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心跳砰砰加劇,陸望屏住呼吸
秦蘿能好端端睜開眼睛, 多虧有楚明筝。
在一群人手忙腳亂的間隙,唯有小師姐最為穩重靠譜,及時從儲物袋拿出了救命用的萬靈丹, 迅速讓僵成一塊長條條的小朋友服下。
江逢月心疼得不得了:“嗚嗚嗚蘿蘿,怎麽會這樣?是娘做的菜出了什麽岔子嗎?”
秦止一本正經:“有人在她碗裏下了毒吧可能,或是食材放置太久,生出毒素——怪我, 沒多加在意。”
秦蘿兩眼放空, 看着天邊一蹦一跳的小精靈。
豬豬,對不起。
她出了這樣的事,一群人自然沒興趣繼續進食。
駱明庭如遇大赦,幾乎激動得流出眼淚,提議盡快把小朋友送去醫堂裏;江逢月深以為然, 急匆匆一番搗鼓, 便到了醫修所在的無量峰。
“對了,爹爹!”
一顆萬靈丹下肚, 秦蘿早就生龍活虎, 這會兒被迫坐在醫堂的小床上, 一張嘴叭叭叭停不下來:“現在是中午啦!陸望在問劍堂的課業是不是結束了?”
當初第一眼見到她爹爹,秦蘿就下意識想到陸望——
秦止是當今聞名天下的劍聖,陸望則是難得一遇的劍骨天成。自進入蒼梧仙宗,有不少長老想要将陸望收為親傳弟子,争來争去, 一直沒得出結論。
要是他能拜入她爹爹門下, 那該多好啊!
可惜陸望今早便去了學宮裏的問劍堂,聽說是要測試資質,直到現在也沒回來。
“陸望很刻苦的!他身上傷口沒好, 卻還是去了那裏練劍。”
秦蘿滿心期待地繼續道:“而且他也很能吃苦!當初他在龍城流了好多好多血,我們幫他擦藥的時候,陸望一滴眼淚都沒掉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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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止默然凝神,低低應了聲“嗯”。
自從今日見面起,秦蘿便一直向他唠叨那孩子的事情,就差把陸望誇得天花亂墜。從門派其他長老口裏,他也聽說過與之相關的一些事情。
天賦過人、已自行覺醒劍骨,只可惜出身于微末,在父親的打罵之中長大,養成了一副體弱多病的身子骨。
仙門大宗多的是靈丹妙藥,要想調理筋脈并不算難,比起那孩子孱弱的體格,有另一處更為重要、也更為棘手的地方。
——心性。
長老們皆道他性情寡言腼腆,莫說像尋常劍修那樣拔劍相搏,陸望連與人談話都會緊張得滿臉通紅。
修道乃是修心,這樣一個溫溫吞吞、放不開手腳的孩子,日後哪怕拿起了劍,恐怕也成不了太大氣候。
這并非陸望的錯,他只是個無辜的受害者,被父親日複一日的羞辱磨平了全部棱角,變成一個畏手畏腳、不再擁有絲毫自信的小孩。
可事實是,倘若無法突破這層魔障,他的一生都将只能在原地踏步。
秦止決定去見見那孩子。
雖然陸望資質過人,又是蘿蘿的朋友,但……倘若朽木不可雕,那他也絕不需要。
今日結果如何,全看陸望自己的意志。
秦蘿見他點頭,歡歡喜喜咧嘴笑開,似是想到什麽,扭頭看了看江星燃:“江哥哥,你待會兒有空嗎?”
