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1)
午夜開始下雨,廟裏的氣溫又低了幾度,三個人盡量擠在一塊,樂正七夾在中間最暖和。
柏為嶼後背露在棉被外,冷風一吹凍得厲害,他低頭看了眼樂正七,忍不住揚嘴角。樂正七睡得很安穩,呼吸均勻,厚厚的睫毛輕輕晃動,臉蛋髒髒的,皮膚幹燥得有點裂,嘴唇倒是濕潤飽滿,微微泛着光澤。柏為嶼默默看着他,溫溫柔柔地用手背掠過他的臉,然後,似是思考了許久,在他的額頭上吻了一下。
小蠻輕咳了一聲,柏為嶼毫不躲閃地擡眼對上他的目光,豎中指,意指,敢亂說話老子宰了你。
小蠻笑笑,從草堆下摸出一根煙,摸索半天都找不到打火機,遺憾地嘆一聲:「有煙不能抽,還不如別讓我撿到。」
祠堂果然不能住人,淋了一晚雨後,屋頂漏了,雨水滴得到處都是,除了供臺之上沒有一處幹地,三個乞丐面面相觑,小蠻笑得比哭還難看:「七爺,您看,我們是不是該轉移陣地了?」
樂正七坐在供臺上,垂眼看着手裏的青玉觚,淡淡地冒出一句驚天動地的話:「我們可以住到墓穴裏去。」
小蠻:「什麽墓?」
「我們上次進的墓穴裏,還可以順手撈點東西,村裏診所的劉大夫不是說了,這一片常有人種地的時候挖出古物。」樂正七舉舉青玉觚,「這個東西太明顯,不能拿出來,我們摸點銅錢或陶碗之類的小玩意兒,可以和村民們換點吃的,沒人會懷疑。」柏為嶼瞠目結舌。
小蠻抽一下嘴角:「寶貝七,我們出來的時候把那個墓穴的洞炸塌了。」
樂正七一本正經的說:「我們不從那裏走,你大伯找的位置離主墓室近,我們開一個新的,離主墓室遠一點,也會少很多機關。墓穴裏排水設計精湛,冬暖夏涼,環境比這裏好多了;退一步說,我們上次去直奔墓主身邊的陪葬品,小東西都沒多留意,這回下去撿點不值錢的東西。總之,我們先下去看看,如果墓穴裏的情況确實不适合住人,我們就把東西帶上來,到鄉鎮或縣城裏至少可以換個幾千塊,也不會過得這麽寒碜。」
「可以。」小蠻點點頭,掏出槍比劃比劃,對柏為嶼道:「兄弟,我們兩個PK一場,天黑之前勝出者當「楊過」。」柏為嶼以手扶額,對這兩人完全沒話說了。
楊小空去院裏上曠了很久的工藝美術史,授課教授是魏南河,兩人從同一輛車上下來,魏南河走在前面,楊小空走在後面;魏南河從前門走進去,為人師表的模樣,楊小空從後門溜進去,找最後一排坐下來;魏南河在講臺上優雅地侃侃而談,院裏的女生紛紛被迷得七暈八素,楊小空則由于滿臉水痘痘疤而被同學們排斥,方圓五米內都沒有人坐。
楊小空一點也不以為意,他翻出速寫本和筆,随手勾起四肢手腳的線描,他有這個習慣,速寫本随身攜帶,一個禮拜就會用完一本,這本速寫本眼看剩沒幾頁了。
課上到一半時,後門人影一晃,身邊多了個人坐下來,楊小空擡頭看對方一眼,那是個男孩子,看過去和樂正七差不多大,五官伶俐可愛,眼睛大而溫潤,那人顯然是跑得急了,連喘幾口氣緩過來,小聲問楊小空:「同學,點名沒有?」
楊小空搖搖頭,「沒點。」頓了頓,說:「同學,你走錯了吧?這是一年級的工藝美術史。」
那人放心地呼了口氣,「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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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研一的,不是大一的。」楊小空解釋。
