陷入回憶。

上一世,他和秦默彥見面的次數其實并不多。

除了一些商業活動現場外,他們見面最多的地方就是不渡了。

算起來,他們在商業活動上見面的次數也極少,畢竟秦氏和WUYUN完全不在一個檔次上。

偶爾見上一次,也只是彼此點頭致意,有時候甚至連個招呼都沒有。

而在不渡,秦默彥也很少在三樓喝酒,他大部分時間會停留在四樓。

幾乎每一次遇見,都是他從樓上走下來,到他們的座位上打個招呼,但事實上彼此說的話也沒有過幾句。

算起來,可能林郡和他說的話都要比自己多的多。

私下裏,他們更是從未約過彼此,一次也沒有過。

他們本不至于如此的。

歸根結底還是因為,他那時候就知道自己喜歡上了秦默彥。

那讓他不知所措,也有些害怕,因為江随風早就刻進了他心裏,而他只有一顆心,怎麽能喜歡兩個人?

最終,是他自己選擇了刻意退避,也是他自己在見到秦默彥時就沉下臉來,不讓他靠近。

有人會覺得他是厭惡他,但其實不是,他只是害怕外加在感情上并不成熟。

而可笑的是,他的後半生卻全是靠着前半生這僅有的一點回憶支撐着度過的。

那點回憶被他一點點摳出來,千描萬畫地刻在心間日夜回味,生怕哪一天一不留神,有些東西就會徹底消散。

而那些被回味過千千萬萬遍的苦澀畫面,幾乎每一幀都在告訴他,秦默彥是真的很喜歡他。

即便他清醒時從未越過界,也似乎從未想過為自己的喜歡求個結果。

但這一點,路西野從未懷疑過。

可是為什麽,現在的他竟會這麽抗拒自己?

上一世那麽隐忍那麽強烈的喜歡,這一世一點都沒剩下。

路西野點了支煙,微微仰頭,将自己陷進座椅深處。

人總是很貪心的。

上一世,他只求能多夢見他幾次就已經足夠,

後來,他也癡心妄想過,如果能讓他們重來一次的話,那麽他可以付出任何代價,只求他能幸福,

可當他們真的有機會能夠重新來過時,他才知道,他的幸福必須由自己親手給予才行。

別的人,誰都不行。

也是,他怎麽可能放手?

那可是他只看到一雙眼睛就入了魔障尋了十年的人。

也是他明明心裏有人,卻依然不可遏制再次喜歡上的人。

他路西野沒喜歡過誰,一生中唯二喜歡的,還都是同一個人。

在尋找他的那十年裏,他曾對他有過無數美好的想象,可現在真正接觸後他才發現,他比他的任何想象都還要好得多。

他讓他在那一世絕望堅守中早已枯竭的一顆心再次有了喜怒哀樂,有了甜蜜悸動,也有了少年人特有的鮮活沖動。

只是,偏偏他不再愛自己了。

真是好笑。

報應不爽。

或許這就是所謂的因果循環,上一世他偷偷地注視着他,這一世,該換他來注視他。

不過他自然不會像他那樣,不求結果。

他要和他開花,也要和他結果,絕不能再有任何遺憾,一絲一毫也不行。

他記得曾在哪裏看過一段話,那段話這樣說:

一段新的感情,往往是從其中一個人的“不要臉”開始,從而打破平衡,鑿開通路。

如果這段感情中,必須要有一個人“不要臉”,那麽該由他來。

江随風就該好好在那裏,被好好追求,被好好寵愛,然後再被珍愛地捧在手心裏,再不經風雨。

晚上收工後,江随風和文安又被叫去拍了一組宣傳照,才返回住處。

江瑩的房間竟然還亮着燈,只是全部拉上了窗簾。

他在陽臺站了片刻,才返回房間,将那只小小的糖罐從包裏摸出來,收進了床頭的抽屜裏。

“謊言”官方于開機第二日正式向外界公布了電影定妝照以及幾張劇照。

定妝照中,江随風穿了套藍白相間的休閑運動裝,黑發烏眸,青春逼人,而文安則是套藍白條紋的病號服,眉眼間憔悴卻堅韌。

劇照則公布了兩張。

其中一張正是昨日雨戲中,江随風将文安從欄杆上拉下來後,兩人相擁着倒在地上的照片。

這張劇照的色調灰暗而厚重,天地間被密集的雨點暈成一片灰蒙,而這片灰蒙中正籠着一對少男少女。

他們相擁着躺在地上,其中男孩子一只手臂緊緊地箍在女孩子腰上,另一只手臂則撐在地上,将上半身半撐起來。

雨水砸在他臉上,沿着下颌和後腦的發絲不停滴落。

他的嘴唇緊緊抿着,眉心也籠了起來,一張精致的臉上交織着疲倦,苦痛,還有極度緊張後的輕微放松。

而女孩子則把臉埋在的他胸口,在磅礴大雨中滿面絕望地失聲痛哭。

這張劇照讓所有看到的人都不由心頭一緊,想要知道他們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麽。

而另外一張就輕松了許多。

照片中是兩個極漂亮的女孩子,一個是黑色的長直發,另一個則是咖色卷發。

咖色卷發的女孩子雙眸含笑,正捏着口紅往黑發女孩子唇上塗,口紅的頂端恰恰點在黑發女孩小小的唇珠上,染上了一點豔麗的朱。

無論是從光線還是構圖來看,這副照片都傳達出了一種沉重氛圍後徹底放松的歡快感。

畫中人都極美,兩種不同畫風又傳遞出兩種截然相反的情緒,再加上宣發在背後的推波助瀾,關于電影的讨論很快就有了一個熱搜詞:最美謊言。

而很快,另一個熱搜詞也迅速升起,因為網友很快發現,黑發女孩子不是別人,正是該片的男主角江随風。

“江随風女裝”這個關鍵詞在極短的時間內便迅速超越“最美謊言”,攀升到熱搜榜頂端。

“背影弟弟真的絕,我就說這女孩子比女主角還漂亮,怎麽可能會沒有姓名!”

“好家夥,我直接好家夥,究竟這部電影是個什麽走向,成功勾起了我的好奇心。”

“背影弟弟女裝扮相真的絕,求下一部接演女主角……”

“女裝大佬,我可以!”

“雨中那張超級帥啊,精致又不女氣,我還是求個男主角。”

“所以這不是愛情故事,是姐妹情深麽?”

“第一張氛圍感絕了哦,我看照片就想哭了,想把他們都抱進我懷裏來。”

“定妝照真是青春無敵,看到心情都好了,官方為什麽不早晨發,這樣我就可以開心一整天了。”

“……”

正是午休時間,秦默尋,陳冰和孫辰樂正聚在學校餐廳用餐。

“這不是那誰嗎?”孫辰樂拿着手機給秦默尋看:“酒吧很嚣張那個,和路西野有一腿的。”

提到路西野,秦默尋的臉立刻黑了,要不是路西野,他現在說不定該有多威風呢。

“前天爆出來時我就想跟你們說呢。”陳冰嘴裏含着食物,也湊過頭來看:“結果晚上喝多玩嗨給忘了。”

提起江随風,陳冰既慶幸又後怕,那天在酒吧,若是江随風手裏撈到的不是項鏈,說不定當場就能把他捅個對穿。

“娛樂圈現在可真是什麽人都能進,”他說:“也不提前做做精神鑒定。”

“他不跟路西野好着呢麽?怎麽會進娛樂圈?”秦默尋問。

“問題是,他還不是通過路西野進去的啊,是黃氲佰帶進去的。”陳冰說。

“那誰知道?”孫辰樂笑了笑:“說不定路西野玩兒膩了呗,他那身份,你還以為能找個在酒吧打工的?”

“蠢貨。”秦默尋對陳冰罵道:“要不是路西野在後面使力,你以為誰都能讓黃氲佰擡轎?”

“要不咱查查?”陳冰像狗見了骨頭似的,唯恐天下不亂:“按理說,路西野的人不會進娛樂圈,說不定真分了。

秦默尋慢慢把目光移到那兩張劇照上:“長得還真是挺帶勁兒。”

“我就說吧,”陳冰舊事重提:“要不我那天能帶你去那酒吧?”