許久未被叫過“哥哥”的江星燃:……
江星燃:“說吧,有什麽事兒求我。”
午時的問劍堂,由于小弟子們紛紛前往飯堂,因而顯得格外空曠。
撲簌簌的陽光打着旋兒落下來,在地面上緩緩鋪開,偌大前庭裏,有道瘦削過分的身影孑然而立。
男孩臉上仍有幾道尚未痊愈的疤,如今粗略結痂,好似橫亘在白玉上的裂痕。一身潔白門服勾勒出脊背的輪廓,黑發則被簡單束起,于劍風中倏然一揚。
陸望握劍的姿勢稱得上笨拙,傷痕與凍瘡隐隐作痛,讓他暗暗皺了皺眉。
在今日更早些的時候,他被測出水系天靈根。聽聞這是絕佳的天賦,直到現在,陸望都沒有太多實感。
可是……他也在無意之中,聽見長老們低低道了聲“可惜”。
比起其他弟子,他的出劍往往要慢上許多。方才測試時與木人樁對上,比起拔劍,最先想到的居然是捂頭躲避。
就像當初爹爹舉起木棍,一下又一下打在他身上時,男孩下意識會做的那樣。
那是他難以抹去的本能。
陸望清楚看見了許多人眼裏的失望。
……似乎從出生到現在,他總是在不斷讓別人感到失望。
“秦師兄。”
問劍堂外一襲黑衣閃過,候在門邊的青衫長老微微作揖:“來看陸望?”
秦止點頭,擡眸遠眺。
陸望剛來蒼梧不久,對劍法一概不知,如今其他弟子大多散去,唯有他仍握着木劍,一下又一下練習最簡單的刺、揮與劈砍。
黑衣劍修傳音入密:“他如何。”
“資質極佳,不過——”
青衫青年無奈笑笑:“神識薄弱如紙,心性更是不堅。方才讓他拿着劍迎擊木人樁,其實就想測一測反應能力,沒想到這孩子噗通一下,直接把頭抱住一動不動了。”
他們動靜極小,又是用了神識交談,本以為不會驚動問劍堂中練劍的男孩,沒想到陸望竟動作微滞,順勢回過頭來。
“陸望。”
青衫長老颔首輕笑:“這位是當今劍聖,秦止。”
這個名字如雷貫耳,男孩倏然仰頭,将木劍握得更緊。
這是……當今劍道當之無愧的第一人,更是秦蘿的父親。
他有些緊張,連帶耳朵也莫名發熱。等笨拙問了聲好,陸望才後知後覺意識到,自己那段丢人至極的醜事必然已傳入了對方耳朵。
溫吞,沉默,自卑又倉惶,如同一只顫顫巍巍的鴕鳥,随時能把自己縮成一團。
秦止冷冷将他從頭到尾打量一遍,下意識擰起眉頭。
“劍不是這樣出的。”
黑衣男人步步靠近,帶來的威懾力前所未有。陸望強迫自己擡頭與之對視,在對方黝黑的瞳仁裏,見到毫不掩飾的冷意。
“心有業障,手中之劍如何能出鞘。”
秦止沉聲:“再來。”
他話音方落,不遠處的木人樁便陡然一震。
問劍堂中的木人皆為傀儡,略懂幾招劍法,如今得了指令,徑直向陸望飛速沖來。男孩猝不及防,本欲躲閃,卻在瞬息之間咬了咬牙,擡劍迎上。
然而陸望今日初初來到問劍堂,哪裏會是木人的對手,不過三招,手中木劍便被轟然震飛,自己亦被靈力橫掃而過,狼狽跌坐在地。
秦止默然不語,仍安靜看着他。
于是男孩深深吸氣,再度拿起木劍。
他擁有與生俱來的劍骨,整具身體無異于一把利劍。即便未曾受過教導,在孤注一擲的全力以赴下,還是生出了絲絲縷縷鋒利的劍息,氣息淩然回轉,被日光映出薄薄光暈。
“這股劍氣還不錯吧。”
青衫長老嘆了口氣:“只可惜——”
這一戰打得狼狽不堪,無論木劍還是人,都被數次擊落又立起。
陸望一言不發地揮劍,秦止便面無表情地看。直至一個時辰過去,男孩終于用盡最後一絲氣力,再沒辦法站起。
“陸望年紀還小,哪裏需要如此嚴苛。”
青衫長老搖頭笑笑,上前喂他一顆聚靈丹:“知道秦師兄對自己狠,可也不是所有人都如你這般鋼筋鐵骨。”
秦止無言。
眼前的孩子本就面色蒼白,如今脫了力,額頭上的碎發被冷汗盡數浸濕,幽幽一襯,更顯出幾分面無血色、孱弱瘦削。
那把木劍倒是被他牢牢握在手裏。
男人眸光微動:“打算拜誰為師?”
