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人傻錢多
轟隆隆一陣雷鳴。
正在掃山階的明修詣輕輕擡頭。
要下雨了?
好在只是打了個旱天雷,沒一會就沒了動靜。
越既望和睢相逢大概是嘗到了壓榨小師弟的甜頭,沒幾日下了課就溜出去玩,徒留明修詣一個人默默掃山階。
明修詣脾氣也好,也不生氣,反而将掃山階當成了修行,每日掃得兢兢業業,認認真真。
下午“修行”完後,明修詣回學府将三人的書抱回了紅塵苑。
往常紅塵苑只有宮梧桐一人各種找樂子玩,但今日明修詣發現他見過的幾個師叔竟然全都到齊了,那全是花花草草的院子裏也不知何時多出了一塊石頭。
明修詣瞥了一眼,發現那正是玄齋門口的新石頭——怪不得今日沒在學府瞧見。
他那個幾個師叔正聚集在玄石旁,全都垂着頭,似乎圍着在賞花。
明修詣靠近了,聽到他們在說話。
雲林境:“大概吧,聖尊生起氣來可不容小觑,沒把師兄吊起來抽已是憐憫衆生了。”
花不逐:“真可憐啊……師兄,師兄啊,我還真的帶了個妖狐內丹給你玩,啊?珠子?你就當是漂亮珠子吧。扒拉一下,哎對,就是這樣玩的。”
秋卻蟬:“我可沒見過師兄這麽大的時候啊,這小臉比十幾歲的時候還要胖一些呢,不是說師兄小時候體虛多病嗎?怎麽久病還這麽胖……哈!大師兄把手放下,你現在禁言不了我了哈哈哈……唔!”
二師兄替大師兄解憂,把他禁言了。
一旁還有一只九尾白貓,正在喵喵叫,也不知在說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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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修詣有些疑惑,但還是沒擅自靠近,恭敬在小徑上行禮:“見過師叔。”
三人一貓聽到聲音,微微偏頭看他。
因為側身的姿勢,終于露出來他們圍在中央的東西。
雲林境道:“不必多禮。”
明修詣這才擡起頭來,視線猝不及防撞到三人中央的人,整個人就是一愣。
玄石伫立,一個小小只有六七歲的孩子裹着寬松至極的衣袍,頭頂的昙花對他來說有些大,将他腦袋墜得微微歪在一旁。
那孩子眼瞳一黑一紫,正是宮梧桐。
明修詣:“……”
明修詣吃了好大一驚,驚愕道:“師尊?”
師尊正乖乖跪在地上,手中捧着糖人,吃得半張臉都是黏糊糊的糖水,他眸子清澈,歪着腦袋看着明修詣,開心得一眯眼睛,跟着他學:“師尊師尊!”
明修詣:“……”
想起宮梧桐之前說自己在研究返老還童的陣法,明修詣勉強鎮定下來,但心中還是有些淩亂。
偌大個三界,能研究陣法把自己研究成這番模樣的,除了小聖尊也沒有旁人了。
雲林境将宮梧桐小肩膀上寬松的衣袍給拉上去,輕聲哄他:“師兄,聖尊已經離開九方宗半天,你可以不必跪着了。”
宮梧桐一邊舔糖人一邊含糊地說:“不行,爹爹說一定要在這裏跪到晚上的呀。”
宮确這下有點狠,把宮梧桐的神智都給打回六七歲了。
雲林境無奈:“聖尊是在說氣話呢,師兄不跪也不會有事的。”
宮梧桐搖頭,頭發上的昙花被他搖掉,長發披散下來,幾乎将他整個身子都遮住了:“不行的,不行的,我要聽爹爹的話。”
衆人:“……”
他們終于知道宮确為什麽要将宮梧桐變成現在這副樣子了。
因為只有這麽大神智還不完全的宮梧桐才最聽話,不會陽奉陰違,當面說一套背後做一套。
花不逐問最先過來的雲林境:“這糖人是誰給他的?”
雲林境還沒說話,宮梧桐就舉起胖乎乎的小手,搶着回答:“是爹爹給我的。”
他說完,還伸出舌尖舔了舔,覺得甜得不行,更開心地說:“爹爹是最好的,還給我糖人呢。”
衆人一言難盡地看着他。
明燈在一旁默默心想:“讓您罰跪并不算真正的懲罰,讓你當着徒弟和師弟們舔糖人才是。”
宮梧桐根本不知道他爹真正的意圖,還美滋滋地舔了大半天,終于将比他臉大的糖人舔完了。
往常日理萬機的師弟們根本不走,就圍着他坐着,饒有興致看着往常睥睨一世頑劣不堪的大師兄舔糖人。
花不逐還拿了個留影珠,對着宮梧桐亮了半天。
宮梧桐被罰跪罰習慣了,小身板跪得直直的,舔完糖人微微仰着頭讓雲林境給他擦臉上的糖,擦完後還會乖乖地說謝謝。
明修詣到宮梧桐的房裏找出了茶,沏好了端過來給玩得起勁的師叔們喝。
宮梧桐跪得膝蓋疼,但還沒到時辰根本不敢擅自起來,只好強行忍着,一聲都不吭。
直到太陽下山,雲林境他們也找完了樂子,忙哄着宮梧桐起來。
宮梧桐嘗試着想要站起,但膝蓋一動他又直接摔了回去,被雲林境一把接住。
只是雲林境的雙手剛一扶住宮梧桐的肩膀,那軟軟乎乎的孩子轉瞬變回二十多歲的成年人,若不是雲宗主常年練劍,指不定能被他帶得摔下去。
宮梧桐披頭散發垂着頭,一直放松的身體驟然一僵,接着保持着跪姿,幾乎将頭埋到雲林境懷裏,好半天才發出一聲壓抑不住的嗚咽。
雲林境不明所以:“師兄怎麽了?疼?”
