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香消玉殒
宮梧桐一笑,玉劍上的靈力仿佛開始一簇又一簇的梧桐花,朝着李南枝席卷而去。
花香帶着鋒利的劍意,李南枝咬牙用盡所有靈力才勉強抵擋住,往後退了數步艱難站穩。
他一回頭,就瞧見明修詣面無表情地握着全是寒霜的玉鈎劍,順着方才越既望切出來的痕跡揮過去。
李南枝的手幾乎将劍柄握斷。
宮梧桐卻在此時停止了攻勢,他微微挑眉,道:“你若是将分出去的靈力收回來,或許能保住自己一命。”
只是一句話,李南枝卻仿佛察覺到了什麽,他的手暴起根根青筋,臉上的神色卻依然溫柔:“縫風對小聖尊說了什麽嗎?”
他好像連發瘋都彬彬有禮,溫潤謙遜。
宮梧桐笑眯眯的:“說了啊,能說的都說了,不能說的好像也說了,嘻。”
小聖尊好像深谙如何一句話就能将人激怒的道理,這句欠揍的話說出來,就連李南枝都忍不住閉上眼睛,似乎運了一下氣,才艱難保持住了那具溫柔的假面。
“生老病死乃是天命。”宮梧桐淡淡看着他,“你如此執着已死之人,可人死了就是死了,就算将那具皮囊留在世間,有什麽意義?”
李南枝聽到這句話,微微歪了歪腦袋,似乎覺得有些好笑:“意義?我要那東西做什麽。”
宮梧桐其實也只是挑一些冠冕堂皇的詞兒說,但李南枝一句反問回來,他竟然覺得很有道理,差點被說服了。
“再說了。”李南枝道,“那并非一具皮囊,多虧了當年小聖尊的提醒,我已提前用我的心頭血禁锢住了她的神魂,沒讓她氣絕後便魂飛魄散。只要……只要我尋到重塑肉身的靈骨,就能讓她徹底起死回生。”
宮梧桐覺得很有意思:“為了她能活過來,你連自己的生機都抽出來給她用了,難道就不怕她活過來後,你卻死了?”
李南枝笑了笑:“我會活着。”
他已經是個沒有絲毫生機的活死人,卻不知哪來的自信,呢喃着道:“我會一直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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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梧桐長發飛舞,玉劍破空倏地落在李南枝的脖頸處,微微一壓,鋒利的劍刃劃破了脖頸,卻沒有流出半滴血來。
“太可惜了。”宮梧桐慢條斯理道,“今日你就要死在這裏了。”
與此同時,明修詣已經直接劈破了房子的禁制,握着玉鈎劍渾身全是寒霜地沖了進去。
只是到了內室瞧見躺在軟榻上的白衣女人時,他微微一怔,本能偏頭不去直視,省得冒犯。
面前的女人身上明顯沒有半分生機,對他也造不成絲毫威脅。
明修詣思緒急轉,心想:“李南枝之所以鬧這麽大動靜,殺了那麽多修士,就只是為了保住這女子的屍身嗎?”
就在這時,越既望直接莽了進來,看到軟榻上躺着的女人,眼睛眨都不眨,直接擡劍就劈。
明修詣:“……”
明修詣總是被宮梧桐罵不解風情,此時看到這一幕真想讓宮梧桐過來看看,最不解風情的人到底是什麽樣的。
越既望直接沖上前要劈人,只是劍刃在剛至白羽面門時,一股比方才房間還要堅固的結界倏地出現,劍刃劈在上面,竟然在轉瞬被直直震斷。
越既望看到自己斷成兩截的劍,呆了一下,猛地一聲慘叫:“我老婆!!!”
明修詣:“……”
越既望滿臉絕望,哆哆嗦嗦撿起自己斷成兩半的“老婆”,恨不得哇的一聲哭出來。
明修詣沒有去管他,微微眯着眼睛看向白羽,這才發現李南枝竟然将近乎六成的靈力都布在了這人身上化為一層堅固的結界。
化神期的修為和元嬰期還是相差極大的,就算兩個元嬰期大圓滿也無法将化神期一半以上靈力的禁制給打破。
明修詣和越既望面面相觑。
沒一會,得知沒有危險的睢相逢偷偷摸摸地跑了過來,看到床榻上的白羽意識到這裏竟是別人的閨房。
他瞪了兩人一眼,将軟榻上的床幔放下來,擋住榻上的場景。
越既望蹲在旁邊拿東西正在妄圖把自己的斷劍給粘上,瞧見睢相逢過來,蹙眉道:“你快看一看,能不能把那禁制給打破?”
睢相逢瞥他:“化神期的結界,你以為我有多大能耐啊?”
越既望說:“那我要你何用?”
“呵。”睢相逢皮笑肉不笑,“等你被揍慘了,可別找我來治傷。”
越既望立刻慫了。
反正得罪誰都行,就是不能得罪醫修。
遠處一片廢墟中,李南枝沉沉看着宮梧桐,擡起手抓住宮梧桐放在他脖子上的玉簡,那鋒利的劍刃将他的手指割破,露出裏面慘白的骨肉。
“當年小聖尊也是用這樣的語氣說出來的。”李南枝說。
宮梧桐依然不記得自己到底在什麽時候見到過李南枝,聽他這個語氣似乎打算為自己解惑,便饒有興致道:“哦?我們在何時見過面?”