青衫長老挑眉。
秦止此人面冷心熱,若是對陸望毫無興趣,想必早就沒了蹤影,哪能留在此地浪費時間。他既然願意搭話,就表明動了心思。
“我……不知道。”
這個問題來得毫無預兆,陸望攥緊劍柄,喉音因乏力而微微發顫:“若、若有長老願意收我為徒,便不、不勝感激。”
他沒看見秦止越來越緊的眉頭。
“今後呢?”
黑衣劍修繼續道:“有何志向,你。”
一片光斑掠過眼前,陸望聽見自己心髒跳動的聲音。
他茫然無措,從未有過這般緊張的時候,沉默一瞬後應聲:“弟、弟子……決意降妖伏魔,造、造福衆生。”
這是絕不會出錯的答案,也是每個修道者共同的夙願。
可秦止卻仍是冷然:“沒有了?”
陸望不明白他話裏的深意,怔然擡眸之際,再度聽見男人清冽淡漠的嗓音:“你覺得自己很沒用。”
這是斬釘截鐵的語氣,并非詢問,而是毫不留情的陳述句。
男孩的動作在此刻停頓,感受到自脊背上湧的刺骨寒意。
“出身不好,性情怯懦,連好好講話都做不到,和同齡人格格不入。”
他看出陸望愈發慘白的臉色,口中卻是沒停:“根本做不到心無旁骛地拔劍,以這種廢物般的心性,注定一事無成——你是這樣想的,對不對。”
陸望咬牙低着頭。
這算是種默認,他本以為秦止會轉身離開。
可那道颀長的黑影思忖片刻,仿佛終于下定了某種決心,突然沉聲開口:“我帶你去個地方。”
陸望自然不會知道此行的目的地。
秦止的本命劍冰冷肅殺,在空中行得飛快,沒過幾個瞬息的功夫,便稀裏糊塗到了目的地,飄飄然落下來。
直到雙腳落地,陸望才辨認出此地的景象。
這正是他所居小院在的那座山頭。
如今已不知不覺到了傍晚,冬天暗得很早,夜色潑墨般湧下來,把落日餘晖吞噬殆盡,只留下幾縷昏黃而澄澈的月光。
……不對。
長長的坡道貫穿整個蜿蜒山腰,樹林蒼黝寂靜,本該是伸手不見五指,此刻卻隐隐約約,蕩漾出流水一樣的明光。
秦止話少,木頭人似的站在他身旁,忽地下颌一挑,望向道路盡頭。
陸望随之擡眸,脊背猝然僵住。
新入門的小弟子往往會住在弟子房,他體質特殊,注定被長老收為親傳,因而特意安排了一座獨立院落。
這座山頭人跡罕至,平日裏只能見到鋪天蓋地的雪花,一入深夜,就更是昏暗陰森,尋不着亮色。
一道小小的紅色影子從樹上跳下來,所到之處雪花飛濺。往上一些,則是冬日裏光禿禿的大樹,以及樹上挂着的一盞剪紙琉璃燈。
心跳砰砰加劇,陸望屏住呼吸。
“還差十幾盞,就能把這條路挂滿啦!”
秦蘿雙手叉腰,揚了揚紅撲撲的小鼻子:“好漂亮啊!”
“漂亮是漂亮,”江星燃累得上氣不接下氣,“你不累嗎小姑奶奶?”
“當然是陸望的安全更重要啊!”