那人瞪眼,壓低聲音:「你什麽意思?老子看過去是大一的小屁孩嗎?」
楊小空無語,心想,你看過去像是高一的。
講臺上魏南河的聲音傳來:「陳誠實。」
楊小空身邊的人大聲喊:「有!」
魏南河:「你今年已經研三了,這門課再不過就不能拿到學位證書,我不會像前兩位教授那樣盯你,不過你也不要吵到我。」看看手表,又說:「我們今天兩節課并在一起上,你忍一下,安靜一個小時就下課了,書帶了沒有?」
陳誠實舉起手裏的書:「帶了。」魏南河繼續講課。
楊小空重新端詳這人,不覺想着,院裏首屈一指的妖魔化人物,人人聞之色變,魏南河談及此人只用八個人字形容……聞所未聞,見所未見。
陳誠實打開那本粘着「工藝美術史」皮的書,裏面是「死亡筆記」的漫畫書,看得津津有味。
楊小空看着這位師兄,除了無語還是無語,過了一會兒,陳誠實拉拉楊小空,「同學,你有沒有帶點心?」楊小空呆愣看人。
陳誠實虛弱地:「我早上趕得太快,沒來得及吃東西,有點低血糖……」
楊小空搖頭:「沒有。」
陳誠實失望地收回他純真無暇的目光,趴在桌子上像死了一樣。
楊小空翻一頁速寫紙,瞥了眼陳誠實的手,快速地勾出大輪廓,待他再擡眼時,驚出一身冷汗,那人無聲無息地不見了!
魏南河的滑鼠指向多媒體投影螢幕內的圖例,「宋代的銅鏡不如唐代厚重……」眼角餘光看到最後一排人影一動,陳誠實坐在倒數第二排的第一個位置專心聆聽。
「鏡胎輕薄,早期的裝飾花紋比較考究……」再擡頭,陳誠實坐在倒數第三排的第一個位置,表情不改,一臉好學。魏南河停頓三秒,将多媒體圖例換頁:「剛才說到哪了?哦,宋代銅鏡由于鏡體較薄,所以少有唐代的浮雕式……」陳誠實坐在倒數第四排第一個位子,目光炯炯。
魏南河:「……」
楊小空:「……」
魏南河忍下一口惡氣,強裝諄諄教導的笑臉:「裝飾花紋多為平刻,鏡式除了圓形和方形,還有鐘形和葵花形等……」
陳誠實已乾坤大挪移到倒數第五排,和大部隊混在一起,拉着一個同學問:「有沒有帶吃的?餅幹、糖果,都可以!」魏南河心想,冷靜、冷靜!
楊小空看着他,心想,我總算是見識了!
陳誠實讨到吃的,依舊回到倒數最後一排,坐在楊小空旁邊,手裏拿着一袋洋芋片,往楊小空這一送:「吃嗎?」
楊小空一頭黑線地擺擺手:「不用了,謝謝。」
陳誠實伸長脖子盯着他的速寫本:「給我看看好嗎?」
楊小空慷慨的遞過去,陳誠實邊翻邊稱贊:「小朋友,挺勤奮嘛,這臨摹的是席勒吧?」
楊小空說:「沒有臨摹,都是寫生和默寫。」
陳誠實一二三四五六七地數起速寫本上的手手腳腳,楊小空疑道:「你數這個幹什麽?」
陳誠實直言不諱:「我們導師去年叫我臨摹一萬只手手腳腳。」
楊小空猛然有種不好的預感,正要讨回自己的速寫本,陳誠實搶先一步綻放人畜無害的笑容:「對了,你叫什麽名字?」
楊小空摸摸後腦勺:「楊小空。」
陳誠實在速寫本角落寫下三個字「羊小空」,然後問:「這麽寫?」
「不,是楊樹的楊」
「哦!楊過的楊。」陳誠實寫下自己的名字,「這是我的名字,你要叫我陳師兄。」
楊小空乖順地喚了聲:「陳師兄。」
陳誠實微笑,笑容一派天真,「你是不是很喜歡楊過,所以才取這麽一個名字?」
楊小空暈頭暈腦的點頭,「對。」轉念一想,什麽跟什麽嘛?我姓楊是因為我爸姓楊!