“去查查吧,”秦默尋想了會兒說:“萬一真分了正好替你報仇,還能惡心惡心路西野。”

而同一時間,路西野也在看這些照片。

“聽說你把黃氲佰的兩部電影給扣了?”林郡坐在對面邊切牛排邊問:“因為江随風嗎?”

“算是吧。”路西野說,眼睛依然盯着屏幕。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林郡說:“成天說話滴水不漏的,你累不累?”

“是,”路西野終于撩了撩眼皮,又說:“還行吧,不算累。”

林郡被逗得笑了笑:“得,他負責打人入院,你負責扣人電影,你們夫夫聯手可真是夠猛。”

“你說什麽?”路西野忽然擡眸,看着他問道。

林郡抿唇笑了笑,我說:“你們夫夫聯手~~”

他特意把尾音拖了拖,看着路西野的表情一點點起了變化。

那人先是有點強作嚴肅地看着他,片刻後又偏了偏頭,忍不住笑了起來。

“小野,”林郡忽然認真說:“你真的很喜歡江随風。”

“那當然。”路西野說,但并沒有就這個話題多說,而是自然地轉了話題道:“我覺得他打黃氲佰打得特別好。不過,這事兒被星傳捂得嚴嚴實實的,你是從哪裏知道的?”

“星傳高層最近有人想跳槽,目前正在接觸FY,”林郡說:“我多問了江随風一句,就知道了。”

路西野點了點頭,說:“黃氲佰挑釁他不止一次了,據說這次是故意摔了他很喜歡的杯子。”

“黃氲佰最愛搞這些小動作。”林郡說:“這次也是碰到硬茬子了,以前的小孩兒都只能吃啞巴虧。”

“嗯,我倒不怕他打架,”路西野說,他對江随風的戰鬥力有着十分清晰的認知:“就怕別人在他背後搞些見不得人的小動作,所以才壓了他兩部電影,溫志雲那邊我也說了,只要他在那邊出了任何問題,我都會算一股到黃氲佰頭上。”

兩人慢慢吃着飯,路西野又交代林郡說:“黃氲佰這個人很有些問題,你以後盡量避免和他合作。”

“那當然,”林郡做出一副同仇敵忾的樣子來,毫不猶豫地應道:“他欺負小江就跟欺負小九沒什麽區別,咱們當然不能再跟他合作。”

“行。”路西野被他逗得樂了樂。

“對了,有個事兒我要提醒你一下,”林郡忽然說:“我哥見江随風穿了WUYUN的衣服還挺起範兒的,就想為他贊助飾品,等電影拍完簽個單品代言什麽的,結果你說怎麽着?”

林啓有這個想法路西野并不意外,畢竟兩家既是世交也是多年的合作夥伴。

林氏珠寶線和WUYUN已經連續多年攜手出現在國內外秀展上,是公認的最佳搭檔。

既然江随風穿了WUYUN的服裝,又是路西野喜歡的人,林啓自然不吝于錦上添花。

“怎麽了?”路西野想了想,問:“他不願意?”

“那倒不是,”林郡說:“星傳那邊說韋氏先我們一步對他提供贊助了。”

路西野的動作頓了下來,随後又沉默地低頭吃飯。

這個消息對他來說同樣算不上突兀。

上輩子韋承柏能對江随風一見鐘情,這輩子自然也可以。

“你要注意一點,”林郡說:“上次劇組聚餐的時候,我就覺得韋承柏對江随風有點殷勤過頭了。”

“那……,”路西野問:“江随風什麽反應?”

“江随風倒是對誰都一樣,一視同仁,很客氣,保持距離感。

路西野點了點頭。

事實上,他現在倒不是很擔心韋承柏。

相比較而言,他更擔心的是江随風和文安。

兩個人都年齡不大,又都是第一次拍戲,入了戲也不知道好不好出戲,萬一真入了戲弄出來點什麽來才真叫人頭疼。

“我建議你,”林郡又說:“有事沒事就去劇組呆一下比較好,要好好利用咱們同城的優勢。”

“你父母呢?不在家嗎?”陶淮擦着濕漉漉的頭發問女孩。

女孩子已經洗過澡,換了套幹淨的衣服,她坐在書桌前輕聲說:“他們帶着我的資料,去別的城市了,那邊有位很歷害的專家。”

又說:“本來可以回來的,但趕上了暴風雨。”

書桌上放着女孩的課本,最上面一本寫着她的名字:方糖。

陶淮說:“你的名字很适合你。”

方糖的側頰微微泛起一點紅意來,又擡起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看了陶淮一眼。

陶淮有點緊張,他身上穿着方糖父親的衣服,手指在口袋裏松松緊緊。

“你是不是怕我還會尋死?”方糖問。

陶淮沒有回答,而是問:“我今晚可以住在你家裏嗎?”

