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劍氣仿佛有意識,在井中飛快地流竄。湧動的毒蛇受到威脅,發出嘶鳴,聽得人頭皮發麻。

恍惚之間,沈清源看到一個鮮紅的身影從天而降。那身影纖細而敏捷,極為窈窕。她身形鬼魅,動作快如閃電,眨眼的功夫,成千上萬條毒蛇被火花般極強的劍氣切成肉沫,一股濃郁的血腥味在井中彌漫開來。

得,得救了……

沈清源蜷縮在井壁邊劇烈地喘息着,突然死裏逃生,他有點懵。

回過神來,他整個人跟水裏撈出來似的已然被冷汗浸濕,手和腳止不住地顫抖。本以為死定了,沒想到會如此幸運。在凡間世還能碰上修士路過搭救她……

耳邊響起腳步聲,沈清源艱澀地吞了一口口水,剛想表示一番感激。緩緩擡起眼簾——卻看清那紅色身影不是旁人,正是他最看不上的單九。

到嘴邊感激的話一滞,沈清源整個人都僵硬了。

打死他,他沒想到趕來救他的人會是單九。莫名覺得臉頰有點燒。一直以來,仗着沈家下一任繼承人的身份,沈清源沒少針對這位未來主母。在沈清源的立場看來,兩人不算是完全敵對,但絕對沒這麽相看兩相厭。若單九出事,他決計不會施以援手。

此時看着皺着眉頭打量他的單九,沈清源默默撇開了臉。

單九也懶得跟他說話,一道劍氣割斷捆仙繩,掉頭就走。

“等等。”沈清源趕緊叫住她。

單九翻了個白眼,不耐煩地轉過身:“怎麽?”

誰說單九不記仇,她記仇得很。大多時候顯得大度,不過是懶得在不重要的人身上浪費感情。

沈清源扶着牆壁顫巍巍地站起身來,這麽一會兒,蛇毒順着血液湧上來,他的臉色已經烏紫,“我上不去,你能否将我弄上去……”

“捆仙繩已解,別告訴我就這麽點高度你都飛不過去,你……”

單九話還沒說完,沈清源身體晃了晃,直挺挺地倒下去。

單九:“……”

……叫你手賤!

麻煩是自己找的,單九心梗了一瞬,認命地将人扛起來。

井裏除了毒蛇毒蟲,好像也沒有什麽特別之處。不出意外,沈清源這小子應該是被蛇給咬了。一個元嬰期的修士,不至于凡間世的蛇毒都耐不住。雖然祛毒不過順手的事兒,單九難得動手。仔細檢查一番,确定井裏沒有特殊的地方才扛着人一躍離開。

四周的霧氣不知不覺中越來越濃,忽然之間有零星的雨點落下來,下雨了。

單九扛着一個年輕男人走在寺廟裏絲毫不受影響,并且以最快的速度找到關孩子的廂房。

她到之時,那孩子是醒着的。一個人凄惶地跪在模樣怪異的神像下面,抽抽噎噎地祈求。

哪怕神像做了金身,也擋不住它渾身糜爛的腐臭味。

“別求了,”單九瞥了眼神像,獨眼肥臉,長得怪醜的,“這玩意兒不是什麽好東西。”

那小孩兒被突然冒出來的聲音吓了一大跳,一口氣沒上來。

小身子眼看着就要往地上倒去。單九眼疾手快地扶住,那孩子眼角餘光瞥見紅影,張嘴就要喊。

若非單九攔住,尖叫聲怕是寺廟的人都給驚動。

将臉色已經黑紫的沈清源往地上一丢,昏迷的沈清源原地滑了一段,差點沒将一張俊臉給擂平。

單九可不管,她只管救人性命,破相不破相的可不關她的事。她一手捂着小孩兒嘴,嚴肅道:“別吵,我是來救你的。你若想走,點個頭,我現在送你回家。不想走,我這就走了。”