陳誠實不容他多說話,「我比較喜歡喬峰。」
原本就遲鈍的羊咩咩腦子裏的邏輯思維跟不上這位師兄,楊過和喬峰有什麽關系嗎?
陳誠實比劃着:「喬峰多威風啊,屠龍刀這麽一揮舞,遇佛殺佛、遇鬼殺鬼!」
楊小空嗯了一聲,又想,喬峰的武器是屠龍刀?
還未等他想清楚,陳誠實又兩眼放光的道:「最近金庸又寫了一本新書,你看了沒有?」
楊小空千辛萬苦地追上他的話題,「什麽?」
「誅仙!」
「……」
「你玩不玩魔獸?」
「……不玩。」
「不玩游戲沒什麽,別自卑!我告訴你,街上那裏有家蛋糕屋,藍莓慕斯很好吃,我這有打折券,給你!」
「……」
「對了,你知道白左寒教授嗎?」
「知道。」楊小空總算能對上話了,「我是他的學生,立體雕塑都是他教的。」
「我也是。」陳誠實臉藏在書後,小聲說:「他剛當上碩士的導師,是我們院最年輕的,人又溫和,我準備考他的研究生。」
楊小空以懷疑的目光打量他,「陳師兄,你還要再耗在學校裏啊?」
「我找不到工作……」陳誠實很無辜。
「……」
「說來,白教授長的有點像楊過!」陳誠實又挑起話題:「古天樂版的,像不像?」怎麽……又和楊過沾上邊了?楊小空無力地扭頭,心裏默念,快點下課吧!
陳誠實自然而然地把速寫本放進自己的單肩帆布包裏,「你和古天樂真有緣,你怎麽不姓古呀?古小空挺好聽的。」
楊小空默默淌淚,心念,陳師兄,你腦子到底是怎麽運轉的?
下課後,陳誠實拍拍他的肩,「小空,下次再聊,我先走了,來,請你吃洋芋片。」
楊小空頭暈腦脹地目送這位師兄的背影消失後,低頭打開手裏的洋芋片包裝袋……只剩一點渣渣;再看看剛才對方送給自己的蛋糕屋打折券,過期了;再摸摸自己的速寫本,沒摸到,被那個人帶走了。
夜幕下,柏為嶼背着樂正七在荒地裏瞎走了一通,小蠻拿着一支軍用手電筒,踩踩腳下的土,「上次那個洞找不到了,我們出去後我又添了一炮,炸得很徹底。」
「去你媽的,你大伯找的地點挖下去就是離主墓室不遠的墓道,我們一落腳四處都是機關,現在我腿不方便,踩下去當場就死!我們得找個位置,挖下去就是車馬坑。」樂正七從柏為嶼身上爬下來,翻出一個小型洛陽鏟,在背包裏一陣亂翻,瞪眼睛問小蠻,「棍子呢?」
小蠻卸下自己的包,拿着手電筒将整顆腦袋鑽進去找了一遍,「不見了。」
柏為嶼摸出一根三、四十厘米的金屬棒,「你們說的是這樣個嗎?」
樂正七一把奪過,「怎麽在你那?」
「爺,我叫你爺還不成嗎?你今早用這個打我來着。」柏為嶼很無奈。
樂正七旋旋棍子,用力一抖,棍子「喀拉」一聲長出一截。柏為嶼眼睜睜看着樂正七把那根棍子放到四、五米,愕然道:「要挖這麽深?」
樂正七點一下頭,「嗯,或許更深。」同時将洛陽鏟裝在金屬棍的一端,插進土裏。
折騰了一晚後,樂正七探了七、八個洞,直至将棍子調整到十公尺左右,最後在一處小土丘下停住了,回頭比手畫腳的和小蠻一陣嘀咕。
