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安葬青青

屋外是豔陽天。

炙熱的陽光像是不要命似的，烘着她的身體。

明明身體內還是潮濕陰暗的，可是外面的衣服卻幹燥溫暖。

兩相對比，溫度的差額讓如意只覺惡心。

街上人來人往，不時有人看到她狼狽的模樣，小聲和身邊的人讨論着在她身上，發生過什麽事情。

可是卻沒有人上前詢問，她是否需要幫忙。

有挑菜的小販不小心撞到她，如意轉身躲了一下，餘光看到街角不遠處閃過一片白色的人影。

是逍遙王趙子軒。

她跑過去，急切地叫道，“王爺！王爺！”

趙子軒記得她的聲音，聞言轉身停了下來。看她如此頹喪，驚問道，“如意？你這是怎麽了？你不是在宮裏嗎？發生什麽事了？”

如意搖頭，“王爺，你能幫我個忙嗎？”

“你說。”

“拜托你，以最快的速度到朝陽山上找我爹，就說我有急事，讓他帶人過來。我現在在鄭南的府裏。”

從京城到朝陽山，快馬加鞭也要四五個時辰。一個來回的話，最快也要明日午時他們才能來到。

她等不了那麽長時間。

趙子軒臉色未變，看了看天色，道，“你先回去等着，最快亥時，我把人帶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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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謝！來日我會報答你的。”如意認真道。

看她身形搖搖欲墜，趙子軒扶着她，道，“不用和我客氣。你還好嗎，我先送你回去吧？”

“不用，我自己能行。”

如意推開他的手，向前走了兩步又轉回來，“拜托你了，王爺。”

得到他的保證，如意才放下心。她恢複正常的腳步，往鄭府走去。

那裏還有很多事情等着她處理。

看她的身影走遠，孟飛對趙子軒道，“王爺，聽她的意思，賀猛隐藏在朝陽山的事情，是不是敗露了？”

否則她怎麽會找到王爺，讓他幫忙給朝陽山山匪之首陳大刀傳信。

如果她知道賀猛的事情，那她背後的人應該也知道。

可如意背後，是皇上還是鄭南？

“是鄭南。”趙子軒看出他的想法，答道。

如果是皇上，不管朝陽山有沒有将軍令，他都會把那些山匪處理掉。也不會留她到現在了。

最大的可能就是鄭南已經查到這件事，只是還沒有頭緒，而如今如意和鄭南鬧翻，所以才有今日這麽一說。

“孟飛，你去給賀猛傳信，把如意的話讓他傳給陳大刀。”趙子軒道。

孟飛：“可是王爺，如果陳大刀過來，萬一發現了端倪，那賀猛接下來的事情就很難辦了。”

趙子軒搖搖頭，“無礙，本王自有打算，去吧。”

“是。”

***

聽松園內已經恢複正常，知年和鄭秋秋守在青青的房前，兩人面色冷漠，互不相視。

仿若有着通天仇恨一般。

“姐姐。”看到她回來，知年叫道。

如意走過去，安排道，“去燒些水來，我幫青青收拾一下。等我爹來了，咱們一起回朝陽山。”

“寨主要來嗎？”

“嗯，去吧。我在這等着你。”

知年握了一下她的手，才依依不舍地去廚房燒水。

看到她過來，鄭秋秋昂着的頭慢慢地低了下去，還給她讓出了一條道，好讓她進去房間。

如意的腳已經踏進門檻內，又收回來，問他，“青青最後一面，是你見的？”

鄭秋秋點頭。

“她可有話要留給我們？”

鄭秋秋搖頭。

“既如此，你走吧。我要帶她離開。”

聞言鄭秋秋有些着急，終于擡頭看她，“如意！”

如意冷笑，“如今這般，你還有臉面對我？”

