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怎麽會是他

坂本走後,我和冉青莊也回了紅樓居住。雖說不用再日日待在屋子裏,終于可以呼吸到外頭的新鮮空氣,可一想到紅樓內到處都是監控,睡覺都有人盯着,又覺得各有各的糟心,着實沒什麽好期待的。

陳橋不知是不是被提醒過了,再見我态度自然,不該問的一句沒問,好似我這幾日只是回崇海休了個小假。

日子按部就班,回歸正軌。冉青莊更忙了,經常早出晚歸,甚至不回來睡。

據陳橋說,他一從孔檀那裏接手新生意,就将許多孔檀之前立的規矩都廢了,大刀闊斧的換了好一批人。

以前雖說倆人都是大公子的左膀右臂,但明顯孔檀更得大公子信任,現在大公子把孔檀嘴裏的肉奪下來轉頭塞進冉青莊嘴裏,絲毫沒有顧忌孔檀想法的意思,大家都在猜孔檀是不是要失勢了。

孔檀那支在島上向來橫行霸道、趾高氣昂,這幾日卻各個老實低調不少,毫無平日氣焰。

而我這頭,也不知是不是因為冉青莊的緣由,總感覺連金家的傭人都像是比以前更殷勤了幾分。

到了周五,南弦打來電話,要與我約飯。我想着他來島上畢竟不方便,就說好周六到崇海見他。正好我的頭疼藥也吃完了,可以順道去醫院配一些。

晚上冉青莊回來,我便和他知會了聲。

他将外套脫在沙發上,思索片刻,道:“你們約在哪裏?明天我正好也要去一趟市裏,可以送你。”

我又驚又喜,還有些受寵若驚:“你是有事要辦嗎?你要是上午沒事,就跟我們一起吃頓午飯吧?”

自從回到紅樓,雖然冉青莊對我說話時還是一如既往地冷冰冰,但就像金家傭人們不經意間對我态度的微妙變化,我總覺得他對我的态度也是有微妙變化的——變軟了,變好說話了,變得不再動不動和我生氣了。

“也不是什麽大事。”冉青莊語氣淡淡,“明天是我爸忌日,我下午要去墓園祭掃。”

啊,那确實也不是什麽大事。

猶記得我爸剛死那幾年,每逢清明冬至我媽都要給他燒紙。但不是紙錢,是不知道哪裏來的公豬低價絕育閹割的小廣告,一張接着一張,邊燒還要邊罵,讓他好好享用,不要客氣。

所以我總是對父親的忌日沒有好印象的,由于是海葬,也沒有去祭掃過。

“那這樣,我們先吃飯,吃好飯我去趟醫院,很快就好,然後我們再去墓園,祭掃完就回來。”我掰着手指一一确認事項。

“你去醫院做什麽?”冉青莊問。

我頓了頓,随口扯了個謊:“我的過敏藥沒了,去配一些以備不時之需。”

他沒有起疑,點點頭,轉身進了浴室,算是認同了我的安排。

翌日上午,我同冉青莊一道坐船前往崇海。吃飯的地方是我選的,就在我看病的醫院附近,吃好飯走過去也就十分鐘。

南弦得知我要帶着冉青莊一起來吃飯并沒有顯得很驚訝,但在冉青莊中途去上廁所時,湊過來用一種半是戲谑半是認真的語氣問我,是不是在和冉青莊交往。

我差點一口茶水噴到他臉上,嗆咳着用紙巾捂住嘴,為他的異想天開感到不可思議。

“當然沒有。”我說,“我們就是……朋友。”

南弦啧啧兩聲,滿臉不信:“你自己聽聽,你說出‘朋友’兩個字的時候是多麽的無力,多麽的心虛。我認識你七年了,你從來沒戀愛過,也從來沒喜歡過哪個女孩子,連女明星你都不喜歡,你竟然還有臉說自己是異性戀?我早就懷疑你了!”

不是,我心虛歸心虛,但我心虛不是因為我喜歡冉青莊,而是心虛“朋友”二字于我和他之間,有那麽點“無中生友”之嫌。

另外什麽叫早就懷疑我了?

我擦了擦嘴,将紙巾丢到一邊,道:“有什麽好奇怪的?有人一生戀愛不斷,有人注定單身到老。我不談戀愛,你替我多談幾段好了。”

要說遺憾,也有一些,但更多的卻是慶幸。慶幸這麽多年都沒有遇到中意的人,不用平白耽誤人家。

“呸呸呸,誰要多談幾段,一段都夠我受的了。”南弦晦氣地連連擺手,随即用仍有些懷疑的語氣又問一遍,“你和他真的不是?”

“真的不是。”

“那你剛剛點單一會兒問他吃不吃辣,一會兒問他喝不喝茶?每上一道菜都要催他多吃,就差上手給他剝蝦,你對我這個朋友都從來沒有這麽熱情過。”南弦拿起筷子點着桌上一道蝦,用着刻意到極點的谄媚語氣道,“你是不是不愛吃蝦啊?我看你都不怎麽動筷。要不要給你另點啊?”

