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 郁結反常

宮梧桐沉默許久,盯着垂落到自己衣擺上的桃花,問:“有法子可避嗎?”

塵無暇:“避無可避。”

“這是好事啊。”花不逐變成人身,也緊挨着塵無暇,歪着頭越過師尊和他大師兄說話,“劍靈是執劍人的半魄這種事,千萬年都出不得一個。師兄舍不得十六那孩子殉劍,直接讓他融合半魄不就成了?”

宮梧桐神色依然肅然。

花不逐趴在塵無暇膝蓋上去扯宮梧桐的袖擺:“師兄,師兄啊,你還在顧慮什麽?這可是天賜機緣啊。”

宮梧桐瞪他:“可若是融合了那半魄,十六肯定得入魔。”

“啊。”花不逐疑惑道,“入魔有什麽不好嗎?咱舅不也是魔修嗎?你身上還有一半……”

他話還沒說完,宮梧桐就撲上來揍他。

塵無暇一擡手阻攔住兩人的打鬧。

塵無暇是愛靜之人,否則也不會在這高山之巅一待就是數年了,但花不逐和宮梧桐一左一右在他耳畔吵鬧個不停,他也不嫌煩躁,甚至還微微偏着頭,聽兩人嘴裏那插科打诨的廢話,時不時眸子浮現點點笑意。

“別胡鬧。”塵無暇一根手指點着宮梧桐的眉心将他強行按了回去乖乖坐着,淡淡道,“你在那個十……”

他問抱着他手臂躲避大師兄責打的花不逐:“十幾?”

花不逐:“十六。”

塵無暇:“嗯,十六——你在他身上看到了什麽天機?”

宮梧桐沒說話。

塵無暇了然:“你預料到了他若入魔,恐怕會死于非命,對嗎?”

宮梧桐猶豫一下,見被師尊猜出來了,才悶悶點頭。

花不逐“嘶”了一聲,這才明白為什麽剛才說讓越既望入魔,他師兄要揍他了。

該揍。

塵無暇擡手摸了摸宮梧桐的發頂,輕聲道:“你總不能看他一輩子的。”

宮梧桐幾乎脫口而出:“我可以。”

塵無暇安靜看他,幽深眸瞳中皆是看破虛妄的冷意。

宮梧桐被他看得渾身一僵,像是內心深處最隐蔽的卑劣之處被扔到日光中,他垂着頭盯着那朵桃花,仿佛喃喃自語似的又重複了一遍。

“我……可以。”

他的一輩子,并沒有多長。

只是五年內不讓那魔劍靠近越既望,他還是能做到的。

塵無暇一直在注視着他,但當他說完這句話後,一直沒多少表情的劍尊突然一皺眉,像是發現了什麽似的漠然看着宮梧桐。

花不逐察覺到塵無暇的變化,小心翼翼看着他的側臉:“師尊?”

塵無暇道:“卻蟬,你先回去。”

花不逐小聲說:“我叫不逐。”

塵無暇:“嗯,不逐。”

花不逐:“……”

花不逐沒敢說什麽,變成白孔雀蹭了蹭塵無暇的掌心,展翅離開了。

花不逐一走,塵無暇擡手一揮,漫天桃花呼嘯入天,形成巨大的結界遮擋住一方小院。

宮梧桐似乎預料到了什麽,爬起來就要往外跑。

“那我也告辭了。”

塵無暇冷冷道:“回來。”

宮梧桐對他爹有時候都會陰奉陽違,但對塵無暇卻是十成十的順從——畢竟宮确不忍心責罰他,就算氣得再狠也只是畫點無傷大雅的符咒給他找找不快,塵無暇卻是會直接動手把他抽得鬼哭狼嚎。

宮梧桐一慫,腳步頓住,猶豫半天還是乖乖回來,委委屈屈地跪坐在了塵無暇身邊。

塵無暇渾身皆是森冷劍意,他冷聲道:“你方才那話是何意?十……那魔劍的殉劍骨同你又有何牽扯?”

宮梧桐沒想到塵無暇這麽敏銳,他只是說了三個字,似乎就被他瞧出來了隐瞞多年的秘密。

只是天機不可随意洩露,宮梧桐平日裏說其他人的未來命數,也是比作河流,投機取巧鑽空子。

宮梧桐擡頭看了看天幕上的片片桃花。

“你盡管說便是。”塵無暇道,“我雖還未飛升,但這點本事還是有的。”

宮梧桐垂下眸,看着手中的魔劍,道:“這把魔劍……未來會殺了我。”

塵無暇卻漠然道:“說謊。”

“我沒有。”

塵無暇厲聲道:“宮梧桐——”

宮梧桐吓得一縮腦袋。

河岸邊桃花樹驟然炸開,桃枝花瓣仿佛被什麽凍住停滞在半空,塵無暇眼尾如同刀鋒利刃:“你既想要毀了這魔劍,自然是想逆天改命。”

宮梧桐說:“是。”

塵無暇:“只靠你一人,能改的了那天命嗎?”

