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小師姐,沒事啦

像這樣……抱過他?

彌散的紅色霧氣裏, 秦蘿茫然眨了眨眼睛。

老實說,這個陌生大哥哥打橫抱的手法生澀至極,比起照顧人, 更像是拎起一只小動物,把她像球似的揉成一團,後背被硌得有些難受。

至于他方才說的那句話——

秦蘿很認真地想象了一下,自己把他整個人橫橫抱起的景象, 應該和掄大棍沒什麽兩樣。

她還在兀自納悶, 忽然感覺識海裏的伏魔錄拱了拱身子。

下一刻,便是屬于成年男聲的巨大咆哮。

伏魔錄:“啊啊啊可惡!所以這家夥絕對就是那只狐貍啊!我當初說什麽來着!呸!騙子!小偷!吃小孩軟飯的小白臉!離我秦蘿遠一點!!!”

秦蘿:!

小朋友身體一僵,整個身子變成一個直直的感嘆號。

“除了那只狐貍,你還抱過誰,還能抱誰?記不記得那天晚上, 他和狐貍全是血淋淋的模樣, 還恰恰好出現在同一天、彼此相距不遠的地方——臭小子,居然騙了我們這麽久!”

伏魔錄頗有幾分事後諸葛亮的氣勢, 在識海裏氣到險些抓狂:“還有!你帶着那只狐貍來到這裏, 他又剛剛好現身。這!就這!這還不把他的身份給捶死啰!”

這樣一想, 伏伏說的內容的确很有道理。可它和醫修姐姐都細細探查過,在小狐貍的身體裏,分明是沒有妖丹的。

世界上會存在沒有妖丹的妖嗎?

秦蘿想不明白,有些拘謹地擡起目光。

從她的角度,恰好能見到少年流暢的下颌線條。那只小狐貍白白軟軟的, 只有那麽一點點小, 像個軟綿綿的奶球;眼前的大哥哥卻很高,眉眼冷峻精致,表情冷淡得看不出喜怒哀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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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又想起頭一回與他見面, 對方臉上沒有表情,像是一把刀,或者別的什麽兵器。

小孩子心裏沒有太多彎彎繞繞,倘若生出疑惑,那便毫不猶豫地問出來。

秦蘿用手指點一點他胸口:“哥哥,你是小狐貍嗎?”

她不久前受了驚吓,直到現在也沒緩過神來,說話時嗓音輕輕,尾音向四面八方化開。

識海裏的伏魔錄時刻做好準備,已然蓄勢待發:“好了!接下來他定會百般狡辯,不過沒關系,我會用我的三寸不爛之舌幫你!他狡辯一句,我能用一百句把這臭小子怼回去!”

白也前行的腳步一頓。

白也:“……你為何會知道。”

伏魔錄激情慷慨的陳詞猝然尬住。

哦原來是個傻子那沒事了。

不對。

兄弟你怎麽能是個傻子啊!方才那句自爆一樣的話不是很明顯了嗎!而且“你為何會知道”這種臺詞,簡直無異于雙重自爆的超級爆中爆,更坐實你就是那只狐貍了啊!

一個瞬息過去,他滿臉茫然,好像沒反應過來。

好幾個瞬息過去,他滿臉茫然,好像還是沒反應過來。

兀地,白也眸光微動:“……因為我的那句話?”

是的欸您,請不要露出那種“可惡居然被看穿了”的表情謝謝。

伏魔錄一拳打在棉花上,在識海裏軟綿綿一癱,內心再無悲喜。

“所以,你當真是那只小狐貍?”

這個哥哥看上去有點兇巴巴的,加之兩人并不相識,秦蘿原本生出了零星幾點懼意,不敢亂動也不敢講話。

但小狐貍就不一樣了。

女孩晃了晃纖細的小短腿,渾身放松許多:“沒想到你的人型這麽大——哥哥,你叫什麽名字哇?”