小蠻将嘴裏忽明忽暗的煙丢在地上,擡腳踩滅了,開始幹活……配炸藥,此流氓不是一般的流氓,乃名牌大學化學系高材生,配炸藥不算專家也是個行家。說起來,樂正懸教給樂正七一套打洞的技術,累人,應該與時俱進了,二十一世紀人才講究的是創新。
炸藥雖然不是什麽創新之術,但小蠻的炸藥配得很是精妙,先按樂正七的描述和要求快速心算一下,再拆開三根雷管,按比例加了些金屬粉末摻和摻和,然後将雷管綁在一起,五分鐘就配出完美的特質炸藥,刨個坑将雷管淺埋下去,點燃爆破的噪音悶小,沖擊力全往下,黃土消散後地面上露出一個直徑半米的深坑。
樂正七擡手捂住鼻子,扶着柏為嶼的胳膊走過去,用手電筒往塵土翻滾的洞裏照了照,「小蠻,見底了,蠟燭放一根下去試試。」
小蠻點燃蠟燭,用繩子系好,緩緩往下放進洞裏。柏為嶼探着腦袋朝洞裏看下去,昏暗搖曳的燭光下,洞裏的情況并不明晰,深到六七米時只有一點隐在黃塵土中的微弱火光。小蠻把繩子在手上繞了一圈,餘下的全放進洞裏了,蠟燭依然默默地燃燒着,小蠻頓了一分鐘,開始往回收繩子,「誰先下?」
樂正七一揚下巴:「你。」
「為什麽啊?」小蠻像被貓抓了的野狗,拿着剛抽出來的蠟燭呼呼亂揮:「憑什麽要我去當炮灰?我不幹,不和你們玩了!」
小蠻指着柏為嶼的鼻子,「他也好手好腳的,他怎麽不先下?」
柏為嶼站起來拍掉他手裏的蠟燭,「別晃了,我先下!」
小蠻撿起蠟燭,火苗已在黃土上搓滅了,他蹲在洞邊悻悻地把蠟燭塞回包包裏,「這還差不多,為嶼先下,負責接小七,我墊後把坑掩蓋起來。」
樂正七拉住柏為嶼:「沒關系,你先下,有我在,別怕。」
柏為嶼點點頭,咬着手電筒,慢慢往坑下爬,炸藥開出來的洞穴四面凹凸不平,很容易就能找到落腳點踩穩,柏為嶼兩手撐着狹窄的坑壁,爬了七、八公尺後,眼看見底了,他佝偻下身子,腦袋頂着坑壁,騰出一只手來持着手電筒往下一照,心想,灰蒙蒙的塵土下蓋着什麽東西?
……白骨!柏為嶼頭皮一炸,躊躇着不敢往下跳。
樂正七在上面喊:「為嶼,怎麽樣?」
柏為嶼苦笑着擡頭喊:「下面都是白骨!」
小蠻插嘴道:「白骨就沒錯了,小七說下面是車馬坑,總有些馬骨頭嘛,嘿嘿……」柏為嶼聞言放下心,一咬牙,松開手往下跳,一落地就差點昏過去,他鼻子正對的一副人的骷髅,哪是馬啊?
樂正七和小蠻聽到坑底一聲短促的慘叫,當即變了臉色,樂正七探了半個身子進去:「為嶼?」
柏為嶼顫巍巍的聲音傳上來:「我飛天霹靂靠,全部都是人骨,死人坑才對吧……」接着是一連串髒話。
樂正七和小蠻對視一眼,翻身往墓下爬,由于腿上有傷,動作稍緩慢了點,但比柏為嶼俐落多了,柏為嶼在下面接住樂正七,腳下踩的都是白森森的骷髅,他一指東倒西歪的滿目白骨,問:「死孩子,這是車馬坑?」
小蠻緊接着也跳下來,乍舌道:「我的媽,吓死人了。」說着彎腰從身邊的骷髅架子胸口上抽出一把青銅匕首,在道袍上擦一擦,用手電筒照一照,自言自語:「嗯,還是手工的,值錢。」
柏為嶼無語地看着他,算我求你,你就假裝震驚一下再進入狀态行不行?
