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 悄悄化開一處柔軟的角落

第73章 悄悄化開一處柔軟的角落。……

此時此刻的雲衡師兄, 讓秦蘿忽然就想起了雙手扒着門板、透過門上小窗戶悄悄往教室裏瞧的班主任——

同樣地目眦欲裂,同樣地面露殺氣,也同樣緊緊盯着某一個人, 眼睛裏散發出陰冷的光。

秦蘿的小身板瞬間挺直,站在原地一動不動;江星燃做賊心虛,迅速把日志藏進儲物袋裏頭,眼睜睜看着廂房大門被緩緩推開。

雲衡進門, 面無表情伸出右手, 打樁似的不停敲他腦瓜嘣。

“一段時間不見,諸位還是如此生龍活虎。”

斷天子也在門外看了許久熱鬧,緊随其後邁入廂房,樂呵呵道:“年輕人果真有活力——江小道友的日志寫得十分有趣。”

這位發須皆白的大能全然沒有道骨仙風的氣質,仍然同往日一樣, 穿了身泯然衆人的長衫, 手裏拿着個晃晃悠悠的酒葫蘆,說起話來笑眼彎彎, 怎麽看怎麽不正經, 有點像肯德基老爺爺。

謝尋非颔首起身:“師尊。”

斷天子朝他擺擺手:“小非不必多禮, 坐下坐下。”

模樣正經的小少年身形微滞。

在來到蒼梧仙宗以前,謝尋非從來都被黑街裏的住民直喚大名。那些人畏懼他的實力,卻也對他的半魔身份心存鄙夷,提及他的名姓,往往帶有幾分厭惡與不屑。

然而自從拜師蒼梧, 耳邊的稱呼便開始千奇百怪。

師兄師姐叫他“尋非”, 江逢月喚他“小謝”,還有秦蘿的“謝哥哥”和師尊的“小非”。

尤其最後一個,無論怎麽聽都覺得……很奇怪。

像是在叫小孩幼稚的乳名, 一點氣勢也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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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抿着唇沒出聲,正要坐下,視線不經意地往上擡了擡,對上秦蘿杏子一樣的眼睛。

女孩似乎對方才那個稱呼很感興趣,見他擡眸,笑盈盈揚了揚唇,唇瓣無聲翕動,謝尋非認出她的口型:

“小——非——”

她定是覺得有趣,說完後笑意更深,自顧自樂起來。謝尋非微微蹙了眉,生硬別開視線,耳朵臊得有些發熱。

這種師生朋友之間溫柔的親近,對于他們來說已是習以為常。自幼孤身一人的少年卻始終覺得別扭,不知應當如何回應,就連接收了一份簡簡單單的善意,都會感到茫然無措。

“好了好了,人齊就該上菜啦。”

江逢月拍拍手,碾碎手中握着的傳訊符,門外很快傳來一道清脆鈴音。

坐在秦蘿左邊的楚明筝低聲解釋:“傳訊符與門外的風鈴相通,只要符咒被撕碎,風鈴便會順勢響起,意為‘客齊上菜’。”

秦蘿:“哇哦——!”

不愧是修真界,連上菜都這麽神奇!

這家酒樓名為[博雅閣],聽說最是擅長衛州當地的特色菜。

秦蘿好奇心強,認認真真看着一盤盤大魚大肉被端上桌,聽圓桌對面的斷天子笑道:“天河鎮有兩大特色,一是煙火,二來便是美酒佳釀,聽說醇而不烈,實乃一絕。”

他這話自然是在對江逢月和秦止說,江逢月是個愛玩的性子,凡事總要嘗上一嘗,聞言眸色微亮:“不錯。博雅閣中的‘雅’,便是特指閣中自釀的美酒。如今正值春日,聽說酒中會摻雜天河鎮獨有的花香,別有一番風味。”

她說罷倏地垂了眼,看向不遠處的秦蘿,語氣加重:“喝酒是大人才能做的事,小孩子不可以碰哦。”

小朋友因為“花香”而布靈布靈開始發光的圓眼睛,在這句話之後暗了下去。

“不過秦蘿小道友若是想喝,倒也未嘗不可。”

斷天子斜斜靠在椅背上,對她輕聲笑笑笑:“天河鎮有一小釀,名為[百花清],雖有些許酒氣的甘甜,但大體而言如同米酒,更像是一種甜水。”

若論自在潇灑,江逢月已是蒼梧仙宗裏的佼佼者,這位長輩卻顯得比她更加吊兒郎當。修煉功法沒聽他講過,論及吃吃喝喝,斷天子定是百事通。

秦蘿聽着點點頭,在心中小聲驚嘆:“伏伏,謝哥哥的老師真好!”

