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三刀六洞

槍聲遲遲沒有響起,取而代之的,是冉青莊的一聲嘆息。

“你為什麽覺得……我會對你開槍呢?”

我倏地睜眼,就見他已經擡起槍口,瞄準我左邊那個大高個,不假思索扣下了扳機。

槍膛內沒有任何子彈射出,他又連扣兩下,還是沒有。冉青莊看了眼手裏的槍,電光火石間似乎已經明了這整件事。

而他背後,孔檀悠悠舉起另一把槍,對準了冉青莊的後腦。

“你猜,這支槍裏有沒有子彈?”說着他打開保險,一幅随時随地都會扣下扳機的模樣。

“不要!”

我掙紮着想要起來,壓制我的人力氣極大,更用力地往下施力。膝蓋重重磕向地面,背脊彎曲,一瞬間,我連擡頭都變得吃力。

突兀的掌聲響起,金辰嶼拍着手,聲音帶笑道:“好感人啊。老幺,你真是讓我看了一出好戲。”

孔檀舉着槍,命令冉青莊轉身。

冉青莊深深看我一眼,丢開槍,兩手擡高,緩緩轉過身去。

“跪下。”孔檀的神情含着一絲興奮,仿佛已經等了這天許久。

冉青莊不為所動,依舊站得筆挺,猶如一株不會彎折、迎風傲雪的松柏。

金辰嶼微挑起一邊眉毛,只是輕輕擡了擡手,我的手臂便一陣劇痛。他們按着我的肩膀,将手臂以違反生理曲度的方式向後擡高。

“唔……”我狠狠咬住唇,卻仍無法阻止疼痛的音符自唇齒流出。

冉青莊聽到我的聲音,背脊一顫,下一秒屈膝緩緩跪下。

我更緊地咬住下唇,禁止自己發出任何一點聲音,咬得嘴裏滿是腥鏽。眼裏的淚不受控制地劃過臉龐,彙聚到下巴,再一滴滴掉落。我一瞬不瞬地盯着冉青莊寬闊的背脊,恨不得自己在十分鐘前已經死了。

最終還是我連累了他。

金辰嶼今日種種,顯然都是為了試探冉青莊。殺我不是主要,主要的是冉青莊,是他,會不會殺我。

顯然,冉青莊最後沒有通過考核。他不願意殺一個可疑的“變數”,不但不願意,甚至還對自己人拔槍相向。

上次區可岚這麽做之後,區華甚至都沒去跟金斐盛求情,連夜就将她送出了島。可見在他們看來,這是條不能觸碰的底線。

“可惜啊,你要是狠一狠心,朝季老師開槍的話,兩個人就都能活了呢。”金辰嶼不帶什麽真情實感地惋惜着,“雖然我早就有點懷疑你,但真的是你……怎麽說呢,我還是有些意外的。”

他變換坐姿,放下翹起的腿,身體前傾,臉上已經不見絲毫笑意。

“冉铮的兒子竟然是個條子,你還真是基因突變啊。”

都到這樣危機的時刻了,冉青莊照舊四平八穩,鎮定道:“你們故意設計陷害我,我說什麽,反正都是錯的。”

此話一出,孔檀怪笑一聲,上前揚起握着槍的那只手,狠狠給了冉青莊一拳。

“你他媽到這會兒了還嘴硬!”

堅硬的金屬直接砸在冉青莊的額角,他受此重擊,整個人失去平穩摔向地面。

拼花的木紋地板上落下一滴滴鮮紅的液體,他甩着頭,半天沒有起來。

下意識地向前,想要替他擋住那些攻擊,奈何我這條砧板上的魚已經被牢牢釘住,連撲騰都撲騰不起來,所有掙紮反抗,不過是捕殺者眼中可笑的垂死掙紮罷了。

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大概就是如今我和冉青莊的境況吧。

“那我再給你一次機會。”金辰嶼站起身,走到餐桌旁,拿起一把尖銳的牛排刀,指尖撫摸着鋸齒狀的刀刃,道,“第一刀,你來還是他來?”

盯着那把鋒利的刀,我一下子想起以前南弦說過,他們社團組織間有不成文的規矩,叫做“三刀六洞”。犯大錯者,只要挺過三刀,便算是老天也要讓他活着,成員們不可再生怨恨,需當這件事從未發生。

這三刀,刀刀都要透體而出,形成六個血窟窿。常人刺一刀都不可忍受,更何況要三刀?是以長久以來,受此刑法的,最後活下來的并不多。

“挨過三刀,你就會放了我們?”冉青莊顯然也已猜出金辰嶼的意圖。

金辰嶼信步走回我們面前,蹲下身道:“一個人三刀,兩個人……就是六刀。”

“我來!”唯恐冉青莊比我快,我忙不疊開口道,“六刀全我來!”