雖說名姓只是代號,但絕不能輕易透露給他人。

白也沉聲:“無名無姓,無可奉告。”

臭小子,拽什麽拽。

伏魔錄對他很是看不慣,在識海裏做出一個飛踢的動作。

“喔,”秦蘿倒是沒有半點被拒絕後的尴尬與退讓,反而轉了轉黑漆漆的眼珠,似是在努力思考,“那我應該叫你狐貍哥哥嗎?”

聽起來跟男狐貍精似的。

白也面無表情:“不要。”

小朋友無聲張了張嘴巴,陷入沉思:“那……‘嗷嗷哥哥’?”

雲衡師兄,永遠的神!

伏魔錄發出一聲幸災樂禍的“噗嗤”。

白也:……

白也:“不、可、以。”

“喔。”

秦蘿左思右想沒什麽成果,只能把這件事暫時作罷,語氣裏帶了點好奇的味道:“我不是把你放在仙鶴上了嗎?你一不小心掉下來了?”

白也言簡意赅:“我來此地,是為誅殺惡龍赤練。”

他受過的訓練只包括揮刀、陣法、以及漫無止境的屠殺,兵器不需要講話,對于與人聊天的話術,白也可謂一竅不通。

從小到大,他也沒同其他人講過太多話。

雖然脫口而出那樣的言語,導致他的身份不得不暴露在外,但細細思忖下來,似乎并無大礙。

他之所以逗留在蒼梧仙宗,一是身受重傷、連動彈都難,二是赤練銷聲匿跡,讓他無法圓滿完成任務。

如今在醫館的照料下,那些致命傷口已經漸漸痊愈,等今日誅殺赤練,他便可立即離去。

就算這女孩知道他的原型是狐貍,九州何其之大,他們的身份又是天差地別,恐怕窮盡一生,也再無相見的時候了。

秦蘿一愣:“惡龍赤練?就是它讓這裏變成了這種樣子嗎?”

白也話不多,眼看又一條藤蔓匆匆襲來,迅速把懷裏的秦蘿換了個姿勢,如扛麻袋一般搭在一邊的肩頭上。

藤蔓被劈了個粉碎,與此同時少年默然點頭。

“赤練……聽說那是不周山上的一種龍。”

伏魔錄與他形成鮮明對比,滔滔不絕地開口:“赤練性惡,喜殺戮,喜捉弄人心,以萬千生靈為食,尤其喜歡吃小孩。”

感受到秦蘿身子一頓,它輕輕咳了咳:“而且你看這附近異化的花花草草,全都感染了它的邪氣——赤練身為龍族,卻十分熱衷于玩弄其它生靈的心智。它龍息裏含有非常濃郁的邪氣,不僅草木靈植,就連修士久久待在其中,也會受到影響。”

修士。

秦蘿心下一動,也不管自己快被颠簸得頭昏腦脹,急急問它:“如果我們留在這裏,會發生什麽事情?”

“無非就是邪氣入體的那些事啊。”

伏魔錄只當她害怕,沒有多想:“輕則産生幻覺、識海作痛,重則心魔加劇、走火入魔。不過不用擔心,你年紀還小,又沒經歷過無法挽回的傷心事,應該不會滋生很強的心魔——你身邊那位就說不準了。我待會兒幫你緊緊盯着他,一有不對勁,咱們就立馬跑。”

這回秦蘿連點頭都忘了做。

沒錯,一切都吻合上了。

小師姐在宗門裏溫溫和和,雖然會因為焰獄之毒消沉難過,但絕不是心性脆弱、能被心魔輕易操控的人。

她之所以心魔纏身,全因為這個地方的邪氣。而鄭鈞傲又曾對她做了過分的事情,一來二去,心魔定會對他生出十分強烈的殺意。

她必須在一切發生之前找到他們。

“伏伏,”秦蘿神經緊繃,“小師姐也掉進了這裏,她會因為邪氣生出心魔嗎?”