伏魔錄默了一瞬。

斷天子資歷深遠,早在當初正邪大戰的時候,就已經開始嶄露頭角。

……總而言之,秦蘿應該慶幸,遇見的是千百年以後的他。

當初九州動蕩,這位祖宗生于魔域長于魔域,卻自視甚高,覺得魔域之中分裂割據的各方領袖皆是廢物,生生憑借一己之力在三界之內橫行霸道,無人敢惹。

伏魔錄見過一次他出手時的模樣,真真正正的肆意妄為,魔氣橫絕整座城池,千千百百的邪魔哀嚎聲裏,這人一襲紅衣翻飛,嘴角懶洋洋挂着笑。

如今這麽多年過去,斷天子的修為只多不少,哪怕它聚精會神用盡全力去看,也瞧不出此人真正的修為。

“聽說這次百門大比,将由琅霄君親自主持。”

江逢月道:“他始終無法突破化神大關,距離渡劫只差一步之遙,聽說閉關百餘年,也不知結果如何。”

這是從未聽過的名字,秦蘿順口接話:“琅霄君?”

不知是不是錯覺,身邊的秦樓似乎動作一頓。

“是一位老前輩,當年在正邪大戰裏,立下了赫赫戰功。”

楚明筝道:“琅霄君修習道法,是當今聞名天下的法修第一人,只不過一直以來徘徊于化神巅峰,不得渡劫。”

駱明庭一個恍神:“我知道我知道!當初把霍訣擊落魔淵的就是他吧?”

他說着轉過頭來,看向幾個不明所以的小孩:“你們聽說過霍訣嗎?”

秦蘿搖搖腦袋:“我只聽過這個名字。”

“霍訣呢,是當年楚州霍家的二兒子——楚州在南方的海邊,你們應當沒去過,那地方船港林立,繁盛至極,至于霍家,是楚州排得上名號的大戶。”

駱明庭稍稍壓低聲音:“然而在一夜之間,被霍訣滅了滿門。”

秦樓眸色愈深,握在筷子上的右手骨節分明,隐隐現出幾根青筋。

識海裏的伏魔錄亦是一言不發。

“停停停!你這說得沒頭沒尾,誰能聽明白。我來我來。”

雲衡睨他一眼,迅速接過話茬:“那霍訣天生邪骨,性情比常人暴戾許多,甚至時常受邪骨所控,大開殺戒——在他少年時期,曾同不少修士一并前去剿殺邪龍。為争搶龍丹龍骨,霍訣設計将所有人引入了埋伏之中,導致死傷無數。”

秦蘿聞言睜圓雙眼,聽他繼續說:“當初琅霄君也在場,将一切用留影石原原本本記錄了下來。自此陰謀敗露,霍訣為正道所棄,自甘堕落進入魔淵。”

江星燃迫不及待想要知道後續:“那他又是為何滅了霍家滿門呢?”

“自從琅霄君現出留影石,霍家便與霍訣斷了關系。”

雲衡道:“後來正邪大戰,霍訣已然是魔域的一方統領。霍家為将他除去,心生一計。”

秦樓默然不語。

“聽說霍訣與妹妹關系極好,那姑娘自告奮勇,以探望兄長為理由,只身一人前往魔域——”

說到這裏,雲衡輕輕搖頭:“她手中的糕點摻了毒藥,卻被霍訣察覺出貓膩。當夜霍家小姐慘死魔域,霍家亦是遭了殃。”

江逢月點頭:“以霍家滅門為契機,各大宗門世家皆欲除去霍訣。他縱使天生英才,又如何比得過正道修士的重重圍攻。”

感受到身側凝滞的氣息,秦蘿悄悄偏過腦袋。

哥哥的表情……好像很難過。

“霍家也是有意思,不敢堂堂正正對決,反而要一個小姑娘深入魔域。”