花不逐已經搜集到了能讓他們笑半年的畫面,此時也大尾巴狼似的強行忍着笑,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師兄不必擔心,當年宮确聖尊來九方宗小住那段日子,我們每個人都被罰過,沒什麽大不了的。”
秋卻蟬不知何時又拿到了宮梧桐的扇子,扇面上密密麻麻全是字,他迫切想要安慰師兄,但卻根本沒人看他。
宮梧桐恨不得直接打個地洞将頭埋進去,他滿臉羞憤欲死,完全不想擡頭,在他視線範圍內,被他吃得幹幹淨淨的糖人木簽還躺在地上。
太丢人了。
宮梧桐今日在師弟們面前所丢的人,用了好幾日才治愈。
他縮在紅塵苑好幾日都閉門不見人,就連明修詣都不見,直到月初時,才終于恢複成往日那番張揚頑劣的模樣出來晃蕩。
明修詣又在掃山階,聽到後面的腳步聲,隐約覺得熟悉,微微回頭一看,果不其然正是宮梧桐。
宮梧桐一身紫衣,肩上還披着大氅,捏着昙花扇子溜達着從山階走過來,帶起一陣小風将剛掃好的山階又落了一層的落葉。
明修詣也不覺得心煩,瞧見宮梧桐這身打扮,先行了個禮,道:“師尊,這是要出門?”
宮梧桐晃悠到他面前,上上下下将他打量了一番,扇子又挑開明修詣的衣襟,看着裏面灰撲撲的袍子道:“嗯,出門。”
明修詣點頭:“恭送師尊。”
“送什麽送?”宮梧桐擡手一點,明修詣手中的掃把直接被扔飛,他懶洋洋道,“你随我一起下山買點東西。”
明修詣:“我?”
“是啊。”宮梧桐道,“你看你這打扮,成何體統?”
明修詣不明白自己這身有什麽不成體統的,茫然看他。
宮梧桐一展小扇,洋洋得意道:“今日作為師尊,我就教教你臭美的本事。”
看來是還沒被罰怕,還想着臭美。
明修詣無可奈何,聽宮梧桐說只是下山買點東西,應該很快就能回來,心想回來再掃山階也不遲,便點頭同意了。
宮梧桐帶着他沿着山階往山腳下走,天色逐漸暗了下來,城下的夜市也開始擺攤做生意。
明修詣跟在宮梧桐後面,想了想還是問道:“不帶其他兩個師兄一起來嗎?”
宮梧桐哼了一聲,漫不經心道:“懶得找了——不是罰了你們三個一起掃山階嗎,怎麽只見你一個?”
明修詣如實道:“兩位師兄出去玩了。”
宮梧桐搖扇子的動作一頓,古怪回頭看他:“所以你就一個人乖乖掃?”
明修詣點頭。
宮梧桐用一種一言難盡的表情看着他,心想他這小徒兒就這受人欺負的熊樣,未來到底是怎麽當上魔尊的?
不過這些也不是他擔憂的,現在他只要保住自己的小命就好。
宮梧桐帶着明修詣在城裏溜達了一圈,好像是故意甩開誰似的故意往人多的地方跑,不太愛熱鬧的明修詣衣裳都被蹭亂了。
晃了大半日,宮梧桐什麽東西都沒買,直到天邊焰火驟然升起時,他才突然一把扣住明修詣的手腕,掐了個決轉瞬消失在原地。
花朝節看焰火的人太多,根本無人注意旁邊少了兩個人。
明修詣只感覺到眼前一花,耳畔風聲呼嘯,轉瞬便停止了。
再次回過神時,他依然在人群中,天空中的焰火驟然大放,噼裏啪啦炸開了滿天。
明修詣有些奇怪地看着焰火,他總是會留意旁人注意不到的細節,看了天空一眼就意識到這好像和之前的焰火并不一樣了,但又說不上來哪裏奇怪。
見明修詣一直盯着焰火瞧,宮梧桐唇角勾起,問他:“好看嗎?”