“放心吧。你小師姐修為不低,心性也算極佳,邪氣要想侵入她的識海,唔嗯……”

伏魔錄想了想:“距離惡龍越近,邪氣也就越濃。以她的實力,起碼得在十分靠近赤練的地方,識海才會遭受侵蝕。這種概率微乎其微,所以一定沒事的啦。”

對不起,伏伏,其實小師姐就在“十分靠近赤練”、“概率微乎其微”的地方。

因為太慌太急,秦蘿心口像被貓爪用力一按,生出不舒服的癢。

不過……這樣一來,也有好的一方面。

小狐貍打算殺掉赤練,說明他一定會前往那條龍身邊,她相當于搭了輛順風車,可以更快去到小師姐所在的地方。

一定、一定要順利找到啊。

白也抱着她一路往前,途經無數張牙舞爪的藤條枝葉,全被少年揮刀斬斷。

然而越是深入林中,伴随紅霧愈發濃郁,妖邪的力量便也越強。

如今正值春天,恰好是萬物複蘇的季節。林子裏的花花草草多不勝數,這會兒在邪氣影響下騰空而起,像極了能把一切吞噬的碧綠色浪潮。

更加棘手的是,有些粗壯的樹幹已經無法被一刀砍斷了。

又是一道破風襲來的聲響,兼有前後夾擊。

他做好了受傷的準備,揮刀而出的剎那,卻聽見一聲清澈琴筝之音。

有生以來第一次,在險惡橫生的亂鬥裏,有人護住從小到大獨來獨往的少年。

身為一把專職殺戮的刀,他本應是不值得被保護的。

被當作麻袋扛起來的姿勢雖然不怎麽舒服,卻因為雙手空閑、上半個身子倒挂着騰空,很方便祭出問春風,等它淩空浮起後,再用兩只手奏響樂曲,

除了有點晃晃悠悠,其它一切都好說。

來自秦蘿的樂聲蘊含靈力,甫一響起,便擊退了白也身後的好幾個低階妖邪。

“還、還有我在呢!”

小朋友努力讓自己的嗓音不那麽顫抖:“我會好好看着背後,不讓你受傷的!”

白也沒說話。

深色的眉眼暗暗一凝,按在秦蘿後背上的左手稍微加重了力氣。

他語氣仍是冷淡,聽不出情緒:“嗯。”