樂正七皺眉道:「小蠻,上次我們進的那個墓是西漢的對吧?」
「我對歷史沒研究,寶貝七說是什麽就是什麽。」小蠻蹲在地上,用剛撿的青銅匕首撥拉滿地混在黃土中的屍骨,翻出幾顆銅鏽斑駁的箭頭,「寶貝七,這玩意兒值錢嗎?」
樂正七一腳踹在他的屁股上,「這是人殉坑,西漢應該沒有人殉了。」
小蠻被他踹的一轉身,一頭把倚在壁上的屍骨撞的七零八落,待穩下身子後暴怒:「死孩子,欠扁啊?管他是人殉還是狗殉,你要住這?老子不奉陪,實行二號計劃,撿點東西後走人!」把那幾顆箭頭塞口袋裏,罵罵咧咧的又蹲下來繼續翻白骨:「你瞧這滿眼的白骨,鬼氣森森的!哥哥我膽小,看都不敢看,吓得心髒都要停止跳動了,阿彌陀佛……咦,這是什麽?Surprise!錢幣!」
柏為嶼一頭冷汗,暗罵,你真害怕的話就做出一點害怕的樣子好吧?
樂正七拍拍柏為嶼:「小蠻說的不錯,這個墓不太幹淨,真要住的話要花不少功夫整理,我們撿點東西就走。」
這個墓不太幹淨,真要住的話要花不少功夫整理……柏為嶼心裏叨念着這句話,流冷汗流虛脫。
樂正七收起洛陽鏟,調個頭用棍子專心撥弄屍骨,「沒什麽東西,哎,為嶼,我說你,別光站着啊,趕緊找東西。」
柏為嶼硬着頭皮應了聲,做出找東西的模樣,很沒安全感地東瞟西瞟,這一瞟,瞟到一道影子在前面拐角處一閃而過,柏為嶼全身汗毛都豎起來了,眼睛盯着那處拐角,「七……七……」
樂正七十分應景地站在他背後一拍他的肩,「為嶼!」
柏為嶼一蹦老高,「幹什麽?」
「為嶼,我聽到奇怪的聲音,不是機關,我聽不出來是什麽。」樂正七咬了咬嘴唇,招呼小蠻道:「小蠻,我們快走,這個墓不是上次我們來的那個。」他手裏捏着一枚鏟幣,神色凝重了,「這是一個戰國墓,我們什麽都沒有準備,我腿還有傷,萬一發生什麽情況會應付不了。」
柏為嶼一聽正中下懷,背上樂正七擡頭就找洞口,「七仔,你腿不好,先上去。」
兩個人架着樂正七攀上坑壁,樂正七踩住一塊石磚,把手電筒插在褲腰上,回頭囑咐道:「什麽都別動。」
小蠻打個呵欠,「這裏這麽吓人,我哪敢亂動啊。」
柏為嶼冷眼,心想,你動的還不夠多嗎?
樂正七一口氣爬出來,撩開鋪在洞口的報紙,咬牙切齒:「小蠻,你就這麽掩蓋盜洞?掩蓋得真好,我操你媽!」罵完,用力撐起身子坐在坑沿,手電筒一晃,看到報紙上赫然是油性筆寫的四個大字,糞坑,勿踩。
樂正七朝天翻個白眼,不再去理會那張報紙,一瘸一拐地拿根繩子綁在山丘邊的枯樹上,另一端丢進洞裏,「為嶼,上來!」
柏為嶼接住繩子,反手打個結扯了扯,開始往上爬,待攀上坑壁踩穩了,便将繩子丢下去,「小蠻,跟着。」
小蠻已不耐煩地點起一根煙吞雲吐霧了,懶洋洋的單手撈過繩子,幾步蹬上人殉坑的空心磚石壁,借力往頂上那個黑洞蕩過去,快要爬到洞底時,他看到石壁上嵌着一小塊類似青銅的方形物體,黑乎乎的和石壁混在一起,認真看去似乎還有裝飾紋樣。
小蠻呸地吐掉煙,咬住手電筒騰出一只手來,探過去想把那玩意兒摳下來,不想那玩意兒和壁面嵌得挺結實,壁面上的泥土随着他的倒騰塊塊點點地掉下來,露出更大面積的青銅,足有手掌大小。小蠻摳不下來,幹脆放棄了,往上爬了半公尺後突然腳下犯賤,氣急敗壞地踹一腳那玩意兒。
