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單九眼看着他被擡走,并未像往日那般匆匆追上去營救。沈清源好歹是元嬰期的修士,一群凡人還不能奈他何。倒是這個凡人道士,居然一招便放到了元嬰期的修士。随手一掏就是捆仙繩。單九都沒有這等好物呢,他騙子從何而來的這些好東西?
心下奇怪,她不由仔細打量起這個道士來。
說起來,單九的眼睛雖不及魔主大人天生神眼能看破虛妄,但也非同一般。或許跟她身負大功德有關,她能清楚地看到天地之間萦繞的氣。不同物種有不同的氣,落在單九眼中便會呈現出不同色澤的光暈。列如業障,會随着作惡的深淺而出現灰、褐、黑三種色澤,越重的業障則越黑。人的周身也會萦繞一種介于灰白之間的氣。沒有卷宗解釋這種氣,但單九自己将其稱之為‘生氣’。
正常情況下,孩子或幼崽的生氣是最旺盛的。生命力越強,則光暈越純粹亮眼。反之,越是生命垂危色澤越像蒙了一層灰塵,黯淡無光。
——眼前這個道士确實是個凡人。
除卻他周身濃得如墨汁的業障,生氣淡薄得只剩薄薄的一層。按理說,這般情況只會出現在病入膏肓的人身上,但這人卻生龍活虎得超脫了常理。但在業障之外,又蒙了一層斑駁的灰。其實不僅這道士,院子裏跪着的這些人身上情況如出一轍。
單九不由擰眉,難不成這些人其實是通過食肉從孩子身上搶奪生氣?
她行走兩界,是聽說過邪修總有一些特殊秘法來掠奪。這‘食靈肉’似乎是通過某種特殊方式蒙騙天道的眼睛,将他人的氣運以及壽命嫁接到自身身上。但通常這些掠奪術法都是違背天理的,注定不能長久。或許短暫的蒙蔽并不能改變本質,但一旦被天道察覺,将受到數倍的懲罰。
心下正猜測着,被沈清源打了個岔被迫中斷。這所謂的‘靈肉賜福’的儀式似乎不能中斷,只是被耽擱一會兒,儀式就此終止。
底下人似乎也知道什麽,哪怕再不情願,也沒有催促繼續的意思。
“真是倒黴!不曉得哪裏來的瘋子?”人群裏一個胖臉的中年男人嘀咕了一句,“害老子白等一夜。”
旁邊其他人俱是一臉晦氣:“可不是,李主簿難得走大運就這麽黃了……”
被稱作是李主簿的男人已經面如土色,話都不想說了。
衆人看到他這般,心裏的氣總算是消了些。幸災樂禍的不少,但顯然,儀式停止了就只能另擇他時。那中年道士臉上壓抑着怒火,将斷劍放到道童遞過來的托盤上。
丢下一句‘妥善收好’,他連交代都不給一句便黑着臉兀自走了。
夜鴉一聲長鳴,擡頭看,天邊夜色已經熹微。黑黝黝的天空逐漸轉藍,夜鴉歸林。等了一夜的仆從們從角落裏走出來,将同樣跪了将近一夜的和尚道士達官貴人們扶起來。寺廟外停了許多馬車,貴人們卻還不想走。臨行之前,抓着寺廟的小沙彌們詢問淮陽大仙下次賜福的時辰。
小沙彌們一個個穿着僧袍,卻絲毫沒有出家人的平和。鼻孔朝天,趾高氣昂地斥道:“且等着便是!時辰到了,大仙自有指示!”