那小孩兒一聽是來救他的,不管真假,眼一亮就忙不疊地點起了頭。

這樣正好,不必解釋。原準備解釋不通就打暈帶走的單九只好将剛丢地上的沈清源又扛起來。左邊肩上扛着沈清源,她手裏提溜着小孩兒,腳下幾個輕跳就離開了寺廟。

她速度很快,一路上風馳電摯。

速度一快,風就跟刀刮似的。小孩兒被她護懷裏沒怎麽,但肩上的沈清源就不同了。歷經風雨,那一頭烏黑的頭發跟個掃把似的在半空中拉出一條濃墨重彩的黑線。

三人一炷香不到的功夫便到了賣奶糕攤販的小院。落地之時,沈清源昏迷之中還不忘嘔出一條唾沫痕。

小院的門緊閉着,院子裏傳出若隐若現的哭聲。單九拎着小孩兒從屋頂跳進去之時,那家人正在家裏偷偷地辦喪事。

這是鳳凰城的規矩,官府明令禁止送祭靈童的人家辦喪事。只因送祭靈童是為了大義,為了保護黎明百姓,一向被視為最榮耀之事。不僅不準辦喪事,還不準議論。仿佛有人膽敢辦了喪事,或者多嘴一句,就是在指認他們故意殺人奪命一般。

攤販夫婦倆關起門,跪在家裏給孩子燒紙。男人還能撐住,那婦人早已搖搖欲墜。

單九嘆了口氣,放下孩子剛準備悄無聲息地走,誰知那小孩兒落地便一聲幹嚎。

尖細的哭聲一出,別說屋裏燒紙的夫妻倆,就是單九都差點沒被他嚎一激靈。

果然屋裏哭聲停了,靜默了幾息。緊閉的門吱呀一聲從裏面打開。哭喪的夫妻倆站在門邊小心翼翼地往外看。這一看,就看到院子裏活蹦亂跳的親兒子和一個紅衣女子。

門啪一聲打開,且不說夫婦二人沖過來抱住孩子哭得天昏地暗。

好半天才發現回來的不是鬼,熱乎的,是他們活生生的兒子。那婦人扭頭看向單九,跪下來就開始磕頭。

單九懶得解釋,等他們哭夠了才将昏迷的沈清源丢在院子裏。

“替我看好了他,事情辦完,我會來取。”

丢下這一句,她幾個閃身便離開了。

那賣奶糕的夫婦倆看着紅色身影消失好久才突然想起來,單九在他們攤位上買過奶糕。當時身邊跟着一個小仙童,那婦人立即一拍腿,大喜道:“當家的,咱們是不是碰上仙人了!”

夫妻倆一對視,對着單九離開的方向就拜了起來。

單九飛在半空,風吹得發絲與袖擺獵獵作響。既然知道怎麽回事,背後之人要引出來之前,寺廟那邊得盡快解決。心裏琢磨着是該一鍋端呢還是一鍋端呢,單九突然覺得自己有什麽東西忘了。她摸了摸後腰,抓了抓肩膀,不由一愣。

等等,她小徒弟呢?!草!

東看西看,确定小奶娃沒巴在她身上,單九一巴掌拍在自己腦門。完了!

與此同時,被落在寺廟的魔主大人邁着兩條粗短的腿,使出吃奶的力氣各個角落逃竄。他的屁股後面,正跟着一只氣勢洶洶的大公雞。他這一身翡翠綠地到處蹦跶,指不定那雞以為他是什麽草籽成精。從後院一直追到前院,非吃不可,瘋了一般追着他啄。

魔主大人早八百年沒這麽狼狽過,恨不得單九現在就在他面前,他打爆她的狗頭。心裏氣得咬牙,腿上卻不敢松懈。七拐八拐地,埋頭就沖進了一個擺設古怪的庭院。

——金燦燦的庭院,連地板都是鍍金的。

魔主大人跟大公雞前後腳沖進來,沒被地板打滑給摔死,卻差點沒被這金光給亮瞎。多虧他的倒黴師傅,背靠着金燦燦的牆壁,他顯眼得就像一塊金鑲玉。

魔主大人:“……”

寺廟裏似乎有人醒了,走廊上傳來腳步聲。

魔主大人一把按住那只大公雞飛快地縮到角落。

三息之後,果不然院子的拱門裏走出三個四不像的老道士。

之所以說他們四不像,是這些人穿着道袍,脖子上挂的确是佛珠。手裏拿羅盤,衣裳繡的全是卍字印。佛不佛,道不道的,十分可笑。

院子裏奇花異草不少,剛好夠周輯藏身。他小小一只蹲在草叢裏,一手死死掐住大公雞的脖子,漂亮的眼睛裏全是兇光:“敢啄本尊,給爺死!”