就在這檔子功夫,整個墓穴震了震,頂上的柏為嶼離洞口還有三四公尺,如驚弓之鳥般喊着問:「小蠻,怎麽了?」
小蠻從嘴裏拔出手電筒四下一照,瞧見底下鋪滿白骨的地面迅速往下塌陷,不由大驚失色,吼道:「為嶼!快!往上……」話沒喊完,在洞口的樂正七聽到土丘另一頭傳來一聲悶雷般的巨響,還未反應過來發生什麽事,整個地面便如地震似的厲害地晃動起來。
還在洞內的柏為嶼和小蠻被晃得穩不下身子,樂正七驚出一身冷汗,伸手往洞裏瞎抓,「為嶼……」
柏為嶼倉皇之中僥幸摸到繩子,勒在手心繞一團,另一手向下伸去:「小蠻……」
土丘不斷松動,土塊滾下來砸斷了枯樹,繩子帶着半截枯樹,揚起鋪天蓋地的黃土往樂正七直竄過來,樂正七聽到耳邊「喀拉啦」的聲音夾着勁風由遠及近,反射動作往地一滾,鼻端除了聞到土味,還聞到一股子強烈的火藥味,
轉瞬之間,近十公尺高的土丘被夷為平地,樂正七心急火燎地拖着傷腿繞了幾圈,越走越心寒,放眼望去一片廢墟,他找不到那個盜洞了!
柏為嶼是被冷冰冰的水給凍醒的,在此之前他睡得很安心,甚至有點溫暖,突然迎頭而來的冰水把他澆得一個機靈,他還沒睜開眼睛便先跳起來,抽了兩口氣後,看清楚了眼前的人……
一個陌生人,高個子,肩寬背直、肌肉勻稱,上身只穿着件黑色T恤,下面是條挂着大口袋的美國大兵式軍褲,背後挂一個軍用背包,滿臉泥水,看不清楚面貌。
要命的是,這人手上握着把槍,黑黑的槍口對着柏為嶼。
在墓穴裏只要別遇到七仔說的肉粽子就好,碰上個活人比什麽都強,柏為嶼抹一把臉上的水,四下觀察一番,這是個空曠的墓坑,散着幾具零碎的白骨,估計是剛才和自己一起掉下來的,左手邊有個塌毀的石門,右手邊是條陰森森的墓道,地上布滿坑坑窪窪的渾濁水坑,不知道這水是從哪來的,除此之外,什麽都沒有。
那人說話了:「你好,同行。」
柏為嶼友善地伸出右手,「你好,我是做漆畫的,閣下也是?」
那人一揚手,用槍托砸在柏為嶼腦門上,「給我老實點!」
柏為嶼捂住腦袋痛叫道:「幹嘛打我?」
那人悶聲道:「別玩花樣,你們幾個人?」
「三個。」柏為嶼伸出三只手指頭,老實說:「一個已經上去了,應該還有一個,不過和我走散了,大哥,我認不得路,勞煩您把我交給警察叔叔。」
柏為嶼把褲兜掏出來以示清白,彎腰去撿地上的手電筒,「你看,我什麽武器都沒帶,手無縛雞之力啊。」
那人點頭,「很好,看來你沒有多大用處,帶着也是累贅,斃了你算了。」
柏為嶼慘叫,兩手作投降狀,就差沒下跪:「大俠饒命啊……」那人鄙夷地斜了眼柏為嶼,俨然是打消了警惕心,将槍插進左邊的槍袋,後退一步靠着墓壁坐下來,重重地喘口氣,「你們下來多久了?」
「六個多小時了。」柏為嶼看看手表,心下惶然,暗道,自己竟然昏迷了六個小時,不如道七仔和小蠻怎麽樣了。
那人道:「我們已經繞了三天了,不知道出口到底在哪裏。」
柏為嶼吃了一驚,「三天?你們不會原路返回?」
