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 你敢得很
像宮梧桐這種性子強勢不聽勸的,且身份地位年齡到了這種地步,其實喜惡是很難被改變的。
他自少年時就喜歡清冷師尊和陰鸷徒弟的話本,自然而然對那些青梅竹馬毫無興趣,哪怕周圍的人好上了天,他也根本瞧都不瞧一眼。
即使是知曉他三個徒兒本性并不是他之前所想象的那樣,宮梧桐依然堅定着“陰鸷徒弟”的妄想,期望有朝一日他小徒兒明之之會性情大變,對師尊大逆不道。
只是現在,宮梧桐看着清風霁月的明修詣,突然不可自制地産生一種前所未有的念頭。
他希望明修詣一直如此。
一直這般光風霁月溫潤如玉,不會步入天道命輪中那入魔陰鸷的路。
明修詣見宮梧桐有些出神,微微偏頭,一绺長發落在肩上,輕聲道:“師尊?怎麽了?”
宮梧桐如夢初醒,不着痕跡打了個哆嗦,“哦”了一聲:“沒事,把這個收起來吧,旁邊還有一株……”
明修詣很懂得察言觀色,接口道:“我幫師尊挖出來。”
宮梧桐不想弄髒自己的手,便抱着膝蓋蹲在一旁,看明修詣忙來忙去。
明修詣無論做什麽事都很認真,除非将事情做完,否則絕對不會分心放在其他不相關的事上。
但他這回在小心翼翼挖靈草根莖時,餘光無意中瞥見宮梧桐正在揪着他的衣袖擦自己手上的髒污,微微一愣,強迫自己停下手中的動作。
“師尊。”明修詣悶咳一聲,運轉水靈力憑空凝出一汪水往宮梧桐面前送去,“用這個洗吧。”
宮梧桐将明修詣的袖角松開,嘀咕道:“怎麽,怕我把你衣服弄髒啊?”
明修詣瞅着自己已經被宮梧桐蹭得全是泥污的衣袖,心想已經夠髒了還能髒到哪裏去?
宮梧桐将手伸到那帶着些溫意的水裏,哼哼唧唧地洗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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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修詣唇角帶着一抹笑,繼續在一旁挖靈草根。
睢相逢已經在旁邊待了許久了,宮梧桐和明修詣卻像是眼瞎了似的,根本沒瞧見他,反而你看我一眼我給你洗手,把睢相逢噎得直翻白眼。
睢相逢也沒湊上前去自讨沒趣,反而去周圍轉了轉,找了一堆毒靈草。
他自幼被試毒,身體已是毒蠱之軀,那些毒草又沒資格成為他貌美如花的“女兒”,見到後絲毫不憐香惜玉地一把揪下,随意辨別了一下毒性就往嘴裏塞。
等到睢相逢将周圍因魔種而運生的毒草吃了個七七八八,溜達回去的時候,明修詣已經幫師尊挖好了草藥根莖,正在垂着眸用水靈力給自己淨手。
宮梧桐已經不在他身邊了,那雪白花簇中隐約傳來他歡喜的聲音,應該是宮禾和霜下客尋到昭陽髓了。
睢相逢滿臉古怪地走過去:“之之啊。”
明修詣将手洗好,嗅到睢相逢身上的草藥味,奇怪問道:“二師兄方才去哪裏了?”
“呵。”睢相逢冷笑,“難為你還記得我?我還以為你被師尊美色所惑,連還有個二師兄都忘了呢?”
明修詣:“……”
明修詣往往不會和關系親密的人争辯誰對誰錯,哪怕知道睢相逢在無理取鬧也不會去反駁,從善如流道:“對不住。”
睢相逢神色更古怪了,他拽着明修詣走到一旁,離宮梧桐遠了些,才壓低聲音道:“明之之,你實話告訴我,你是不是真的對師尊存着大逆不道的心思?”