另一邊,密林深處。

當時騰空驟起的紅色絲線遠遠超出所有人預料,鄭鈞傲被猝不及防卷入其中,等回過神,已經從靈鶴上摔了下來。

他年紀很小,只比秦蘿大了一點,修為自然稱不上多高。

當時千千百百的紅霧彙集,仿佛要将他一口吞沒。生來便養尊處優的男孩哪曾經歷過這種事情,一時間亂了方寸,掙紮半晌,才想起儲物袋裏的保命法器。

——比起尋常弟子,來自世家大族的小孩往往能從父母手中獲取更多資源。要是身份高些,還可以得到護身用的強力法寶,以免遭遇不測。

在法器的作用下,那股紅霧總算散去了。

但随之而來,是更為絕望的困境。

曾經熟悉的山水完全變了模樣,四處充斥着血一樣的紅霧。霧氣仿佛擁有自己的意識,于半空聚成條條細線,叫人看了脊背發涼。

林子裏的草木更是詭異,竟如蛇般游蕩盤旋,只要一發出動靜,便會橫沖直撞而來,好似捕食中的野獸,要把他生吞活剝。

鄭鈞傲天賦不錯,課業在門派裏往往名列前茅,奈何紙上功夫再多,乍一見到如此詭谲幽異的景象,任誰都會兩腿發軟,忍不住瑟瑟發抖。

法器威力強大,耗費的靈力自然也多。他年紀輕輕,哪有那麽多氣力可以揮霍,手忙腳亂用上幾次,就已經渾身無力了。

男孩漫無目的奔跑在紅霧裏,眼眶止不住發熱。

他今日定是完蛋了。

他對楚明筝做過那種事情,秦蘿不喜歡他,定然不會前來相救。

更何況……就算是他的那些朋友,也大概率不會前來。

這地方九死一生,對于他們每個人來說,都是萬萬不可踏足的禁地。要是為了救人,讓自己也陷入危難之中——

怎麽可能發生那樣的事情呢。

想到這裏,男孩匆匆抹了把眼淚。

說不定,這是對他做錯事的報應。

今早他與朋友們并肩而行,有人無意中說起楚明筝。

他們笑着說他真是倒黴,又講了些關于楚師姐的傳聞。

比如在她面紗之下,是張恐怖猙獰的血盆大口;比如她因中毒心性扭曲,曾殘害過山裏的靈獸洩憤。

鄭鈞傲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麽想的。

他當時頭腦一熱,将朋友們大罵一通,最後在他們困惑的注視下轉身跑開了。

可是……真的不是那樣啊。

一個又一個的流言蜚語被以訛傳訛,越來越過分,越來越偏離實際,逐漸構造出一個只存在于人們想象中的楚明筝。

那個楚明筝傲慢無禮、脾氣冷漠,是個無人願意接近的怪人,可只有真真正正與她有了接觸,才會發現根本不是那樣。

他們嘲笑的、戲弄的,全是被他們臆想出來的楚明筝,然而受到傷害的,卻是楚師姐本人。

真是太不公平了。

鄭鈞傲也是他們之中的一員,如今倒好,他丢了朋友,在長老心裏壞了名聲,還要死在這個鬼地方。

四周靜谧無人,奔跑的踏踏腳步便顯得格外清晰。

又有枝葉飛速襲來,而這一次,他已經沒了法器作為倚仗。

鄭鈞傲咬牙,緊緊閉上眼睛。

撲面而來的,是一道如刀似刃的疾風。

殺氣飛旋,刺破男孩狼狽的側臉,引出一縷猩紅血漬。就在枝葉即将到來的剎那,自他身後湧來另一陣風。

與飽含邪氣的紅霧不同,那是一股清淩幹淨的春風。

笛音悠然而至,聚作流風回雪之勢,不消片刻,便将飛葉擊退數尺,化為一灘齑粉。

鄭鈞傲渾身發抖,想要睜眼回頭,卻又不敢回頭。

宗門上下,擅長用笛的弟子無外乎那麽幾個。

關于他身後究竟是誰,男孩心裏隐隐有了答案,然而正因為是她,才讓鄭鈞傲不敢動彈。

她怎麽會到這裏來。

……怎麽能是她呢。

身邊殺氣愈發強烈,來人的笛音随之加劇。耳邊嗡嗡作響,傳來一道無比熟悉的女聲:“躲!”

鄭鈞傲咬牙,睜眼向右閃躲,避開一道直直沖來的樹藤。

楚明筝實力很強,笛音響徹之處,四面八方的藤蔓受了威懾,退潮一般向後縮走。

男孩抿唇低下腦袋,聽見她淡淡的聲音:“你還好麽?”

鄭鈞傲努力不讓她看見自己通紅的眼眶,本想低低應一聲“嗯”,話到嘴邊,卻成了另一番言語:“你為什麽要來這裏?”

楚明筝似是愣了一下。

“不是應該去禀告長老嗎?這地方來了就是死路一條,你、我——”

他仰頭,喉嚨一哽:“我不要你同情,也不要你假慈悲地原諒。”

……真是糟糕透了。

可楚明筝越是表現得渾不在意,就襯得之前的鄭鈞傲越發不可原諒。自尊心把他一點點壓低,仿佛說出這樣的話,就能讓他顯得不那麽可憐又卑微。

楚明筝居然沒有生氣。

也對,她一向不容易生氣。

“此地邪氣濃郁,很可能侵蝕識海,令情緒不穩,放大陰暗面。你盡量平心靜氣,不要被它影響。”

少女握緊手中長笛,嗓音微低:“以及,我對你并非同情,也絕非慈悲。”

鄭鈞傲一怔。

“你之前的所作所為,我并不贊成,也不會輕易說出原諒。之所以救你,并非想要刻意讨好,或是想要與你結交,這只是一名長輩、一個師姐應當去做的事情——明白嗎?”

