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不願意走,就只能習慣
他的力道很大,有一瞬間我覺得自己的下颌都要被他捏碎了。也因為這份疼痛讓我整個清醒過來,意識到方才說了多要命的話。
這是獅王島,表面上紙醉金迷,背地裏罪惡滔天,走錯一步路,說錯一句話都有可能被沉屍海底。如果冉青莊真的是內應,別說金辰嶼,怕是陳橋都不會容他。
忍着痛,我點了點頭,表示自己絕不會再亂說。
冉青莊冷着面孔,過了會兒才将手一點點松開。
“你剛剛說,城堡裏有密道通向外面?”他直起身,從褲子口袋裏摸出煙夾在指間,卻沒有點燃,而是像轉筆那樣翻着花樣旋轉起來。
以前他也總這樣,思考問題時,手上一定不能閑着,筆、橡皮,或者他用作業本折出來的紙飛機,就沒有他不能轉的。
沒想到這麽多年過去了,他這個習慣還在。
“是,小少爺是這麽說的,可以去外面。但他今天帶我走的那條,應該是通往地牢的。我看過方向,從我們在的房間往西走大概十分鐘,然後再向下,那個方位只能是地牢。”
第一次上島時,帶路的工作人員有簡單介紹城堡的各個區域,還指給我們看過地牢的位置,我記得就在城堡最西側。
“那裏的确有個地牢。”冉青莊低聲喃喃道。
那之後的幾分鐘裏,他都沒再出聲,只不停翻動着手指。
可能是兩分鐘,也可能是四分鐘,他手上動作突兀地一頓,随後長久駐立的身體也跟着動了起來。
“這就是獅王島。你要是不願意走,就只能習慣。”他轉過身,将煙咬在嘴裏,邊低頭打火點燃,邊大步走向自己卧室。
空氣中飄散着淡淡煙草味,我望着他的背影,直到視線被房門阻隔。
仰起頭,靠在沙發背上,耳邊不斷回響冉青莊的話。
不願意走,就只能習慣。
只能習慣……
也是,玄奘取經尚且要過九九八十一難,我這才哪兒到哪兒啊?
從前種孽因,今日食惡果,都是我活該,怨不得別人。
上個周六因為南弦到訪,打亂了我的出行計劃。這個周六,暌違半個月,我終于得以離島,前往崇海采購所需物資。
我其實更想一個人行動,但陳橋說他正好也要去市裏,就硬是要與我一道結伴同行。
乘船到了碼頭,他讓我先等着,他去停車庫将車開出來。也就五六分鐘,一輛看着頗有氣勢的深藍色SUV停到我面前。
這車雖算不上豪車,但也要好幾十萬了,我心下暗驚,瞬時對這顆小菠蘿有點刮目相看。
“這車是幺哥的,他放着反正也不開,我就借來用用了。”結果一上車,陳橋便言明這車的真實所有者。
原來是冉青莊的車啊。
我頓時來了興趣,這摸摸那看看,拉開副駕駛座前的儲物箱掃了兩眼,見裏面躺着兩包各剩一小半的煙和一支打火機。
打火機是那種最廉價的塑料殼的打火機,試了試,已經打不出了。
我将打火機丢回儲物箱,說好時間,讓陳橋在市中心的古來西洋樂器行将我放下。
“季先生,我還在想您也應該來了。”
樂器行的顧老板在崇海經營樂器行幾十年,價格公道,童叟無欺。搬來崇海後,南弦便将其介紹給我,這些年我一直在他這邊采買大提琴所需的配件,也算合作愉快。
知道我是來采買松香和琴弦的,顧老板一次性給我拿了許多,供我挑選。我選了慣用的牌子,讓他給我包起來。
“好嘞,馬上給您包起來。”他招呼着年輕的店員,讓他替我将東西拿到收銀臺結賬。
“對了,顧老板,您這裏回收二手大提琴嗎?”我走到一半,又回頭去找老板。
顧老板仔細詢問:“是您的琴要賣嗎?”
“嗯。”
他有些驚訝:“啊,是要換琴了嗎?”
之前我的琴不小心磕到一下,有了條小細縫,來找顧老板修過。當年磕到一下我都自責不已,恨不能以身代之,轉眼卻要将它變賣,顧老板有疑問也很正常。
“我想給它找個……更好的主人。”大學四年,各處奔波打工掙錢,勒緊褲腰才咬牙買下的琴,本以為能陪伴更久,想不到這麽快就到頭了。
它值得比我更好的主人,值得更大的舞臺。我不想成為它的終點,不想讓它以後只能在陰暗的角落裏積灰。
顧老板也是知天命的年紀,做得又是迎來送往的買賣,很會察言觀色,見我話有保留,便不再多問,只将寄賣規矩與我說了。
在心裏記了下,我謝過他,去櫃臺結賬了。
從琴行出來,隔壁就是家商場。離與陳橋約定的時間還早,我便進去逛了圈。
因為是周末,商場人流比較密集,多是年輕人三五成群。
随着導覽圖指引,我來到一樓角落裏一家打火機的專櫃,隔着玻璃一排排看着裏頭款式各異的翻蓋打火機。
“先生想要了解哪個款式?我給您拿出來看一下吧?”銷售小姐熱情地拉開櫃臺,抽出一版打火機。
我忙阻止她:“不用,我就是……就是看看。你們這裏銷量最高的是哪一款?”