「還用你說?這個墓很邪門,我們找不到原路。」那人卸下背後的包包,拿出一袋餅幹,用牙齒咬着撕開包裝袋,吃了幾口。柏為嶼摸摸肚子,快餓扁了,于是滿心期待對方能客氣地請他吃一塊,可惜對方寶貝似的把餅幹用塑膠袋包好,放回包包裏。
柏為嶼咽口口水,學樣找個靠牆的地方坐下,不敢靠那人太近,「兄臺,貴姓?」
那人很疲倦地伸直腿,「段殺。」
「段傻?」
「殺!殺人的殺。」
柏為嶼縮縮脖子,心想,什麽破名字啊?不吉利、不吉利!嘴上卻說:「好名字,銷魂奪命,有魄力、有氣質!」段殺白他一眼,嘴角抽搐,不吭聲。
柏為嶼挪過去一點,「我說,你有帶炸藥嗎?」指指墓頂,「用炸藥把它炸開一個口,不就可以出去了?」
段殺冷冰冰地說:「我們試過,所有炸藥都綁上去,附近幾個墓室全炸塌了都炸不出個口。」
「你們?」
「嗯。」
「還有誰?」
「我弟。」
「人呢?」
「我們失散了。」
「走到哪去了?」柏為嶼的白癡問題一個接一個。
段殺俨然是性格惡劣,柏為嶼這才問了幾句,他就火了:「你問這麽多幹什麽?我又不認識你!」
「嘿嘿,哈哈,多說說話就認識了嘛……」柏為嶼悻悻地撓撓腦袋,心下大罵,我天馬流星靠!難怪我說那個死人坑怎麽突然塌了,原來是你這王八羔子在隔壁投炸藥,什麽破水準還來學人盜墓,怎麽不把你這敗類炸死算了?
一陣死一般的安靜,一聲輕微的「咔嚓……」,段殺驀地直起背,柏為嶼也豎起耳朵問道「什麽聲音?」
「嘩……」像是什麽東西淌水而過。
段殺旁顧左右一番道:「小子,想不想活命?」
「我想長命百歲。」柏為嶼對答如流。
段殺竟然把槍塞他手裏,「會用吧?給你一把防身!」
你人可真好啊!柏為嶼感動得熱淚盈眶,樂不屁颠接過來,點頭哈腰道:「謝謝、謝謝!那你呢?」
段殺從屁股後頭的槍袋裏又掏出一把,「我還有!」
柏為嶼握牢了槍,瞬間渾身湧起無限勇氣,他拍拍段殺的肩,一臉真摯,「兄弟,你我素不相識,能在此地相遇就是緣份……」
「別說了!」段殺揮手打斷他的話頭,神情僵硬地往墓道那一指,「那個方向有東西來了,你先跑,我墊後!」
「什麽東西?」柏為嶼很是不解。
段殺将他往石門處推了一把,「別問了,快逃!」
柏為嶼跨過塌毀的石門,一腳步入一條潮濕的墓道,迎面撲來帶着腥味的陰風,容不得他猶豫,逃命要緊!手裏有槍還怕什麽?柏為嶼一口氣跑出十多公尺,墓道似乎是傾斜的,越往下跑水越多,逐漸漫過鞋面了,他覺出有點不對勁,墓道前面,隐約有種奇怪的聲音。
柏為嶼停下腳步,将手電筒柄上的繩子在腕上繞一圈,側耳屏息聽着,腳步聲一消失,那聲音更清晰了:「嘩……嘩……」
望不到頭的墓道裏,兩壁長明燈燈盞仍在,只是早已耗盡燈油滅了千百年,一束手電筒燈光直照在水面上,墓道那一頭豁然出現一片慢慢向前移動的肉色物體。
「操!」柏為嶼吓得腦袋嗡地一片空白,下意識朝那玩意兒開了一槍。
咔噠、咔噠咔噠……
沒子彈?那個姓段的賤人,「老子宰了你!」柏為嶼掉頭沒命的往回跑,他不知道那是什麽東西,越是不知道,越是瘋狂的恐懼!