他絕對是誇張了,我哪有這樣的。

“人家特意送我過來的,幫我省了不少功夫,多關照關照不也是應該的嗎?而且你我都是老相識了,你放屁說夢話的樣子我都見過,還要我這麽客氣給你剝蝦?”

南弦雙手環胸,凝視我良久,像是想從我臉上找出破綻。

我端起茶杯喝茶,并不懼他的觀察。

“行吧。”半晌,南弦似乎是放棄了,“不是就不是。他這樣的,我反而有些擔心你會吃虧。”

我好笑不已:“我真的不是同……而且我一個大男人能吃什麽虧?”

南弦不認同地搖搖頭道:“不要這麽說,男人的心也是肉做的,被傷到一樣會痛。”

冉青莊回來時,我們的話題都換過幾輪了。

“我下個月有假,打算和同事去島上玩一玩。”南弦道,“不知道上次那個阿咪小妹妹還在不在。她人挺有趣的,要是還在,我就再請她當一次我的luckygirl,蹭蹭她的好運。”

我一怔,差點要維持不住笑臉。

不在了,早不在了,或許這會兒屍骨都被魚群啃幹淨了。

我低頭喝茶,掩飾自己的情緒,沒接南弦的話。

“這些女孩流動性很大,你到時找找看吧,不一定找得到。”整頓飯話都很少,除非問到他才會回答的冉青莊,這會兒卻突然開口了。

南弦愣了愣,随即莞爾:“嗨,萍水相逢,找不到就找不到吧。”

吃完了飯,一叫服務員結賬,才發現冉青莊已經買好了單。

回到車上後,我一直試圖把錢轉給他,讓他打開手機,他都沒理我。

“今天你已經浪費時間專程送我過來和朋友見面了,我請你是應該的,你怎麽還把單給買了?”這不就變成冉青莊既免費當了我的司機,還請我白吃一頓?

“你手機打開,把碼給我,我掃一下。”我将他放在置物格的手機遞過去。

出停車場正好就有個紅燈,駕駛座旁的車窗方才付停車費時被冉青莊放下了,一時還沒升起來。他左手撐着額,手肘支在窗框上,另一手搭在方向盤上,聞言瞥過來一眼,無聲看了幾秒,又收回去。

“你是不是還沒我聯系方式?”紅燈轉綠,車輛重新起步。

自從重遇那天問他要聯系方式,結果把屏幕都給摔裂了後,我就不強求這些了。平時陳橋會告訴我他在不在島上,幾時回來,有什麽要事也可以讓陳橋代為轉達,其實沒什麽差。

“自己開。”

不等我回答,冉青莊自顧報出一串數字。

我遲疑地收回手機,試着輸入六位密碼,順利将他的手機解鎖了。

“打開了。”我也不敢随意進行下一步操作,就怕自己會錯意,又成了自以為是。

“……存我的手機號。”冉青莊明顯頓了頓。

我聽出他咬字已經開始微微不耐煩,趕忙用他手機打我的電話,迅速存好了號碼。

看着手機通訊錄裏的“冉青莊”三個字,心裏不知道為什麽,感覺有些酸,又好像有些漲。

“那我能不能……順便加一下你的好友?這樣以後轉賬方便一些。”我開始得寸進尺。

他只回了我兩個字:“随便。”

然後我就把能加的都加了一遍,完了還将自己手機密碼告訴了他。這樣有來有往,才算公平。

冉青莊将車停到路邊等我,因着事先有預約,看診還算順利。吳大夫問過我情況,稍稍調整了處方,給我換了一種效力更強的止痛藥。

我這個病,都保守治療了,醫生能做的也有限。拿了藥,我一邊整理着單據一邊穿過病號樓下的小花園,打算回車上與冉青莊彙合,一擡頭,看到前方有兩個人。一個穿着白大褂,推着輪椅,一個穿着豎條紋的病人服,被醫生推着。

那坐輪椅的年紀可能有三十多了,看得出人很高,骨架很大,但或許是生病的緣故,瘦得都有些脫相,面色也很差。花園裏姹紫嫣紅,他卻顯得興致缺缺,毫無心情欣賞,臉一直陰沉着,眼裏沒什麽光彩。

而推着他的那個醫生有一張白淨面孔,長得十分俊秀,臉上始終挂着輕柔缱绻的微笑,耐心地像哄小孩那麽哄他。

“傅慈,你看,池塘裏的魚都過來了。”

手裏的袋子掉到地上,我跟被一塊千斤巨石砸中腦門似的,砸得暈頭轉向,眼冒金星,除了驚懼的看着眼前的人,腦海裏一片空白,再做不了別的。

兩人聽到動靜一前一後看過來,那醫生本只是随意一眼,過了幾秒像是想起什麽,又細細打量起我。

“季……檸?”他眯了眯狹長的眼,已經将我認出來了。

而我,也早在第一眼時就認出他了。

“林笙……”我氣若游絲,宛如幽魂。

怎麽會是林笙,怎麽會是他?

他不是出國了嗎?為什麽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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