明修詣偏頭看了他一眼,點頭道:“好看。”
宮梧桐笑眯眯的:“那便好。”
兩人一起賞完了一刻鐘的焰火,才從人群中擠出來。
明修詣以為他們還在九方宗山腳下的小鎮,無意中一偏頭,悚然發現這周邊的商鋪、街道、天空,竟然全都是墨痕畫出來的。
有墨汁畫成的小人撲扇着蝴蝶翅膀拎着木桶叫賣:“新鮮的蓮花啦!蓮畫道特産,一百靈石一枝,童叟全欺咯。”
明修詣:“……”
蓮畫道?
蓮畫道不是在千裏之外嗎?!
宮梧桐人傻錢多,習慣來蓮畫道這種魚龍混雜的黑市淘東西,他輕車熟路地帶着明修詣行走在畫出來的街道上。
明修詣将臉上的震驚收起,強行繃着走在宮梧桐身後裝作見多識廣的樣子,不給師尊丢臉。
只是蓮畫道的東西實在是太貴,方才那一枝蓮花一百靈石已算是打破了明修詣的認知,但走了一路耳朵裏灌滿了無數叫賣,明修詣驚恐地發現,方才那一百靈石買一枝蓮花有多便宜了。
九方宗內門弟子每月的靈石也只有三百,明修詣自覺已是有錢,但來了這一遭他才意識到,自己之前就是個乞丐。
新出爐的明乞丐滿臉木然跟着宮梧桐往裏走,越往裏那敷衍的墨痕就越精細,畫面也逐漸清晰,連路邊叫賣的小厮都有頭有臉,若不是身上的墨痕,看着根本和常人無異。
宮梧桐随手一指面前挂着白鶴紋的高樓,道:“徒兒,師尊今日帶你見見大世面。”
明修詣艱難道:“師尊,我已經見過了。”
這一路上的叫賣價格對明修詣來說全是大世面。
宮梧桐放聲大笑。
他擡步朝着白鶴高樓走進,應該是認出了常客,一個身着白鶴紋的男人飛快迎上來,恭敬道:“原來是縱修士,請進。”
說着,他遞給宮梧桐一張巴掌大小的卷軸,上面有一個陣法。
宮梧桐的異瞳不知何時已經變成了一雙紫瞳,他擡手一點,陣法上傳來一陣靈石碰撞的清脆聲,聽得極其悅耳。
男人面露喜色,忙揚聲道:“天字,上座。”
面前的墨痕門緩緩淡去,宮梧桐搖着扇子走了進去,明修詣也忙跟了進去。
只是剛進去就隐約聽到裏面似乎有叫價的聲音,明修詣眉頭輕輕一皺,隐約有些不适。
前段時間他在魔族當爐鼎時,也是這番場景,被當場物品一樣無數人叫價。
明修詣壓下心裏的難受,跟着宮梧桐到了視線最好的座位上坐下。
這正是蓮畫道最大的拍賣處,傳言此處每日流的靈石幾乎能将明峽島兩邊的汪洋填滿。
宮梧桐坐下後,對明修詣道:“今日是你十七歲生辰,看中了什麽便說出來,師尊全都買給你。”
明修詣愣了一下,這才記起來今日還是自己生辰。
他心中的難受頓時煙消雲散,取而代之的是水流似的暖意,潺潺流入他心間。
明修詣低下頭,小聲道:“我……我沒什麽想要的。”
宮梧桐“啧”了一聲:“像你這種小毛孩子,哪能什麽都不想要啊,随便說個也行。”
明修詣不好拂了師尊好意,剛好下方的大廳正在叫價一件護腕,他估摸了一下價格,就算蓮畫道的東西翻個十倍,一件舊的一看就不值錢的護腕應該也不會超過五千靈石吧。
明修詣便點了點下面:“師尊,就那個吧。”
宮梧桐将卷軸拿出來。
下方已經有人開始叫價。
“七千靈石!”
明修詣:“???”
“三萬靈石!”
明修詣:“……”
“五萬靈石!”
明修詣:“!!!”
只有三個人叫價,明修詣小臉蒼白地扣住宮梧桐的手腕,拼命搖頭:“師尊,不、不了!”
宮梧桐挑眉:“怎麽?不喜歡了?”
明修詣哪裏敢喜歡,他完全不想宮梧桐花這冤枉錢,冥思苦想方才在來時的路上最便宜的東西,突然靈光一閃。
“啊,師尊,我想要個其他的!”
宮梧桐只好将卷軸一邊卷着打算收起,一邊問:“想要什麽啊?”
“糖人。”明修詣說。
宮梧桐卷卷軸的手一頓。
明修詣點頭,鄭重其事道:“就要個糖人就好了。”
七十玉石的糖人雖貴,但比起這個上萬的護腕,要劃算太多了。
明修詣正要松一口氣,卻見宮梧桐臉色一變,咬牙切齒地一抹卷軸,将一堆靈石嘩啦啦倒入陣法中:“十萬靈石!”
明修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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