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神魂如夢

宮梧桐大步上前,一把按住溫春雨的後腦讓他靠在自己懷裏,遮擋住視線。

溫春雨眼眸渙散,猛地拽住宮梧桐的衣襟,渾身抖得險些能倒下去。

宮梧桐頭也不回朝着明修詣使了個手勢,接着将溫春雨「蓮畫道」的畫卷猛地抽出,掐訣注入磅礴靈力,再次将畫開啓了。

小世界拔地而起,重新籠罩在蓮湖之上。

明修詣一個踉跄,已經被宮梧桐帶到了蓮畫道中。

溫春雨站都站不穩,被那些人吓得驚恐不已,抓着宮梧桐喃喃道:“好多人……”

宮梧桐一邊抱着他進了溫宅一邊心想:“多個鬼。”

蓮湖上的那些人充其量也就幾十個,簡直能說得上是“寥寥無幾”,只有溫春雨這等怕人的才會覺得人多了。

怕人的溫春雨這次受的刺激有點大,被宮梧桐送回房後,抱着雙臂瑟瑟發抖了半天還是緩不過來。

宮梧桐對待他師弟們從來都不客氣,雲林境他們都是被他從小罵到大的,但只有溫春雨這個心靈極其脆弱的,但凡多說幾句狠話他都能直接暈給你看。

宮梧桐強忍出怼人的沖動,随手扯了個大氅蓋在他頭頂:“既然害怕,為何要出去啊?”

溫春雨縮在大氅裏,大概是視線看不到人讓他得到了莫大的安全感,顫抖的幅度稍稍小了些,大半天了才輕聲道:“那人是李南枝。”

宮梧桐斂袍坐在他身邊,讓一旁的畫中人給他倒酒:“李南枝?你認識?”

溫春雨沉默了一會,才道:“我不知他的來歷,但他并非善茬。”

宮梧桐這下倒是有些詫異了。

蓮畫道從來沒有得不到的消息,也沒有查不到底細的人,這還是他第一次聽到溫春雨說“不知來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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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兄往後不要同他有牽扯。”溫春雨嘗試了下措辭,道,“他道侶隕落,他應當是走火入魔失了神智。”

宮梧桐挑眉道:“入魔?”

溫春雨點頭:“他的命數本不該絕,但他道侶死後,他竟用禁術取出自己的所有生機,只為了保他道侶肉身不腐神魂不滅。”

“他不是奪舍?”宮梧桐見李南枝那副鬼裏鬼氣的樣子,還以為他真是奪舍了旁人的身軀,沒想到那竟真是他自己的殼子。

“嗯。”溫春雨和宮梧桐說了幾句話終于轉移了見到那麽多人的恐懼,他将大氅輕輕掀開,露出一張蒼白的臉,但眼裏的驚恐和慌亂已經不見了,任誰見了都猜不到此人竟然會怕人。

宮梧桐隐約知曉自己往後還會和那李南枝有牽扯,但為了怕溫春雨擔心,也沒多說,他随意點點頭,道:“嗯,我知道了。”

溫春雨将大氅整齊疊好,道:“我給師兄撫琴?”

“你饒了我吧。”宮梧桐擺手,“你一彈琴我就想睡覺。”

溫春雨輕聲道:“我是想給師兄撫平靈力。”

宮梧桐:“死不了——對了,給我個卷軸,別讓人闖進來,我要煉丹。”

溫春雨點頭,從小案下拿出一個卷軸給他。

宮梧桐将秋卻蟬搜羅到的靈藥都帶過來了,加上溫春雨給他的秋月鱗,和買來的昭陽髓,煉制靈丹的藥材終于全部到齊。

溫春雨這裏什麽都有,宮梧桐為了避免夜長夢多,當即便進入了卷軸的煉丹室,開始煉丹。

明修詣孤身坐在溫宅的臺階上,仰頭看着一旁的梨花樹發呆。

溫宅根本不像是用筆畫出來的,明修詣坐了一會沒等到宮梧桐,索性就在門口打坐冥想。

梨花樹上繁花盛開,風一吹便飄花瓣,一片片落在明修詣的身上,只是這樹終歸是用墨畫出來的,花瓣掉落後沒一會便緩緩變成墨滴。

宮梧桐煉丹兩個時辰,等終于将藥煉出後出來找明修詣,就見他小徒兒閉眸冥想,滿臉髒兮兮的墨痕,活像是從地上滾了好幾圈。

宮梧桐:“……”

宮梧桐一言難盡地看着明修詣,見他修煉的認真,也沒打擾他,索性也斂袍坐在他身邊,仰頭看着頭頂梨花樹。

自從無法入睡後,宮梧桐便一直上蹿下跳地尋找能讓自己精神振奮的東西,什麽好玩來什麽,很少有這種安安靜靜和人一起賞花的時候。

宮梧桐一直緊繃的神識乍一放松,險些将他直接拖入黑暗中沉沉睡去。

但脖子上的紅繩好像時時刻刻提醒着他,入眠對他來說,只是遙不可及的奢求。

宮梧桐輕輕吐了一口氣,強行讓自己打起精神,他先掐了個決用靈力将自己護住,而後擡手招來風将梨花樹吹得搖擺不止,花瓣下雨似的撲到明修詣臉上身上。

沒一會,明修詣像是去挖了半個月煤似的,已經黑的看不見臉了。

宮梧桐笑得差點倒下去,沒一會又玩膩了後,便開始将徒弟垂到地上的發撩起來,高高紮了兩個馬尾,還尋了個粉色發帶打了個漂亮的結。

溫宅時不時有人路過,瞧見明修詣那副尊容吓得差點腳下打滑,忙不疊跑了。

這麽大動靜,明修詣修煉再怎麽認真也該醒了,他察覺到頭皮一陣發麻,微微皺眉,将靈力歸入丹田中,這才睜開了眼睛。

他将神識從內府中抽出,剛一睜眼就看到宮梧桐那張臉怼到自己面前,吓得他往後一扯,手撐在身下,控制不住的靈力直接将地面凍出一層寒霜。

這一驚吓差點讓明修詣走火入魔。

宮梧桐沒心沒肺地哈哈大笑,道:“徒兒,要不師尊給你改個姓吧。”