“我們剛搬過來,還沒有好好收拾。”方糖說:“你睡我房間吧,我去我爸媽房間住。”

房間裏安靜下來,兩人一坐一站,沉默相對了好一會兒。

一個有話想問又不敢問,一個不知道在想什麽。

過了好一會兒,方糖忽然擡起臉來,問道:“你說,為什麽偏偏是我?”

“為什麽偏偏是我?”她又問:“我沒有做過壞事,我還很年輕,我來年就要高考了,我本來該有着美好的未來,為什麽偏偏是我?”

陶淮不知道該怎麽回答她這個問題,也不知道該怎麽安慰她,他抿着唇垂眸看她。

“是乳腺癌。”過了好一會兒,方糖又小聲說。

陶淮的目光不由地移到她胸口處,衣服遮掩下,那裏看不出絲毫不妥。

他很快又把目光移開了,問:“擴散了嗎?”

“沒有。”方糖說:“但是腫塊很大。”

這個腫塊已經跟随了方糖好幾年。

女孩子臉皮薄,有事情不好意思說,外加這個東西不疼不癢,她慢慢放松了警惕。

直到最近,她猛然發現腫塊大了很多,才慌了起來。

她母親帶她去醫院檢查,醫生手診就基本确定了性質,後又通過彩超,進一步确診了。

陶淮對這方面的知識匮乏的厲害,他在方糖面前蹲下來,擡眸看她:“沒擴散就沒有問題的。”

方糖同樣不懂這方面的知識,但她的父母天塌下來的樣子,以及一個“癌”字,讓她徹底陷入了絕望。

“真的嗎?”她問。

陶淮忙點頭:“嗯,只要配合治療就一定能好的。”

方糖半信半疑地看着他,把他的話當做救命稻草般,陶淮與他對視,又點點頭。

“醫生說要先穿刺看什麽分型,”方糖說:“然後定下治療方案,很可能需要先化療再手術。”

“化療”這個詞,對她們這個年齡的孩子來說,是極恐怖的一個詞。

“我害怕,”方糖抿着唇,眼淚珠子一樣往下掉:“我不想掉頭發。”

“只要命留住,頭發算什麽?”陶淮握住方糖的手:“頭發掉了還會長,也可以戴假發,到時候我陪你一起戴。”

方糖淚眼朦胧地看着他,片刻後重重地點頭,滾燙的淚砸在了他們交握的手背上。

這場戲拍完,江随風從片場走出去。

院子裏陽光正好,他深深地呼吸,将胸口處陶淮無助又強作堅強的情緒釋放出去。

姜黃把他的電話遞過來:“電話一直在響。”

江随風點點頭,坐在椅子上,将棉服反穿在身上,才把電話接過來。

屏幕上有幾個未接來電,有江瑩的,也有韋承柏的。

其中還有韋承柏的幾條信息,大概是說贊助的物料已經和星傳交接完畢,又誇官方前兩天公布的宣傳物料很棒。

江随風客氣地回複了謝謝,不再多說一字一言。

他垂着頭,沒注意到有人走過來。

路西野把腳步放得很輕,走到離他很近的地方,垂眸看他的發頂。

陽光下,江随風濃密的黑發猶如上好的綢緞般,反射出柔潤的光來,溫軟又柔順。

和他現在所做的事情完全不同。

就在來之前,他才剛剛看過餘況呈給他的照片。

照片裏是最近幾天的江瑩,為了隐瞞江随風,她每天穿着最樸實的衣物居住在別墅區裏。

大概是怕鄰居認出來,每次出門她都把自己包裹的嚴嚴實實,步行到別墅區門口打車或者等公交。

就算是白天,她所居住的房子也大多拉着窗簾。

像是……像是活成了一只灰暗的老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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