貴人們被個小沙彌呵斥了也不敢發怒,只能舔着笑臉給他們懷中塞金銀。
小沙彌們收了金銀還不給好臉色,冷哼了一聲轉頭離去。
貴人們似乎早已習慣了他們的态度,此時心下不忿也只能憋着氣出了寺廟。單九将一切收入眼底,看着霧氣籠罩的寺廟。也沒管沈清源,悄無聲息地離開了。
小徒弟人還在客棧裏呢……
單九身形很快,眨眼間就回到了客棧。天還沒全亮,街道上空無一人。客棧的大門還是關着的,店家還沒起。單九回到廂房,果不其然一進門就嗅到了屋裏一股子黏膩的血腥氣。床榻上設了結界,一般妖魔鬼怪都難靠近一尺之內。但不妨礙小孩兒不懂事自己跑出來。
心裏一咯噔,她于是一個閃身進到內室。內室裏血腥氣更重,窗戶是打開的。不過在看到床榻之上小孩兒蜷縮成一團睡得黑天暗地,單九頓時松了一口氣。
若非小徒弟的血,這血腥氣是哪兒來的?
單九擡腿才剛走兩步,床榻之上的小家夥揉着眼睛坐了起來:“師父,你回來啦?”
單九:“……”綿軟的奶音,別說,聽着還挺惹人喜歡。
既然已經醒了,單九索性也不蹑手蹑腳了。單九雖然疑惑,但完全沒想到三歲大的孩子能瞬息之間殺人。她大步走過去,擡手就撤了結界。
魔主大人一幅不知道發生什麽的樣子,踢開了被子。兩只包子手握拳揉了兩下眼睛,水汪汪的大眼睛懵懂地看着單九。相處這一個半月,單九早知道這小家夥是個什麽貨色。別看着長得可愛,人小鬼大脾氣臭還窮講究。此時做出這種做作的姿态,妥妥地有事相求。
雖然但是,單九還是被蠱惑了,“你又想要買什麽東西?告訴你,為師沒錢。”
魔主大人一僵,繃着可愛的表情沒變:“……師父你在說什麽呀?”
說着這話,他還軟乎乎地往單九的身上爬。
這娃估計是這一個月裏被她喂奶給喂得腌入味兒了,如今他身上都是暖烘烘的奶香。單九雖然早就看穿了這小子的真面目,但架不住人家實在是長得可愛。木着臉任由他爬到自己懷裏,抱着她的脖子,鼓囊囊的臉頰就蹭着單九的脖頸。
“行了行了,”單九怕了他,一手拖住孩子的屁股将人摟住,“不過分的話,為師可以答應。”
被拖着屁股的魔主大人臉色一變,乍青乍紫,轉過頭來面對單九又是一臉的軟萌。見單九并沒有問起屋裏有血腥味的事兒,他于是順着她的話要起了東西:“師父,給徒兒換一身衣裳吧,綠的太醜了……”
“……”這小孩兒怎麽這麽愛美?一天過去,還不死心呢。
單九拍了拍他小屁股,笑着拒絕:“不行。”
魔主大人:“……”本就是随口一提,被拒絕了卻意外地憋屈。
他鼓着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瞪單九。
單九又捏了捏小老虎屁股,看着小孩兒綠了吧唧想罵人又憋住的憋屈神情,十分慈愛地将人往床上一丢,言簡意赅:“自己穿衣裳起來,給你一刻鐘下樓喝奶。”
說着,單九便轉身下樓。
養孩子就得受累。她剛回來,還得去到後院的馬棚,去找阿黃擠奶。阿黃是她給母牛起的名,今天剛起的。
魔主大人屁股上被捏的感覺揮之不去,臉色變來變去,慢慢又恢複了白皙。心裏默默記下一筆,他轉頭将床尾疊得整整齊齊的衣裳拿過來,慢條斯理地穿上。
洞開的窗戶,風吹進來,将屋裏的血腥氣吹散。他穿好了衣裳推開門跨出去,在走廊,正好碰上了抱着孩子哭到雙眼紅腫的兩個女人。昨夜偷襲的老漢也是一臉頹喪,低着頭走在最後。一家人正好在走廊與周輯碰上,兩個女人沒如何,落在最後頭的老漢瞬間臉色慘白。
他身體劇烈地顫抖着,腿腳都有些站不住。身上冷汗汩汩地冒出來,跟水裏撈出來似的,原以為會被殺掉。誰知這詭異的小孩兒只是看了他一眼,關上廂房的門便慢吞吞地下樓去。
“老頭子這是怎麽了?病了?老頭子你別吓唬我!”老漢的婆娘趕緊過去攙扶,吓得不輕。
那抱着孩子的年輕婦人也吓一跳:“爹,爹您哪裏不舒服?”