斷天子嘿然一笑,晃了晃手裏的酒杯:“霍訣寵他妹妹,當年可謂人盡皆知。讓她親手送上那份點心,可不是往霍訣心口上捅刀子麽——那顆屠龍後的留影石亦是如此,其實記錄得模模糊糊,我反正看不出什麽決定性的證據。霍家倒好,為保全名聲,直接把親兒子丢進了大牢,封印識海、打碎骨頭,慘哦。”

伏魔錄沉默半晌,低低“哼”了一聲。

“這都是多年以前的舊事了,今朝有酒今朝醉,不如先解決眼下的飯菜。”

這是個有些沉重的話題,江逢月輕笑着帶過:“今日的衛州特色,可不像禦龍城裏那般全是烤蟲子炸蟲子炒蟲子了。”

秦蘿又不動聲色看一看哥哥,伸出筷子夾起跟前的翡翠玉帶,小心翼翼放進他碗中。

小朋友停頓一剎,很快又夾起另一塊,遞給同樣坐在身邊的小師姐。

楚明筝見她模樣認真,忍不住噗嗤笑笑,傳音入密:“我自己來便是。你和哥哥相處時間不多,多同他說說話。”

……嗚哇。

秦蘿吸了吸氣,仰頭飛快看她。

小師姐,超善解人意超溫柔!

因為碗裏突然多出來的食物,秦樓一時半會兒有點懵,不過片刻,又見秦蘿夾來一份蓮子鴛鴦蔬。

“哥哥哥哥,多吃青菜對身體好。”

小孩眼中是溫和的關切,帶了點狗狗一樣乖順又滿含期待的笑:“你喜歡吃青菜嗎?”

面對妹妹遞來的食物,秦樓下意識覺得抵觸。

可秦蘿畢竟不是當年的霍家小姐,他對此心知肚明。面對心懷期待的小孩,倘若無情拒絕,定會讓她傷心。

他不該遷怒于秦蘿。

少年沉默一會兒,輕輕點頭。

于是那雙謹慎小心的眼睛瞬間亮起星星一樣的光,秦蘿差點如兔子那般蹦起來,歡歡喜喜打量一圈圓桌,又遞來一塊水煮魔獸肉。

秦樓:……

秦樓:“多謝。”

秦蘿咧開嘴笑,露出白亮亮的小虎牙:“不用謝!哥哥你多吃一點!”

她已經有七歲,到了上小學的年紀,能夠分辨出周圍人們的好意與惡意。

哥哥雖然避開過她的觸碰,但他和爹爹娘親也同樣不怎麽親近。那場煙花來得轟轟烈烈,如果哥哥讨厭她,一定不會如此煞費苦心。

媽媽曾經說過,如果有人對自己好,那就要加倍地回報。

她如今沒有太多的錢,買不了貴重的禮物,至少應該在哥哥傷心難過的時候,努力讓他高興一些。

但是……哥哥為什麽會覺得不開心呢?是因為聽到了霍訣的事情嗎?可他們之間分明沒有任何關系呀。

秦蘿百思不得其解,這個困惑很快被丢在腦後。随着圓桌上的空間一點點被盤子填滿,秦樓碗裏的高度,也随之越來越驚人。

當他整整吃下五碗飯、無數稀奇古怪的肉塊與無數不知道名字的糕點後,就連前來上菜的侍女與他對視,眼神中都是帶了滿滿的驚恐。

秦樓:……

他真的很無辜,全怪他身邊那個手舞足蹈的小混蛋。

若是以往,江逢月也會偶爾為他夾菜,秦樓與家人不親,頂多禮貌性說句“謝謝”。

但秦蘿不同。

她之前吃得太多,肚子裝不下多少東西,因此得到了充分的空閑時間。

小孩伸出的每一筷都經過了精挑細選,無比神聖地來到他碗中,搭配秦蘿緊張又期待、直勾勾盯着他瞧的小眼神——

他自認情感淡漠,對此卻是無可奈何,只能點頭回應她:“好吃。”

很快,肚皮圓圓鼓鼓的小球身邊,出現了另一個同樣圓圓鼓鼓的大球。

江逢月看他滿臉欲言又止,始終只能默默接受的可憐模樣,止不住地掩嘴輕笑。

“乖徒弟多吃一些。”

斷天子笑眯眯,往謝尋非碗裏夾菜:“你正是長身體的年紀,只有長高長結實,将來才能讨心儀的姑娘喜歡。”

謝尋非從小到大沒想過什麽“心儀的姑娘”,聞言猛地一咳,一口飯嗆在喉嚨裏,耳根通紅。

雲衡不甘示弱,給沉默不語的白也遞去一塊點心:“你不是喜歡吃甜食嗎?給。”

秦止動作飛快,夾起一塊熱氣騰騰的肉片:“吃烤肉陸望。”

烤肉陸望……突然有種恐怖駭人的感覺是怎麽回事!