這種問題睢相逢已經問過一次了,明修詣沒有像第一次那般失态,無奈地嘆了一口氣,耐着性子道:“師兄,你以為我敢嗎?”
睢相逢幽幽道:“我看你敢得很。”
明修詣:“……”
明修詣不知道怎麽和他解釋才能證明自己對師尊是清白的,只好閉嘴無言,任由睢相逢去猜——反正自己不給回應,他很快就會自讨沒趣不說此事了。
睢相逢還在喋喋不休:“師尊身上有一半魅魔血脈,本就是重欲之人,但這些年他別說開葷,就連肉腥味都沒嘗到過,你可知是因為什麽?”
明修詣:“……”
明修詣雖然一直都知道對醫修來說身體就是一具皮囊,但每每還是被睢相逢的話給震住。
什麽叫……開葷?
什麽又叫肉腥味?
明修詣恨不得捂住自己的耳朵,但睢相逢一心想要點醒他,拽着他的手不讓他逃避。
“就是因為他還有一半靈骨是佛骨。”睢相逢還在那說,“他每月發病吃藥,皆是想維系魔骨和佛骨的靈力平衡。只是一旦他動了欲同人雙修,無論那人是魔還是道,必定會引起兩種靈骨靈力失衡,到時可不是吃藥就能解決的問題了。”
明修詣本來極其排斥和師兄一起讨論師尊……重不重欲的問題,被迫聽到最後才隐約意識到睢相逢到底是什麽意思了。
怪不得最開始的時候宮梧桐對他特殊,雲林境總是用一種排斥的眼神看着他,直到後來他說絕不會對師尊大逆不道,那冷酷無情的雲宗主才對他神色好看了些。
還有佛子宮禾也是如此,好像唯恐宮梧桐真的動了心同人雙修。
每個人都知曉宮梧桐不能讓靈骨失衡,也都在努力為他排除一切危險,只有宮梧桐自己……
他時刻在意着自己的美貌,連手上沾染了塵土都得眉頭緊皺,恨不得把爪子給剁了,但就這麽一個愛美愛潔的人,卻好像對自己的生命完全不在乎——明明知曉動心動欲會使靈力失衡,卻還總是妄想着雙修這種事。
明修詣突然打了個寒顫,心中浮現一個讓他遍體生寒的念頭。
在宮梧桐的識海中,他難道已經看到過自己的……死期了嗎?
就在這時,一旁有個聲音附和道:“是啊。”
明修詣還沉浸在那令他毛骨悚然的設想裏,突然聽到一個陌生的聲音,猛地回頭伸出手去。
一股水流從他手中鑽出,在觸碰到來人時陡然化成鋒利的冰刃,只差一寸就能刺穿那人的喉嚨。
視線落在那說話的人身上,明修詣這才認出來——此方才和宮梧桐在一起的就是此人。
霜下客本來還覺得那明少尊溫溫柔柔的很好欺負,沒想到差點被串成串兒,幹笑一聲擡起手表示自己沒有惡意。
明修詣手指一動,兵刃化為水流落在地上,讓龜裂的地面猛地開出一簇小白花。
明修詣颔首,淡淡道:“對不住,失禮了。”
霜下客幹巴巴地笑:“是、我失禮在先。”
明修詣态度溫和至極,但霜下客這種對人性格極其敏感的人來說,還是能瞧出來他對生人的疏離和排斥。
睢相逢在霜下客出聲後便躲到了明修詣身後,見不是壞人便走了出來:“這位是?”
霜下客說了自己的名字,睢相逢詫異道:“您就是霜下客?幸會,師尊總是說起你。”
霜下客來了興致:“小聖尊是如何說的?”