大公雞驚恐:咯咯咯咯咯咯咯……

道士們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走廊盡頭,周輯才掐着大公雞的脖子走草叢後面出來。

大公雞的爪爪在地上拖出兩條爪印,他眯着眼,不由冷笑。雖說凡間世的事情他不會多管閑事,但魔主大人如今心情不好。他一旦心情不好,就總得有些人倒黴才行……

魔主大人緩緩是掃視一圈這個庭院,眉頭挑了挑。

四方香爐,祭壇,槐樹,以及方位奇特的銅柱異獸和異植。雖然不知誰的手筆,但顯然這是個劣質的轉生陣。

為什麽說劣質?因為轉生陣原型乃他獨創。

轉生陣本是他年輕時多災多難,數次生死劫上走。為保命,獨創了一種陣法。本意不過是在他瀕死神魂未散之前,通過轉生到陣法覆蓋的任何生靈身上。屬于靈體寄生,待到靈體穩定便能以新生命的姿态重新存活。而眼下這個法陣,是掠奪他人壽命轉嫁到自身身上。一種劣質的嫁接。

魔主大人掐着雞脖子,慢吞吞走到院子最高處,然後放眼将庭院掃了一遍。

雞被他抓在手裏,兩只雞爪在地磚上發出細微的聲響,他不慌不忙地在東南角蹲下來。這東南方向擺着三尊獸首像。每一尊朝向都不同。但大體趨勢朝着是西北的。

魔主大人小小的身體沒有獸首的一半高,踮起腳來抓着最中間的獸首鼻子,默默将它的臉朝向移偏了一點。旁邊兩個獸首方向沒變,左右位置做了交換。看起來就跟沒變過一般。魔主點點頭,又繞到西南角,将那裏六十四盆異草,其中兩盆往後移動了兩塊地磚。回到正南方向,他繞着槐樹走了一圈。然後,折斷槐樹像南伸展的最長的一根枝丫。

雖然只是變動一點,想到即将使用這個新陣法的倒黴蛋,魔主大人滿意地笑了。要怪就去怪單九這個女人吧,誰讓她給本尊穿這麽醜的衣服……

拖着有他一半高的大公雞,魔主大人慢吞吞地又蹲回了角落裏。

單九找來之時,寺廟裏又聚集了一堆人。顯然昨夜中止儀式今晚要繼續,昨夜還直呼晦氣的鳳凰城達官貴人們滿面紅光地踏入庭院。原以為要再等一個月,誰知道居然趕上了好月份。這個月,竟然連續三晚都是能祭天的好日子,他們的那香火一點沒白花。

一夜未眠的達官貴人們精神抖擻,興沖沖地去到昨夜安排好的廂房。就等着天一黑,儀式重新開始。

單九找遍了寺廟,除了很快在庭院的角落找到人,小孩兒家家的懷裏抱着一只大公雞正睡得天昏地暗。

悄無聲息地落到他身邊,單九沒注意到小孩兒瞬間抖動的眼睫,連人帶雞一起抱進懷裏。

魔主大人突然窩進了一個草木清香的溫熱懷抱,剛想讓這雞給她一爪子,就發現耳邊似乎有風一閃。然後,他跟便宜師傅以及大公雞一起出現在一個佛殿之中。

“徒兒啊,”單九摸了摸他小腦袋瓜子,語重心長,“是你貢獻一份力量的時候了。”

說着,将他整個放進蒲團,自己瞬間消失。

魔主大人:“……”

作者有話要說:  魔主:我舉報!單九這女人她不做人!啊啊啊!感謝在2021-04-14 01:32:22~2021-04-16 01:12:48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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