他又立刻把頭低了下去。

她走進去關了房門。

床上青青安靜地躺着，雙眼緊閉，唇角微翹，看起來極為安詳。

她蓋着被子，臉上的血跡被人慌亂擦着，留下錯亂的痕跡，像幹枯的泥土表層一般，龜裂地刻在她的臉上。

如意扶起她，細心地幫她梳了頭發頭發。等知年端了熱水過來，又幫她擦幹淨臉上和身上的血跡，換了新的衣服和棉被。

兩人就坐在床邊，安靜地等着陳大刀過來。

亥時三刻的時候，院外傳來匆忙混亂的腳步聲。

如意聽到陳大刀雄厚的喊聲，對知年道，“知年，去收拾東西吧，咱們即刻就走。”

兩人走到門邊，陳大刀帶着人已經走了過來。看她盯着自己身後負責喪儀的人，陳大刀解釋道，“進城的時候碰到了王爺，他準備的。”

如意點頭。她第一次經歷這種事情，做事難免有遺漏。

青青是孤兒，在朝陽山上并無其他親友，所以陳大刀直接以父親的身份，來操辦她的後事。

陳大刀接到消息的時候不知發生了什麽事，還以為女兒在京城受了欺負，所以帶了大批的人馬過來。

等到了城門，和王爺見過面之後才知道事情的真相，看王爺又幫忙準備好了喪儀用品和人員，于是便留了人在城外，只帶着幾個親信來了鄭府。

鄭南一直沒有回來，徐柳柳也在院子昏睡休息着。府內沒有主人，管家事先得了通知，對他們一路放行。不到一個時辰，府內又恢複了肅靜。

回去的路上，一片沉默。

鄭秋秋騎馬跟在棺|材的旁邊，任如意怎麽出言諷刺，都無動于衷。

此時已接近子時，道路兩邊的樹林裏傳來不知名動物的吼叫聲。

看他如此頹廢，如意也知道是自己過于遷怒。不管青青是不是為了救他而亡，這都是他不願意看到的事情。她勒起缰繩，馬兒的速度逐漸慢了下來。

旁邊有嘚嘚的馬蹄聲來，趙子軒停在她身邊，安慰道，“別難過了，青青如果看到你和鄭副指揮這樣，也會不開心的。”

“我知道，”如意低頭道，“這件事不是他的錯。可我就是忍不住，他答應過我不會帶她去危險的地方，會保護她的安全，我才放心的。”

趙子軒嘆口氣，“你不為自己着想，也要為身邊的人想一下。我看知年的狀态很不對，別人的話他都聽不進去，你要勸着他一些。還有你父親，聽說青青也是他看着長大的，他年紀大了，白發人送黑發人，想來也是很難過的。”

知年。

想到他，如意擡頭去尋他的身影。

從事發到現在，他一直認為青青的事情是他一手造成的。如果當時他在青青派人傳話的時候，告訴她府裏的事情，她肯定不會再去抓什麽要犯。

這樣她就不會遇到什麽殺手，也不會為了救人中箭而亡。

還有花園裏和徐柳柳吵架，造成她失足小産的事情。

他把所有的事情，都歸咎到了自己身上。

“我知道，”如意回答，“王爺，其實你不必跟着過來的，剩下的事情我爹會看着辦的。”

趙子軒無奈地搖搖頭，“左右我這兩日也無事，出來轉一下也好。”

如意道，“聽說邊關大捷，皇上有意派你過去視察邊關？”

“嗯，皇兄和我提過，最近應該就會下發聖旨了。到時候還要準備各種出行的事情不得閑，再加上這一走，恐怕沒有半年的時間回不來。所以我想着趁着現在，能多看看就多看看。”

“我真羨慕王爺。”

“羨慕我什麽？”

如意看着前方，目光有些迷茫。“我也不知道，就是一種感覺。”

“就像是現在，你有自己的目标，知道自己每日或者将來該做什麽，要做什麽。不像我，被迫接受現實，半途而廢，得過且過。”