李南枝淡淡道:“二十多年前,白雁塔。”
宮梧桐歪着腦袋想了半天,才從犄角旮旯裏找出來那段去白雁塔的記憶。
按照道理說,二十多年前的記憶到現在應該已經記不清了,但那件事太過特殊,宮梧桐很快就記起來是什麽時候了。
——因為那是宮梧桐第一次随着宮确出門,也是第一次看到別人的河流。
宮梧桐自出生時便體虛病弱,幼時根本沒出過遠門,一直住在宮确的九重塔中,最遠的距離也只是從九重塔的一層跑去九層塔尖上眺望遠處的山峰玩,可他往往看不了多久,就會被宮确或縱雪青找到将他抱下去,省得他見了風。
直到他六歲時,因宮确尋到的一顆靈髓身子有些好轉,終于被宮确帶着出遠門玩。
白雁塔是一個小鎮的名字,因為白雁塔高高同聖尊的九重塔相望,有不少人敬仰聖尊卻不敢靠近九重塔,便前來白雁塔瞻仰觀光,久而久之,便聚集了不少人士在此居住。
宮梧桐披着雪白滾着毛邊的大氅,腦袋上戴着寬大的兜帽,牽着宮确的手害怕又懷着期待地走進了白雁塔中。
長街上人來人往,熙熙攘攘,全是宮梧桐從未見過的熱鬧。
他開心地抱着宮确的手臂直蹦,頭一回沒有像父親教的那樣時刻保持端莊雍容。
小梧桐歡天喜地:“爹爹!好多人啊。”
宮确垂眸看着他蒼白小臉上出現的笑容,也罕見地輕笑了一下,擡手撫摸着小梧桐的頭,輕聲道:“喜歡嗎?”
宮梧桐拼命點頭,力道之大,連寬大的兜帽都給抖下來,遮擋住了眼睛:“嗯嗯!喜歡!好玩。”
宮确俯下身将他擋住眼睛的兜帽給理好,宮梧桐開心地拽住他的袖子,期待地問:“梧桐能常常來玩嗎?”
宮确道:“自然是可以的。”
宮梧桐一聲歡呼,開心地蹦着往前撒歡地跑。
宮确跟在他身後,眸子淡然地看着小梧桐歡呼雀躍的背影。
宮梧桐在白雁塔玩了個夠,直到夜深了人陸陸續續往外散後,宮确才抱着他逆着人流往九重塔走。
宮梧桐從沒玩得這麽盡興,也從沒玩這麽久,整個人都癱着趴在宮确肩上哼哼唧唧。
宮确将大氅裹在他身上,省得他吹了風。
宮确緩了一會,才恢複了些精神,看着周圍來來往往的人,彎着眸子笑着說:“爹爹,人真好玩兒。”
宮确還以為他在說胡話,随口道:“哪裏好玩?”
“人好像一條河流哦,有生有死,有急有緩。”宮梧桐趴在宮确肩上迷迷瞪瞪,指着旁邊兩個牽着手的少年少女,含糊地道,“喏,她的河流馬上要到盡頭啦。”
宮确一怔,他擡眸朝旁邊的兩人看了過去。
那穿着白衣的少女鬓間插着一朵薔薇花,正眸中含着波光看着面前的少年。
果然陽壽将盡,不久便會香消玉殒。
宮梧桐說的話聲音極小,一旁正在給少女挑簪子的少年卻像是聽到了,疑惑地擡頭看了過來。
宮确對上少年的眼神,微微一颔首,轉身擡步便走。
少年李南枝奇怪地看着他們。
白羽已經挑好了發簪,見李南枝竟然還在發呆,挑起秀氣的眉,道:“怎麽,帶的錢不夠,買不起姑娘我想要的簪子嗎?”
李南枝這才回神,意識到自己竟然在陪心上人時發呆,羞憤得臉都要紅了,他手忙腳亂,聲音不自覺都大了些,道:“對不住,我……我帶的錢夠的,夠得很,你再挑幾個漂亮的也……也夠的!”
白羽看着少年手足無措的樣子,好一會才笑了起來。
“傻子。”她眸子裏全是深情愛意,口中卻輕斥道,“慌什麽?你多大啦,就不能沉穩一點嗎?”
李南枝一呆,茫然道:“白羽……喜歡沉穩的人嗎?”
白羽大概覺得逗他特別好玩,煞有其事地點頭,語調可認真了:“是啊,我最喜歡沉穩強大又溫柔的男人了。”
李南枝本能地一慌,連忙道:“我、我也可以的!我沉穩得很,也……也溫柔得很!”
白羽這下終于忍不住了,放聲笑了出來。
李南枝滿臉茫然,根本沒有半分沉穩。
少女一身白衣,潇灑笑着在長街上踮起足尖撲到李南枝懷裏,勾着他的脖子在他臉頰落下一吻。
直到後來,李南枝聽說那日宮确聖尊曾出現在白雁塔,懷裏似乎還抱着個異瞳的孩子,突然神使鬼差地回想起和那個孩子的匆匆一瞥。
以及那句……
“她的河流馬上要到盡頭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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