男孩呆呆看着她。

半晌,鄭鈞傲低頭:“……嗯。”

“此地不知藏有何種危險,我們盡快離開。”

楚明筝道:“我已讓蘿蘿前去告知諸位長老,就算沒辦法逃出去,想必用不了多久,也會有援兵來助。事不宜遲,還是先往霧氣稍薄的方向走走吧。”

鄭鈞傲仍是一言不發,低着腦袋跟在她身後。

越往密林深處走,紅霧就越發濃稠。以這些植株異變的模樣來看,藏匿在中心的,定然是個十分棘手的大怪物。

楚師姐實力強勁,對付樹藤不成問題。只要往樹林外圍一直走,逐漸遠離最危險的中心地帶,他們兩人就能逃出生天。

懸着的心終于緩緩落下來,男孩暗暗松了口氣。

下一瞬,鄭鈞傲的身體卻是陡然一僵。

——殺氣。

前所未有的殺氣宛若排山倒海,自身後洶洶湧來。哪怕看不見殺氣的來源,也能感到冰冷刺骨的寒意席卷全身,威壓沉沉,将他死死锢在原地。

比起那些胡亂飛舞的樹藤,這股氣息幾乎叫人喘不過氣。

楚明筝顯然也覺察出不對勁,腳步兀地停下。

鄭鈞傲竭力不表現出怯懦的模樣,鼓起勇氣轉身。

他看見一雙巨大的眼睛。

視線所及之處,幽深的山谷翠木林立,樹葉被霧氣染成血色,恍如血海滔滔。而在窸窸窣窣的枝葉間,赫然是兩只浮光湧動的黃金瞳。

是……龍?

他短暫地恍惚一瞬,不知是不是錯覺,竟見到那雙金黃色的瞳孔微微一動,閃過作弄般的惡意。

緊随其後,便是沉沉一聲嗚咽,以及比之前更加猛烈的邪氣。

“它……它想用邪氣侵入我們的識海!”

鄭鈞傲很快反應過來:“太好了,這條龍沒有立即用殺招,我們必須快——”

他說着回頭,堪堪湧出的欣喜頓頓一滞,不由屏住呼吸。

他方才還在慶幸,雖然不知道理由,但這條邪龍并未剛見面就下死手,無疑給他們二人提供了逃生契機。

可如今看來,這分明是另一道必死的深淵。

邪氣凝集,直沖沖撞上楚明筝一人,直到此時此刻,鄭鈞傲才明白邪龍的那道惡意。

它想……讓他們自相殘殺。

渾身上下皆是被冰水浸透般的涼,男孩想要轉身逃開,卻咬牙握了握拳。

“你、你別急,我這裏有許多安神的藥,全、全部給——”