趙子軒道，“只是一種生活方式罷了，有人刻板，喜歡規劃自己的生活，容不得絲毫的偏差。有人知足常樂，活在眼下。其實你不知道，前者又何嘗不是在羨慕後者呢。”

如意：“也是，跟随自己的心，只求來日不會有悔。王爺，謝謝你，我現在心中舒服多了。”

趙子軒：“那就好。等會到了山下，我就不上去了，就住在山下的客棧裏，有什麽事你派人去找我就行。”

“好。”

****

朝陽山的後面有一塊‘風水寶地’。

其實也不能這麽說，只是之前山下的人找閑游的算命先生看過，說此處是上好的墓地。于是他們便把墳墓設在了周圍。後來還是陳大刀看墳墓太過淩亂，帶人重新修建了一番，又劃分了各個地區的地盤，陵園這才正軌了起來。

青青的墓地，就建在陵園的右上角。

鄭秋秋一直都沒有再說過話，全程默默地站在一邊，沒有人搭理他，他也不找任何人，就像是不存在一般。

離開墓地的時候，如意走了很遠，回頭才發現他依舊站在墓碑旁，雙眼失神地盯着墓碑上的字。

天色很好，溫暖的陽光，和煦的暖風，把他們悲傷的氣氛一點點的吞噬掉。青山綠水，所有人都在向前，只有他一直站在原地。

如意忽然就釋然了。

她甚至讓人幫鄭秋秋準備了房間。

不過可惜，一直無人居住。

如意直到第二天才知道，鄭秋秋一直住在陵園裏，不分白日晚上，從未出來過。如意并不擔心他的身體，錦衣衛的人往日出去，在深山老林裏待上十天半個月也是常事。

不過現在時機不對，又在青青的墓邊，如意怕他一直不吃不喝不睡，找人下了碗面裝到食盒裏，準備過去看看。

出門的時候她碰到了知年。

他懷裏抱着好幾本書，看樣子剛從山下上來。

“姐姐，你要出去嗎？”知年問。

如意點頭，“去陵園看看，聽說鄭秋秋一直在裏面沒出來，我怕他熬不下去。”

“行，那姐姐你等等我，我和你一起去吧。”

“不用了，我一個人就行。你今天是下山了嗎，怎麽買了這麽多書？”

知年‘嗯’了一聲，猶豫片刻解釋道，“我在山下碰到王爺了，這是他給我推薦的。姐姐，王爺說過陣子他會巡視邊關，我想跟着他出去看看。”

“不行！”如意立刻拒絕。看他有些詫異，她道，“這個事明日再說，你先回去吧，不要下山了。”

“哦，好。”知年有些悶悶的，他最近心裏很難過，一直想找姐姐好好的聊一下。今日下山遇到王爺也是意外，兩人說了很多話，他很向往王爺口中那些無邊際的草原，黃沙漫天的邊關。

不過向往歸向往，他也知道按照目前的情況，他不能也不想離開。

剛才那麽說，也只是想引起她的注意而已。

看他有些失落，如意拍拍他的頭，溫聲道，“知年聽話，等我這兩天閑下來，再帶你下山，帶你出去散心。”

“好。”

和知年說完話，如意再到陵園的時候，天已經完全黑了下來。

園內無人把手，也沒有火把照明。幸好月光還算明亮，她一路磕絆，還是到了墓邊。

卻沒有鄭秋秋的身影。

她在周圍找了一圈，又等了大半個時辰，依舊未等到鄭秋秋出現。

食盒中的面早已變得冰涼，她捶捶發麻的腿，提着食盒，又摸索着走了回去。

山寨中亮着燈光，給了林間的小路一絲光線。

行至中間，她忽然停下了腳步。

坡下的小路上，賀猛鬼鬼祟祟的從寨子裏出來。

而在他的身後，正跟着面無表情的鄭秋秋。

他的臉上毫無悲傷的神色，莊重嚴肅平靜的好似正在進行一場和平常無二的跟蹤一樣。

如意忽然意識到了，他為什麽從京城跟過來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