墓室裏空蕩蕩的,段殺早不見蹤影了!身後那奇怪的聲音越逼越近,柏為嶼顧不得罵人,往另一條墓道,頭也不回地狂奔而去。
不知從哪個方向傳來一聲嘯叫,混着幾聲雜亂的槍響和喊聲。
有人!柏為嶼剛一放慢腳步,耳邊傳來呼呼的風聲,腳下一低,踩了個空跌在地上,有什麽東西越過他的後背,在他脖子上輕輕巧巧的一頓,柏為嶼怪叫着打個滾貼在墓壁上瑟瑟發抖。刷刷地一連串利器破空的聲音,手電筒照去,剛才他跌倒的地方戳滿青銅箭頭,眼角餘光看到一道黑影一閃消失在拐角處。
戰戰兢兢的摸摸後頸,什麽都沒有,柏為嶼看看自己濕透的手……拈着一根白毛。
一個冷冰冰的東西頂住了太陽穴,身後有個沙啞的聲音:「別動。」
柏為嶼僵了僵,身後那人又說:「你的槍在哪撿的?」
柏為嶼稍稍松戒,一股沖天怒氣無法抑制,反倒笑了,「段郎,別開槍。」說着,學小蠻把槍插在褲腰上,慢慢回過身,「是我!」
呦,這小子到哪去把臉洗幹淨了?這個混帳是個虎頭虎腦,眉目帶着點悍氣的愣頭青,此時詫異地看着柏為嶼,「你說什麽?」
柏為嶼蘭花指一戳,「讨厭啦,才幾分鐘不見就把人家忘記了……」
段殺打個哆嗦,槍都握不穩了,後退一步罵道:「你是哪來的神經病!」
柏為嶼驀地收斂笑容,兇相畢露,猛的一個探身一把拗過對方的槍,槍口對着地面,另一手握着手電筒飛速砸過去,段殺痛喊着連開兩槍,柏為嶼從沒這麽英勇過,他飛起一腳踹向段殺的小腹,單手勒緊對方的腕子,下了狠勁扭個彎。
段殺猝不及防之下掙紮着松開手裏的槍,不住向後轉身,柏為嶼順勢奪過槍,煞氣迫人的踹倒段殺,壓上去用槍柄往對方的腦門上狠砸幾下,邊砸邊罵:「我操你媽的龜兒子,敢暗算老子!」還不解恨,把槍一丢,一拳打的段殺鼻血直流,「你還敢裝好人,不打死你老子跟你姓!」
段殺捂着腦袋滿地打滾躲避,含糊不清地喊:「住手、住手……」
打死他是不夠的,打個半死差不多了!柏為嶼劈手奪下對方的背包,恨聲道:「媽的,老鼠不發威,當我是病貓!」從地上撿起槍丢進包裏,踢了段殺一腳,「老子蟬聯三屆武打冠軍是和你開玩笑的?」
段殺痛苦的在地上挪動,吐出一口血,和着半顆斷牙,他勉強抓住柏為嶼,嗚嗚着:「為、為什麽打人?我跟我哥說……」
柏為嶼一聽樂了,氣全消下去:「哎呀,還要告狀,看你跟誰告去!」
段殺努力撐起身子抱住他的腿:「把我的包還我!」
柏為嶼把他踩回地上,如狼似虎地坐上去壓牢,不由分說從包裏找出一捆粗攀岩繩将他反手綁起來。
段殺回過頭,明亮的眼睛裏滿是惶恐,掙紮着哀求:「別綁我,別綁……」
柏為嶼給他一爆栗,「老實點!知道怕了?誰叫你陷害人!狗娘養的!」三兩下把段殺綁牢了,「你自個兒待着吧,老子不陪你玩了。」
段殺瞪着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你這強盜!搶了我的東西還……」
「別說得這麽難聽嘛,我不搶,我買!」柏為嶼悶哼一聲,拍拍手站起來,全身上下摸個遍,沒摸到值錢貨,便将樂正七給他的玉珠子從脖子上拿下來,挂到段殺脖子上,「你看,古董呢,兄弟我待你不薄吧?」
段殺哽咽:「我不要這個,把我的槍還我……」
「我呸!還你?讓你斃了我?」柏為嶼将包斜背在身上,轉身拐個彎就走,走出幾步,回頭看了段殺一眼,那家夥居然哭了,倚牆蹭了些許倒在地上,揚着腦袋絕望地瞪着柏為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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