江逢月默默瞧他一眼,又聽斷天子道:“來來來,還有這個!剁椒魚,哇,紅辣椒的味道全部滲進魚肉裏頭,咬下去還有鮮美的湯汁,又香又嫩。”

雲衡咬牙:“這個,也甜!”

秦止:“來吃,陸望。”

三個男人莫名其妙開始了異常幼稚也異常令人困惑的競争,伸筷子時速度驚人,甚至生出了一道道殘影,恰值此刻,忽然聽得江逢月一聲疾呼:“停停停,酒來了!”

筷子的殘影這才停下,一道道目光看向門前呆愣着的小侍女。

大人們的酒釀聞起來怪怪的,雖然香,但也有種說不上來的刺鼻。

江逢月與斷天子品罷連連稱道,兩個師兄卻被嗆得咳了幾聲。

謝尋非與白也被各自塞了一杯,兩個小少年平日裏冷冷淡淡,一副不好招惹生人勿近的模樣,喝下酒釀的第一口,同時臉色通紅地咳了出來。

真奇怪,明明是一模一樣的酒,為什麽大家的反應會相差這麽大呢?

秦蘿想不懂,也沒有機會弄明白。

他們幾個小孩不能碰酒,面前只有斷天子提過的百花清。

秦蘿端起玉杯,聞見一股清新幹冽的花香。

她說不上來那究竟是什麽花的味道,只覺得甜香濃郁、沁人心脾,比曾經喝過的所有飲料奶茶都更加清爽,一絲絲一縷縷,仿佛能融化在骨頭之中。

她沒做多想,一飲而盡。

那邊的斷天子還在悠哉悠哉:“百花清适宜孩子品嘗,但切記小口慢酌,莫要一口吞下,否則酒氣凝結——”

話沒說完,秦樓眼睜睜看着身邊的小不點晃了晃腦袋。

秦蘿雙眼呆呆,白玉般的圓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立刻染上酡紅,許是察覺到他的目光,仰頭擡眼的時候,恍惚着打了個嗝。

秦蘿皺皺眉頭,徒勞張牙舞爪晃手手,露出有些驚恐的神色:“哥哥……你怎麽長了三只眼睛四個鼻子?”

秦樓:……

好,這是喝醉了。

從來沒喝醉過的江逢月:“蘿蘿——!還認得娘親嗎蘿蘿?記得自己是誰嗎?還會講話嗎?”

曾喝米酒醉倒過的秦止:“醉了她是,不是失憶。”

秦蘿整個人暈暈乎乎,肚皮也是脹鼓鼓,顯然不适合繼續留在這間廂房。

秦止對品酒興趣不大,醉酒後還會被江逢月記錄下暈暈乎乎的模樣,本打算送她回房,猝不及防聽秦樓開口:“我帶她回去吧。”

劍聖把即将出口的話狠狠咽回去。

秦樓與家裏人一向不怎麽親近,會主動說出這句話,全然在夫妻兩人的意料之外。

江逢月很是高興,連連點頭:“那就交給你了,照顧好妹妹。”

少年無言,半晌應了聲“嗯”。

——其實他并非是想關心秦蘿,只不過與廂房裏熱熱鬧鬧阖家歡樂的場面格格不入,借了這個理由趕緊離開。

修士們所住的客房位于山中,距離小鎮尚有一段距離。

秦樓禦劍而起,念及此刻的秦蘿神志不清,猶豫片刻,将她背在身後。

這個動作,夢裏的霍訣曾經做過無數次,于他而言卻是今生頭一遭。

女孩臉上生了嬰兒肥,身上沒有太多的肉,他輕輕松松一擡,便将秦蘿固定在脊背上。長劍乘風而起,身後的小孩被吹得一個激靈,下意識抱緊他脖頸。

她沒完全睡着,只是意識不太清醒,這會兒被風一吹,迷迷糊糊睜了睜眼睛,側臉往他身上輕輕一蹭。

秦樓覺得有些癢,像背着一只不安分的貓,尤其她嘴裏還在嘟嘟囔囔,聽不清在自言自語什麽事情。

他只是閑得無聊罷了,并非想要關心她。

少年輕輕嘆出一口氣:“怎麽了?難受?”