不管金辰嶼說的是真是假,總是一條出路。我和冉青莊已到了窮途末路,為今之計,也只能死馬當活馬醫了。

我身如半枯之木,再難回春,三刀還是六刀,就如今日死還是明日亡一樣,對我并無多大區別。

然而我有心一命換一命,金辰嶼卻不想如我的願。

“季老師,優先選擇權不在你這兒,我還沒問你呢。”他使了個眼色,“把他嘴堵上。”

話音方落,身後探過來一只黝黑粗大的手,緊緊捂住了我的嘴。至此除了模糊的音節,我再也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指腹抵住銳利的刀尖,金辰嶼再次看向冉青莊:“你的回答呢?”

冉青莊沉默半晌,朝他伸出手:“把刀給我。”

“大公子……”孔檀微微蹙眉,看着不太認同金辰嶼的這樣冒險的做法。

金辰嶼偏過頭,只是輕輕淺淺看他一眼,他便面色一變,霎時不再多語。

“你們往後。”

金辰嶼一擺手,我便被拖着遠離了冉青莊。

“你一有異動,他們就會扭斷季老師的脖子。而如果你想劫持我,就必須快過蝰蛇的槍。但這樣近的距離,以他的槍法射中你的要害還是輕而易舉的。”說完,他将刀丢到冉青莊面前。

他并不是在冒險,他已經看穿了冉青莊的本質,将他的軟肋捏得死死的。他也并不是真的想要放過我們,所有所有,不過他的一場游戲。

他在折磨我們,他在以我們的痛苦為樂。

“唔唔……”我大聲呼喊着,想要阻止冉青莊,嘴裏卻只是發出支離破碎的聲音。

冉青莊撿起那刀,拿在手裏颠了颠。

“選擇權在我這是嗎?”他回頭看了眼我,“六刀全歸我,前三刀換季檸的命。”

我不住搖頭,目眦欲裂。

而說完這句話,冉青莊便收回目光,将左手按在地上,接着高高舉起牛排刀,再是用力刺下。

耳邊仿佛能聽到利刃入肉的聲音,我整個靜止下來,眨了眨眼,下一秒猛地向前,瘋了一樣的掙紮,幾乎都要掙脫束縛住我的雙手。

那兩個人見快壓不住我,其中一人用膝蓋抵住我的脊骨,用自身重量把我按趴在地上。

嘴上的手拿開了片刻,我趁此機會,極力擡起頭,向冉青莊嘶吼:“別管我……我說了,別管我!你他媽聽到沒有!!”

成年男人百來斤的體重壓在背上,使我呼吸都費力,吼了兩句就跟沒氣了一樣,再也發不出聲音。

“冉青莊……你……”腦袋上落下一只手掌,強迫我的側臉貼住地面,我喑啞地哽咽道,“別管我……”

身體,四肢,包括腦袋,除了眼睛,我再沒有哪裏能夠移動。

面頰摩擦着冰冷的地面,升起火辣辣得疼,我轉動眼珠,努力去夠冉青莊。

他好像完全沒聽到我的聲音,不回頭,不回應,沒有痛覺似的,将插進左手的刀再次拔出。

鮮血順着指尖成串滴落,在手背和手心形成兩個猙獰的血洞。

“聰明啊,選這種地方。”金辰嶼撫掌贊道,“第二刀呢?”

冉青莊支起右腿,手起刀落,一刀橫着貫穿腿腹。這次的傷口更深,也更疼痛,垂在身側的左手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他沒有休息多久,一口氣拔出尖刀,整個人脫力往前栽倒下去。他勉強用手撐住,卻半晌沒法動彈。

金辰嶼支着下巴,冷酷地催促:“第三刀。”

我睜大雙眼,死死瞪着他,第一次如此後悔。

有那麽多機會,為什麽之前我不殺了他?我應該殺了他的。用琴弦,絞住他的脖子,勒斷他的氣管。我應該殺了他的,用桌上的花瓶,用壁爐上的燭臺,用我能找到的一切兇器……

我該殺了他的,我該殺了他的!

我從不知道自己能生出這樣陰暗的一面,但那一瞬間,我的心中除了對金辰嶼,對金家所有走狗的恨意,确實別無其他。

冉青莊緩了好一會兒才再動起來,這次的目标,是左腿。

第三刀眼看要落下,餐廳大門忽然被人重重推開,金夫人快步走進來,看到冉青莊慘狀,立即道了聲“阿彌陀佛”。

“阿嶼,你這是做什麽?”

金辰嶼從地上站起身,皺眉道:“您怎麽來了?”

興許是見不慣如此血腥的場面,金夫人白着臉斥道:“有什麽事不能好好說,你非得動刀動槍的?”

“我都是按照規矩辦事,您不了解這些,就別瞎參合了。”

金夫人看了眼冉青莊,一咬牙,使出殺手锏道:“他是冉铮的兒子,是你救命恩人的兒子,你欠他們家一條命,他犯了再大的錯,你總要等你父親回來定奪。你現在把他殺了,難不成想讓別人說你父親,說我們金家都是忘恩負義之輩?”

這話直擊金辰嶼痛點,卻也叫他無可反駁。

思索片刻,他掃了眼冉青莊和我,大發慈悲道:“那就暫且留他們一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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