他的話沒來得及說完,最後一個字剛到嘴邊,就被吓得一動不動。

一股突如其來的靈力将他震開,狼狽摔倒在地。再看楚明筝,已是雙目猩紅、面色慘白,指尖虛虛停在他喉前,只要稍一用力,就會有靈力刺穿脖頸。

在四散的紅霧裏,一道黑影從她身後慢慢溢出來。

那是心魔。

鄭鈞傲戰栗不止,随着魔氣四溢,接觸到其中幾縷。

他之前便能大致猜出楚明筝的心魔,此刻真真切切與之觸碰,心口像被用力一敲。

濃郁而沉重的氣息緩緩下壓,在這樣的情緒裏,連呼吸都覺得壓抑。四面八方一片寂靜,他看不見人也聽不見聲音,仿佛置身于深淵之底。

那是楚師姐的心緒。

他從未想過,她向來雲淡風輕,心中卻是如此沉郁悲傷。

想來也是,她原本是蒼梧仙宗最有前途的年輕樂修,和所有弟子一樣,擁有遠大的抱負,渴望成為立于山巅的人。

一日之內聽覺盡失,她聽不見聲音也見不得人,前路被轟然斬斷,再無修煉的可能。

更何況……還有那麽多看笑話的人,那麽多不明真相的流言蜚語。

怪女人,醜八怪,目中無人,自以為是的“前”天才。

那些都是被他,被他們當作玩笑說出來的話語,對于楚明筝,卻是一把又一把鋒利的刀刃。

明明她什麽也沒做錯。

把一切當作笑話的他們,才是令人羞愧的惡人。

他真是壞透了。

近在咫尺的指尖始終沒有落下,鄭鈞傲眼淚簌簌落下,沒有掙紮和求饒。

如果他是楚師姐,一定會毫不猶豫下殺手。

可是……為什麽她始終沒有動作呢。

少女猩紅的瞳孔倏地顫了顫,鄭鈞傲感受到靈力驟起的微風。

那股力道毫不留情,待他凝神看去,卻是落在楚明筝掌心。

“你聽我說,”她因痛楚稍稍回神,嗓音低不可聞,“趁我尚且清醒,轉身就跑。我或許能與邪龍纏鬥片刻,為你争取時間。”

……方才那一剎那,她是當真被心魔掌控了身體。

邪龍定是看出她心有雜念,才特意讓邪氣一股腦侵入她識海之中。

那的确是一片漆黑昏暗的記憶,然而在渾渾噩噩裏,楚明筝隐隐見到一束光。

小小的一個圓團,不高也不強大,有時是淺淺粉色,有時是貓咪一樣的鵝黃,總是小心翼翼跟在她身旁,仰起腦袋的時候,眼睛如同兩顆星星。

那孩子不畏懼她的長相,也不在乎她停滞不前的修為,會常常對着她笑,輕輕叫她小師姐,也曾經鑽進她被子裏,說起關于雲朵和小熊的夢。

……她多喜歡她啊。

只可惜,恐怕再也沒辦法與秦蘿相見了。

猩紅的霧氣橫沖直撞,邪龍的黃金瞳中露出竊笑。遍布全身的刺痛再度湧來,邪氣加深,楚明筝咬破舌尖,卻還是陷入混沌。

在蔓延開的血腥氣裏,她忽然聽見不遠處的踏踏腳步。

如同瀕死之際的幻聽,或是一場夢。

随之而來的,還有鈴铛一樣清脆的嗓音:“小……小師姐!”

鄭鈞傲怔然擡頭。

不遠處仍是團團簇簇的妖木,枝葉晃蕩之間,顯出一道修長的影子。

有個小小的身影從他肩頭用力掙脫,重重摔在地上,又很快爬起身來,向他與楚師姐所在的方向跑來。

那是……秦蘿。

狠狠摔在地上,秦蘿被疼出了生理性眼淚。

但眼前所見的一切不允許她有絲毫耽擱,女孩咬牙爬起身來,強忍着腳踝上劇烈的疼痛,頭也不回往前沖。

“小、小心!那些樹藤——”