他可是說風花雪月春宮戲的,一般來他小世界聽說書的出去後都不會告知別人,生怕身邊人覺得他輕浮膚淺,但宮梧桐好像并非如此,聽個話本都要宣揚得人盡皆知。
睢相逢幽幽道:“說您總是讓他心神蕩漾,每回從您那出來都恨不得随便找個人原地合籍。”
霜下客:“……”
這知道的以為宮梧桐在說自己講的是話本,不知道的還以為自己是什麽兜售非正格虎狼烈性春藥的黑心商販呢。
霜下客甚至聽說小聖尊曾在千仞學府的音律課上公開說自己曾為話本譜過曲子,當時霜下客還不相信,但聽到睢相逢如此說,他倒是覺得這的确是宮梧桐能做出來的事兒。
霜下客幹咳了一聲,含蓄地表示自己并沒有賣虎狼之藥。
睢相逢哈哈大笑,覺得此人當真有趣,怪不得宮梧桐總是往他小世界跑了。
霜下客兩眼放光,完全把宮梧桐當成是下本話本的原型來用了,“小聖尊方才還說自己想要去修魔玩一玩,但是聽到二位的說法,原來他是不能入魔的嗎?”
睢相逢點頭:“是啊。”
明修詣不動聲色對睢相逢傳音:“師兄,不要和外人透露太多師尊之事。”
睢相逢:“沒事,你都不知道你和大師兄去歷練的那一年裏,師尊和我說過的最多的就是這人了,天天說夜夜念,我都差點以為師尊對這人有意思了。”
知曉師尊對此人十分信任,應當不是壞人,但明修詣不知為何眉頭去輕輕皺了起來,心間也莫名有些酸澀。
天天說,夜夜念?
霜下客将睢相逢所說的話全都記在了心裏,打算回去整整理理去寫話本。
他又連續問了好多關于宮梧桐的比較私密的問題,比如“小聖尊私底下喜歡喝酒嗎喝什麽酒容易醉嗎醉了會發酒瘋嗎發什麽樣的酒瘋會拉着人說一些奇怪的話嗎”,再比如“小聖尊選妃日的時候,他是如何選中貴妃的,對貴妃的态度和平常相比有異樣嗎”等等,睢相逢沒什麽心眼,挑能說的都告訴他了。
霜下客雙眸放光,激動地直接拿出紙來當着兩人的面龍飛鳳舞寫了一堆東西。
睢相逢對師尊總是挂在嘴邊的人十分好奇,也不把他當外人——畢竟若是惡人,他師尊肯定不會對他如此推崇,他湊上前去瞧霜下客寫的東西,發現那字像是鬼畫符一樣,除了霜下客自己應該沒人能看懂。
“這是什麽?”
霜下客幹笑一聲,當着別人的面寫話本的東西對他來說有些羞恥,便随意打了個哈哈糊弄過去了。
他心滿意足地将紙收了起來,無意中看到旁邊一直默不作聲的明修詣,突然怔了一下。
明修詣是個無論對誰都溫和的性子,哪怕是陌生人他也不會冷眼相對,但不知是不是霜下客的錯覺,他看着明修詣的雙眸,隐約察覺到他似乎有些不悅。
明修詣那雙帶笑的眼睛前所未有的漂亮好看,好像汪着一捧水似的,清澈又溫潤而澤,讓人僅僅只是看着就深陷其中。
他那張俊美的臉哪怕面無表情也帶着三分溫柔笑意,只是這一次在看向霜下客時,仿佛蒙着一層青釉的瞳仁微微閃着一道仿佛冰刃的寒霜之光,讓他顯得有些異樣冷淡。
霜下客一噎,開始思考自己方才哪句話說錯了才得罪了他。
這時,一旁傳來宮梧桐歡快的聲音。
明修詣将眸子一垂,長長羽睫遮擋住那冷淡的視線,再次擡起時已沒了那罕見的冷意。
他溫柔一笑,朝着霜下客禮數有加地颔首,轉身去找宮梧桐了。
霜下客站在原地看着那颀長的背影,好一會才覺得自己好像發現了什麽不得了的事情。
方才明少尊之所以那麽看自己,是在……
吃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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