那老漢眼睜睜看着周輯的身影消失在樓道盡頭,又想起勸了婆媳倆的事:“走吧,這客棧裏頭不幹淨!有惡鬼在!順才昨夜就遭了毒手,咱們趁着天亮趕緊搬走,別住了!”
兒子夜裏死在屋裏,一家人都吓得不輕。只是與公爹堅持是惡鬼作祟不同,年輕婦人總覺得是遇了歹人。惡鬼殺人哪裏是這模樣?這分明就是人為。心裏這般想,婦人嘴上又不敢辯駁公爹。畢竟在夫家素來是男人說話才算話,女人家哪有做主的權利。
年輕媳婦看向婆母,等着婆母開口。
老婆子心裏自然是相信自己相公,之所以不想走,是舍不得這房錢。他們家大孫子自從被選中成為靈童,一家人就拿着靈童的賣命錢準備給孩子過點最後的好日子。這上房一晚上一兩銀子呢,他們交了十兩,一大家子小一年的嚼用。就這麽搬了多可惜……
“看看你,到底是錢重要還是命重要?你要錢不要命了是吧!”老漢此時驚恐全化作脾氣,怒了,“你要住,你自己住吧!正好送了命,也好下去照顧順才,媳婦兒跟大孫子跟我家去!”
那老婆子立即就哭了,還要說什麽,就聽到身後一道清冷悅耳的聲音飄下來:“這客棧鬧鬼?”
一家子唬得一驚,瞬間轉頭看過去。就看到一個紅衣女子手捧着一個大盆站在不遠處。老漢自然是認得單九,往她身後一看,果不然看到那小鬼慢吞吞地走到單九身邊。
他一手牽住單九的袖子,乖巧地依偎着她。那鴉羽似的眼睫擡起來,黝黑的眼睛裏紅光一閃。
老漢心口一突,忙不疊地否認:“不是,不是,是有歹人闖入客棧裏了!”
單九揚起眉,大致猜到跟屋裏的血腥氣有關。她于是推開了廂房的門,率先跨進去:“你們進來吧,這件事且與我詳細說說。”
魔主大人落後一步,扭頭看着急得滿頭大汗的老漢,微微勾起了嘴角。
那老漢腦袋都空了,只剩下恐懼。
想要說什麽,卻見身邊兩個女人抱着孩子已經跨進了那間屋子。而一直哭個不停的大孫子居然主動要求親娘放他下來,抽抽噎噎地貼到了紅衣女人的身邊。
老漢艱澀地吞了口口水,心如死灰地重新踏進去。
就在一行人坐下,沈臨安師徒三人也出現在門前。
他們似乎有些顧忌,尴尬地站在門外。沈臨安手中的日輪鏡舉着,上面浮現了一道俊逸的身影。沈蘊之擡眸看向單九,眉眼略有些疲憊之色。額頭的碎發灑下來,不再一絲不茍。衣袍也有些淩亂,臉頰還有一道傷。
不過即便如此,依舊清雅無邊。
他此時與單九說話難得沒了理直氣壯,口吻小心翼翼了許多:“小九,清源帶了金絲丹下了凡間世。金絲丹是我特意煉制的,對內傷極有好處,我命他送去給你。先前幾次都忘了問,不知你如今傷勢如何?打傷你是我的錯,等你回來再說吧負荊請罪……”
頓了頓,他小聲支吾道,“另外,昨夜清源忽然失去了行蹤,你在下界,能否照看一二?”
單九對他這番話無動于衷,反倒是她身邊的魔主大人瞳孔一瞬間變成豎線。
作者有話要說: 魔主:喲,臉皮夠厚啊
作者君:求撒花求評論求營養液啊,看到別人有,我也想有,嗚嗚嗚嗚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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