伏魔錄看得心疼不已,驚叫出聲。話音未落,便見一瞬白光閃過——

白也蹙了眉頭,為她斬斷一條又一條的妖藤。

秦蘿用力吸了吸氣,止住繼續掉眼淚的沖動,從口袋裏拿出小小的木盒。

這其實是很不公平的一件事情。

最開始的時候,小師姐分明是為了救下鄭鈞傲,才毫不猶豫跳進這片紅霧裏。然而在原本發生的命運中,沒人會知道這個真相。

鄭鈞傲遭到心魔所殺,小師姐也被當作壞人當場除掉。

大家所見到的景象,只是一個受了欺負的女孩心生怨恨,殘忍屠殺同門罷了。

……真是太不公平了。

明明根本不是那樣的。

之前受的傷陣陣發疼,女孩踏踏的腳步卻未曾停歇。蟄伏的邪龍心生不滿,正要蓄勢沖出密林,被她身後的少年拔刀攔下。

鄭鈞傲看出她想要靠近,蹙眉拔高聲音:“秦蘿,楚師姐被心魔纏身,恐會傷你,不要過來!”

秦蘿還是沒停。

魔氣在她身上劃出好幾道口子,女孩的身影雖然只有小小一團,卻逆了整個浩浩蕩蕩的浪潮,在血與霧裏來到楚明筝身邊,帶着一縷同樣微小的光。

——由歸一蓮制成的丹丸小巧圓潤,通體萦繞着溫潤光華。

因楚明筝半跪在地,丹丸被輕易塞進少女口中,不過俄頃,便融入渾身上下的經脈之內。

心口是無法抑制的咚咚巨響,秦蘿攥緊袖口,眼眶止不住發燙。

“小師姐,你別怕。這是我、我從瓴道子長老那裏煉出的丹藥。”

她的眼淚撲簌簌往下掉,說話時哽咽一下:“它一定、一定能治好你的。”

……她不應當聽見聲音的。

被心魔纏身的少女微微怔住,在滿心的殺意裏,勉強掙脫出一縷自主意識。

然而此時此刻,細弱綿軟、帶了哭腔的童音掠過耳畔,雖然隐隐約約,卻不至于無跡可尋。

這是蘿蘿送給她的藥。

在那一瞬間,楚明筝忽地想起很多很多事情。

女孩參加新月秘境前的激動欣喜、一遍又一遍向她問起歸一蓮、拼了命地把陸仁嘉擡出洞穴、乃至于最後冒着生命危險,滿身是傷地除掉邪魔。

秦蘿分明是個并不在意名次的小姑娘,連磕到膝蓋都會難受喊疼。

無數看似雜亂無章且毫無關聯的細節逐一相連,在她沉重的心跳聲裏,終于顯現出幾分清晰的脈絡。

原來是這樣。

那孩子在為了她,豁出一切地放手一搏。

……怎麽會有這樣的小孩呢。

識海之內,心魔肆無忌憚地蔓延,即将把她吞噬一空。楚明筝在混沌漆黑的深淵裏擡頭,望見秦蘿的雙眼,如同觸手可及的小星星。

那條龍還在林子裏,随時會掀起血雨腥風。

她也想要……保護她。

她才是小師姐啊,怎麽能總讓那孩子沖在前頭。

一團小小的亮光掙脫而出。

如同暈染的水墨,亦或一瞬散開的星河,在無邊無際的黑暗中渾然鋪開,逼退翻湧心魔。

明亮的星星輕輕抱住了她。

在楚明筝久久空蕩無聲的耳邊,無比清晰地傳來一道泠泠低語:“小師姐,沒事了……以後我能給你唱《小星星》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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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男人整日給她使絆子就算了,最不可忍的是他竟還要娶側妃來惡心她!
毒王冷冽道:“你何德何能讓本王恨你?本王只是憎惡你,見你一眼都覺得惡心。”
元卿淩笑容可掬地道:“我又何嘗不嫌棄王爺呢?只是大家都是斯文人,不想撕破臉罷了。”
毒王嗤笑道:“你別以為懷了本王的孩子,本王就會認你這個王妃,喝下這碗藥,本王與你一刀兩斷,別妨礙本王娶褚家二小 姐。”
元卿淩眉眼彎彎繼續道:“王爺真愛說笑,您有您娶,我有我帶着孩子再嫁,誰都不妨礙誰,到時候擺下滿月酒,還請王爺過來喝杯水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