宮梧桐故作灑脫地一笑:“改不了不是還有您和我爹嗎,怎麽着我也死不了的,我不怕。”

塵無暇一擡手,一枝桃枝浮現在他掌心,被他合攏一握,直接在宮梧桐膝蓋上抽了一下,冷冷道:“我看你怕得站都站不穩了。”

宮梧桐摸着膝蓋,小聲嘀咕:“師尊,我不是孩子了,您別總是……”

塵無暇又抽了他一下。

宮梧桐不吭聲了。

塵無暇見他這副油鹽不進的架勢,只能從他的反應猜出來個大概,想了想還是沒有再逼他了。

畢竟是從少時帶到大的孩子,塵無暇很清楚宮梧桐的性子。

“把那劍留在此處。”塵無暇将炸裂開來的桃樹恢複原狀,又把天邊的結界散開,果不其然發現結界根本沒有被天雷劈過——宮梧桐果然沒說實話。

宮梧桐求之不得,忙将劍雙手捧着遞給塵無暇。

“師尊,您能讓他別去找我徒兒嗎?”

塵無暇将魔劍收起,随手放在旁邊的桃花樹上,随意又冷淡的一句話卻仿佛有千鈞之力:“若是制不住一把劍,我還叫什麽劍尊?”

宮梧桐立刻眉開眼笑,喜滋滋地拍了一通馬屁:“師尊威武,師尊不飛升勝似飛升,就連天邊仙人也比不上師尊。”

塵無暇睨他一眼,道:“也就這個時候你那嘴裏能說出點人話來了。”

宮梧桐恨不得對那把魔劍眼不見心為淨,現在大事被解決了,心底像是卸下了一塊重石。

反正就算那魔劍能耐再大,也無法從劍尊眼皮底下逃走。

宮梧桐打算和他師尊客氣客氣:“此番勞煩師尊了。”

塵無暇根本沒和他客氣,點頭道:“嗯,的确挺勞煩的。”

宮梧桐:“……”

塵無暇想了想,又道:“你師弟來見我時還會帶翎羽過來送給師尊,倒是你,身為大師兄,不做表率也便罷了,來了只拿師尊當成工具來用。”

宮梧桐立刻将手中的儲物袋拿出來給他師尊看:“師尊,這些東西您随便挑!這麽多靈石呢,我記得我還有幾塊絕品鍛劍石,您可以拿着去煉劍。”

塵無暇看他滿儲物袋的銅臭之物,嫌棄道:“你若是把這些心思用在修道上,此時怕是早已大乘期了。”

宮梧桐賣乖地沖他笑。

塵無暇最終什麽都沒要,連外人求而不得的鍛劍石看都沒看一眼,擺手讓他趕緊滾。

宮梧桐将東西收了起來,臨走前想了想,問道:“師尊,我來九方宗這麽多年了,好像從來未見過您的本命劍。”

塵無暇已經繼續看雲海了,聞言頭也不回,淡淡道:“我沒有本命劍。”

宮梧桐詫異看他的背影。

劍尊竟然沒有屬于自己的本命劍?

塵無暇擡手拂過面前飄來的一片雪白雲霧,看着五指從雲霧中穿過。

有雲有霧,有花有水。

“世間萬物,皆是我的劍。”

宮梧桐微怔,不知有沒有聽懂,好一會才躬身行禮:“梧桐告辭。”

塵無暇:“嗯。”

宮梧桐走了幾步,又轉過頭,喊:“師尊……”

塵無暇這麽冷淡的性子都被他來來回回給惹煩了,冷淡道:“不挨揍就走讓你覺得不舒坦嗎?”

宮梧桐悄咪咪地說:“師尊今日叫對了梧桐的名字呢,可喜可賀,我回去能在九方宗炫耀好幾年了。”

塵無暇:“……”

一枝桃枝淩空抽過來,宮梧桐猛地禦風躲過,縱聲大笑,一溜煙就下了山,沒被打着。

因為宮梧桐的反常,明修詣一整日都魂不守舍的,去找景澈切磋時又失敗了兩回,他不想讓師尊知道再挨罵,攬着景澈的肩膀許了好多靈器靈石才堵住他的那張碎嘴,沒讓他到處瞎說。

明修詣拿着劍回了紅塵苑,本來想去越既望那瞧瞧有沒有什麽異常,只是還沒進門就瞧見宮梧桐戴着一枝招搖的桃花,吊兒郎當地扇着小扇走了過來。

明修詣頹然了半天的心情瞬間就陽光明媚,他快步上前,溫和道:“師尊。”

宮梧桐暫時解決了魔劍的事,心情大好,笑眯眯地執着小扇在明修詣的下巴上一勾,一副浪蕩子的架勢:“喲,小美人,在這特意等我呢。”

明修詣:“……”

明修詣一偏頭,臉微微紅了。

看來宮梧桐已經解決好了讓他郁結反常的事兒,否則也不會有心思這樣調戲徒弟玩了。

明修詣也不想過問橫在他心中的事是什麽,只要他沒有露出之前那種讓人看着心疼的神情就足夠了。

兩人一起進了紅塵苑,明修詣目送着宮梧桐上了房門的臺階,剛要轉身回偏院,卻見宮梧桐微微一偏頭,一朵桃花落在他肩上,朝他道:“幹嘛去啊小美人?”

明修詣聽到小美人這個浪蕩的稱呼,幹咳一聲,別扭地說:“師尊別這樣叫。”

宮梧桐見他這副“羞怯”的樣子——他自認為的——更加勾起了他逗人玩的欲望:“明明很好看,為何還不讓人說呢?”

明修詣只好哼哼唧唧地勉強認了這個稱號:“師尊還有何事要吩咐嗎?”

宮梧桐站在臺階上沖他笑:“沒什麽,就是想和你讨論讨論,之前師尊被你非禮的事兒。”

明修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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