埋在他後頸裏的小腦袋擺了擺:“不難受。”

秦蘿頓了頓,努力捋清混亂的思緒:“可是……哥哥不高興。”

秦樓一讪:“我哪有不高興?”

身後的聲音停了好一會兒,四周濃雲翻滾,只能聽見嗚嗚風聲。

“就是……就是不高興。”

她的聲音又低又軟,帶了點微醺的茫然,仿佛随時能融化在呼嘯而至的風裏:“我知道的。”

秦蘿頓了頓,像是對他說,又像在喃喃自語,鼓了鼓腮幫:“我想讓他高興一點,可他能送給我煙花,我……我什麽也做不好。”

……不是的。

這一切并非是她的錯,全因他囿于過往的記憶,無法掙脫。

秦樓無聲啓唇,腦子裏一片空白,不知應當如何回應。

他看遍了霍訣的一生,霍家那場毫不猶豫的背叛猶在鑽心刺骨。

付出的真心從不會得到回報,修真界中,古往今來皆是利字當頭。

既然世人之間的情愫皆是如此淡薄,那他寧可從未得到,将自己與旁人生生隔出不可逾越的鴻溝,也不願再體驗一番被舍棄的滋味。

他并非不願,而是不敢。

今夜的月亮不知什麽時候消匿無蹤,黑雲好似翻滾的棉絮,一層又一層壓在天邊。

厚重夜色裏,秦蘿忽地揚起腦袋:“好像……下雨了。”

春天的小雨淅淅瀝瀝,如同千千萬萬勾連成片的水簾,在墨色一樣的夜空中緩緩暈開,沁出涼絲絲的冷意。

秦樓并不喜歡這種陰冷潮濕的雨天,一個眨眼的功夫,莫名覺得撲面而來的雨絲少了大半。

他心有所感,擡頭之際,果然見到一雙白白淨淨的小手。

“哥哥是蘑菇,我是蘑菇上面的小傘。”

秦蘿把手合成小帳篷的模樣,高高擡起擋在他腦袋上,當真如同蘑菇頂上的菌蓋。

她說話時晃了晃小腿,發出一聲含糊不清的輕笑:“你別怕。有我在,不會讓哥哥淋雨的——你看,啪!傘撐開啦。”

……說得這樣開心,她自己定是被淋得濕漉漉的。

秦樓忽然想起那場似真似幻的夢,夢裏同樣是下着雨,少年與女孩一并走在街邊。

雨傘被少年握在手中,向着女孩所在的方向悄然傾斜,擋去所有嘩啦啦的雨水,他自己則濕透了大半個肩膀。

他心中本是銅牆鐵壁,此刻卻悄悄化開一處柔軟的角落。

只有這一次。

秦樓在心底對自己說,只有這一次是例外。

夜雨仍是紛紛揚揚,近在咫尺的人倏然開口:“秦蘿。”

他冷不丁地出聲,讓本就不太清醒的小孩微微愣住,還沒來得及做出反應,兀地屏住呼吸——

她被秦樓背在身後,忽有一道柔和的劍氣從四面八方而來,将秦蘿的身體牢牢托住。

旋即手臂被輕輕一拉,整個身子瞬間打了個旋兒,再回過神來,已經被抱在了少年身前。

他動作笨拙,以脊背擋下斜斜而來的驟雨,雙手則護住她的後背與腦袋,手掌修長有力,牢牢下罩。

秦蘿的醉意稍稍消退一些,雙手環住秦樓後頸,茫然吸氣的時候,嗅見雨水冰涼的氣息,以及将她整個身體全然包裹的清冽皂香。

“不用傘。”

秦樓聲音很輕,聽不出話裏的情緒,尾音沉沉,彌散在春夜的雨霧裏:“蘑菇已經足夠替你擋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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