明修詣輕輕吐了一口氣,也不覺得生氣,他往後坐了坐,省得離師尊太近。

他不知為何宮梧桐會突然說起這個,規規矩矩道:“師尊何出此言?”

宮梧桐笑眯眯道:“因為你現在一點都不明啊。”

說着,他拿出一面鏡子放在明修詣面前,認真道:“你姓暗得了。”

暗修詣:“……”

明修詣猝不及防對上鏡子裏那張黑乎乎的臉,差點真的走火入魔,他倒吸一口涼氣,忙伸手去摸了摸臉,果然觸到了一手的墨痕。

回想起前段時間宮梧桐趁他們睡着後在臉上寫的那幾個“沒出息”,明修詣簡直又無奈又好笑,只覺得整個三界大概沒有人像宮梧桐這樣愛玩鬧了。

宮梧桐消遣完了小徒兒,心情大好。

明修詣冥想半晌,消耗殆盡的靈力恢複大半,宮梧桐玩鬧夠了,便溜達着回了溫宅裏的住處。

昨日他在明修詣的外室看了一晚上的話本,今日倒是有些意外地去了隔壁的房間。

明修詣不明所以,但宮梧桐說話行事向來讓人難以捉摸,他也沒多問,孤身回了房。

宮梧桐将房門關上,想了想不保險,又加了個禁制。

他回到內室裏坐在榻上,大概又想到了什麽,快步跑出去把門上的禁制給撤了。

“不行啊。”宮梧桐心想,“我若死在這裏了,沒人收屍可太可憐了。”

宮梧桐第一次服用逢春靈丹時,被那藥力沖的直接陷入了沉睡,不過好在只是半刻鐘,清醒後便一直靠着那靈藥撐了這麽多年。

現在逢春靈丹沒了效用,宮梧桐換了一種新靈丹,裏面的靈物全是頂級藥材,宮梧桐估摸着藥勁,覺得他這次第一次服用這個新藥,八成還得昏睡半刻鐘。

但這是活命的代價,他也沒怎麽自怨自艾。

宮梧桐拖鞋上榻,他不是那種優柔寡斷的人,一躺下便拿起了靈藥想都沒想塞到嘴裏。

不愧是加了昭陽髓的靈丹,靈力順着喉嚨傳遍四肢百骸後,宮梧桐便隐約察覺到脖子上的紅繩開始緩緩動了。

陌生的黑暗一點點襲來,宮梧桐奮力地将自己蜷縮成一團,将錦被一角塞到口中,想要堵住自己的聲音。

但他昏昏沉沉的,根本并未發現自從脖子上的紅繩越纏越緊時,他幾乎是不受控制地發出嘶聲的嗚咽,像是被一點點扼死的靈獸幼崽。

若是宮梧桐知曉這靈藥生效後能讓他昏睡整整半個時辰,他怎麽說也要将門上的禁制重新布上。

明修詣就住在對面,他正在洗臉,還未擦幹淨就察覺到了隔壁奇怪的動靜。

他在魔族待了好多日,察覺到那似乎是走火入魔時才會出現的氣息,當即快步跑過去。

明修詣起先不太确定,還規規矩矩地敲門:“師尊,我能進去嗎?”

裏面沒人回應,只有一聲好似啜泣的嗚咽聲,接着那靈力氣息越發暴戾,室內也傳來桌椅擺設直接被靈力催碎的聲響。

這下明修詣徹底等不了了,直接拍門進去:“師尊——”

在榻上的宮梧桐猛地睜開眼睛,只是那異瞳不知何時竟然變成了漆黑雙眸,素日裏好像什麽時候都有精神的眸子卻渙散無神,漠然的神情好像悲天憫人的神佛,無情無感,萬物衆生在他眼中皆是死物。

明修詣用靈力護住身體,飛快沖到宮梧桐面前。

只是他還未站穩,宮梧桐脖頸處的紅繩猛地收緊,一道道血痕順着那白皙的脖頸劃過鎖骨,甚至積了一捧血才緩緩流到淩亂的衣襟中。

明修詣察覺到宮梧桐的異常,越發覺得他是走火入魔了,他正要說話,卻見宮梧桐面無表情地一歪頭,呆滞地說:“娘親,囡囡不會水。”

明修詣一愣:“什麽?”

宮梧桐此時的神情根本不像平時的他,倒像是被什麽奪舍似的,很快又變成了另外一個人的神态,口中說着一些胡言亂語,有些甚至不成句。

明修詣聽得毛骨悚然,正在這時,耳畔突然傳來溫春雨的聲音。

“進入他的識海,入他的夢。”

明修詣怔然:“入夢?”

溫春雨道:“嗯,你的寒冰靈種很特殊,你用靈力試試看能不能安撫他的……噩夢。”

明修詣一聽,當即不再猶豫。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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