銷售小姐仍是将那版打火機取出來,擺到我面前,将最中心那支金屬黃銅外殼的遞給我看,極力推銷着道:“就是這款,經典複古,特別有氣質,而且黃銅的聲音也很好聽。我給您試試哈。”說着她打開蓋子,手腕一抖,再次合上,“啪”地一聲,有種金石脆響,的确好聽。
“經常抽煙的人會喜歡這種嗎?”我從她手中接過,拿在手中試了試,點火的時候倒是和一般打火機沒什麽兩樣。
“您是要送人嗎?”銷售小姐問。
我默默将打火機放回托盤裏,道:“我就是問問……”
“您要是送人,對方一定會喜歡的!這是每個抽煙的人都會想要擁有的夢中情機,用它打的火,都帶着不一樣的高級味道。先生,我做銷售這麽多年,從來不說假話空話。這個打火機,就好比打火機中的勞斯萊斯,沒有男人可以拒絕的!”
我被她說得一愣一愣,最後也不知怎麽地,莫名其妙就打包了一支。
與陳橋彙合後,他接過我的東西放到後備箱,讓我先上車。
拉開前排儲物箱,偷偷将那支廉價的打火機替換成了打火機中的勞斯萊斯,等陳橋鑽進駕駛座,我連忙合上蓋子,只當無事發生。
反正,就算冉青莊發現,也會認為是借用他車的哪個小弟留下的吧。
回到紅樓已經是傍晚。将東西放好,洗了個澡,擦着頭發來到客廳,打算看會兒電視。
看着看着,突然就覺得有些奇怪,左右環伺一圈,又沒發現奇怪的地方。
可能是我多心了。壓下心中別扭,我繼續看電視。
十點多的時候,冉青莊回來了,停在門口半天沒進屋,只是拿眼睛四下打量着屋裏各處。好像一只機敏的貓科動物,就算看不見,也已感知到了潛藏在暗處的危機。
我見他神色不對,也生出點緊張,不由坐直了身子。
他踏步進來,走到他淩亂擺放的那堆健身器材旁,問:“你動過我東西了?”
我茫然地搖了搖頭:“沒有,我沒動過。”
自從上次亂動他東西把戒指掉下水道後,我可不敢再随便動他的東西。
他沒再說什麽,轉身進了屋。
很快,他拿着換洗衣服出來,往浴室走去。
又看了會兒電視,我已經有些困了,便打算關電視睡覺。剛起身,浴室那頭傳來冉青莊的聲音。
“季檸,幫我拿下衣服,在桌子上。”
我一愣,都想掐自己一把看是不是在做夢了。
忘拿衣服不奇怪,送衣服也不奇怪,但以冉青莊的性格,哪怕自己全裸着出來都不會讓我代勞才對。難道明天太陽要從西邊升起了?
我在浴室外的餐桌上看到了冉青莊的衣服,扣了扣門,浴室打開一條縫,剛将衣服遞進去,就被一只濕熱的大掌握住手腕,強硬地拽進門裏。
我一聲驚呼就要出口,冉青莊将我抵在牆上,低聲命令道:“別叫。”
我只能又給憋了回去。
浴室裏又濕又熱,水開到最大,冉青莊卻并沒有在洗澡,身上衣服都還整整齊齊的。
“今天有人來過,在客廳裏裝了東西。”他将聲音壓得很低,若非是貼着我耳邊說的,幾乎要被水聲掩蓋。
好癢。
我忍着掏耳朵的沖動,也同他一樣壓低聲音道:“裝了東西?竊聽……還是監控?”
“還不清楚,多數是監控吧,這大概就是大公子的後招了。”冉青莊語氣沉沉。
“那怎麽辦?”就算開着排風,浴室水汽仍是很重,不一會兒就沾濕了頭發、肌膚,連身上的衣服也變得潮濕起來。
這樣近距離看,才發現冉青莊的睫毛很密,密到甚至能挂上從額角滑落的,細小的水珠。
“本來我在明,敵在暗,還不太好辦。現在大家都在明處,就是另一回事了。”水珠終是承受不住,從眼角滑落,他目光堅毅,直直盯視着我,語氣鎮定道,“季檸,我出事,你活不了,你有事,我也麻煩。我有我要做的事,你也有你要做的事,大家不如合作,好好把各自的事了了,怎麽樣?”
嚴格說來,我要做的事其實就是他要做的事,我現在唯一所求,就是希望自己能幫到他,讓他做好自己的事。這也是我留在獅王島的意義。
“我從一開始就說了,我可以給你打掩護的。”我說。
“好,那你記住,從走出這間浴室開始,你就必須給我提起十二萬分的精神,不該說的不說,不該做的不做。你和我的關系,只能是你之前告訴過孔檀的那樣,明白嗎?”
告訴過孔檀的……以前和冉青莊處過,現在是我單方面糾纏他,他勉強跟我保持着炮友關系。
這不是真人綜藝,也不是什麽情景舞臺劇,這是随時随地,哪怕只是說錯一個字都會被抓住錯漏,無情絞殺的殘酷現實。
我死不要緊,但我絕不能連累冉青莊。
深吸一口氣,我點點頭道:“我明白的。”
冉青莊深深看了我一眼,似乎有些不确定,又有些不放心,但為今之計,也只能放手一搏。
“去吧。”他直起身,退到一邊,讓我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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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