秦蘿戳他腦門:“他那麽用功,天不亮就去了問劍堂,這裏到處是坑坑窪窪,雪還這麽多——要是摔了該怎麽辦?”
“是啦。你說,要不我們等會兒挂完燈,把這地方的雪也掃一下?”
江星燃又從儲物袋掏出一盞圓鼓鼓的燈,由衷感嘆:“陸望,好刻苦。”
秦蘿嘆氣:“我們,不想去學堂。”
“他天賦那麽好,又比我們都努力,以後一定很強。”
黃澄澄的男孩踹飛一簇雪團,揚起下巴冷冷一哼:“不過我也會變得特別特別厲害的!絕對不會比他差!”
秦蘿傻乎乎舉起右手:“我我我我也會加油!不給你們拖後腿!”
“放心,以後我和陸望罩你啦。”
江星燃得意摸摸鼻尖,忽地擡起腦袋,也不知是在盲目對誰喊:“今晚累死我了,一定要加油争氣啊笨蛋!”
他身側的小女孩哈哈輕笑,抱起手中圓鼓鼓的燈籠親了親:“加油哦!”
那邊的雜音叽叽喳喳響成一片,陸望站在道路另一頭的陰影裏,拳頭握緊又放下。
夜色濃郁,那一道道亮起的燈光未免太過刺眼,讓他莫名覺得瞳孔發酸。
一些稚嫩而濃烈、隐秘卻熾熱的願望悄然彙集,順着燈火通明,直直滲入他心口之下。
那是……他的朋友。
他不夠好,更沒有他們所說的那麽優秀,可自始至終,他們都在無比純粹地給予他信任。
也在用自己的方式,一直陪在他身邊。
那是種很難形容的感受,仿佛一艘孤帆孑然行于海上,在狂風驟雨中無所适從,忽然白光倏過,顯出一處燈塔的影子。
他仍然置身于風雨之間,卻莫名擁有了令人心安的歸宿。
他想要……變得更好。
變得能堂堂正正站在他們身邊,變得能不辜負他們的陪伴與期待,也變得……如秦蘿所說那樣,保護天下許許多多人,保護他們。
他似乎,明白自己應該如何去做了。
暴雪皚皚,冬風揚起男孩漆黑的發。
陸望長睫微動,瞳孔被遠處的燈光照亮,如同一抹悄然而至的火星。
“秦前輩。”
膝蓋跪地的悶響混雜在風聲裏,他嗓音稚嫩,卻已顯出不可動搖的決然與堅定:“弟子陸望,懇請拜前輩為師,自此潛心修習劍道——”
秦止垂眸:“然後呢?”
陸望擡頭。
星火蔓延,男孩孱弱的脊背立于風雪之中,清隽似竹,挺拔如劍:“成為劍道第一人。”
劍道第一人。
這好像,是他頭一回完完整整講出的一句話。
如今的第一劍修終于低笑出聲,眉眼如冰雪化開,忽地伸出手去,用力推了把陸望肩頭:“——去吧。”
夜色加深了許多。
寒夜微涼,霜重月華孤,一輪玉鏡空浮。
漫天飛揚的雪花飄然而下,掠過男孩眼瞳之前,再一眨眼,便是微光四溢、白芒連天。
一簇簇的飄雪勾連出一團團亮光,幹癟的枯枝被映出白玉般的微芒。放眼望去,整條小道清光皎皎、宛如玉砌,而在悠長的光華盡頭,站立着兩道小小的影子。
一瞬疾風過,蒼蒼回雪中,秦蘿猝然擡起頭。
他握緊手中木劍,在沸騰的血液裏,撞上女孩清亮的黑眸。
秦蘿彎起月牙般的眉眼,跳起來時如同毛茸茸的小兔:“你回來啦——陸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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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卿淩眉眼彎彎繼續道:“王爺真愛說笑,您有您娶,我有我帶着孩子再嫁,誰都不妨礙誰,到時候擺下滿月酒,還請王爺過來喝杯水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