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

“嘿,光是瞧文書上寫着尤府不富裕,勉勉強強稱得上是大戶人家,可看這桌子上擺的端硯,溫潤如玉,質剛而柔,摩之寂寂無纖響,按之如小兒肌膚,溫軟而不滑。只可惜,留作後院的擺放賞玩之物,無法發揮它的價值……”偷偷摸摸的遛到後院,柳長興看着四下無人,鑽進了一個比較僻靜的房間,誰想到竟是後院女子的書房。輕輕的點着了一根蠟燭,借着微弱的燭火,柳長興仔細打量書房的各個角落,先從書桌上開始,但還沒能找到什麽證據,就先被桌子上的一方水岩老坑端硯吸引,看着它那玫瑰紫青花的文采,再瞧着那狀似貓兒眼的石眼,柳長興真的恨不得立即把這東西揣在懷裏,再也不想撒手。尤其是在摸着她上面有一層的灰塵之時,心裏那個痛啊,也只有喜愛端硯的人才能懂。

“還有這宣筆,裝模雅致,毛純耐用,剛柔得中,尖圓齊健,只是在這筆架上聊作觀賞,簡直是暴殄天物啊!”視線擡起,看着書桌筆架上那幾支毛筆,柳長興忍不住探起身子,用手撫摸了一下那精美絕倫的筆杆,還有那色澤烏黑光亮的紫毫,豔羨的吞了吞口水,目光簡直沒有辦法移開。在他那個時候,因為元代戰争的摧殘,好多制作宣筆的工匠都不在了,想得到一根好的紫毫筆,簡直比登天還難!可現在這東西就擺在自己的眼前……

“不行不行,我是來找證據的,怎麽能偷東西呢!”愛惜的摩挲着這方和自己沒有緣分的硯臺,看着那挂在筆架上與自己的距離近在咫尺、卻又遠在天邊的宣筆,柳長興最後還是狠心的将它們割舍下來。現在他的身份已經不是當年偷雞摸狗的小痞子了,自然也不應該在搜查的過程中偷拿別人家的東西!

草草的看了一下書桌,翻了翻其中的某些紙張,柳長興除了一些女戒、女則什麽的,就沒發現其他的東西。而且,看着書的新舊程度,顯然就是買着裝樣子,連翻都沒翻過的。“有這麽多錢,還不如做點實用的,總比附庸風雅、裝點門面強吧!”離開了書桌,柳長興在書房的其他地方轉了轉。

看着一邊放着的架子上物件倒是不少,柳長興好奇的一個個過去摸了摸,想要看看有沒有所謂的密室或者機關存在。

“南朝的青瓷、隋朝的玉器、唐朝的銅鏡……這尤嬷嬷還挺識貨啊!”挨個的仔細打量和把玩了架子上的珍品,柳長興以自己獨到的眼光鑒定出他們的制作時間和手工藝背景。

“這可都是錢啊!”随手拿了一面擺放在架子上的圓形海獸葡萄鏡,瞧着背後相互追逐嬉戲的幾只海獸還有海獸之間那蔓枝葡萄的葉子和果實,柳長興在心底暗暗的感嘆着唐代人對于銅鏡的制作真是有着一種無與倫比的美麗,即使自己不是女子,也會喜愛這樣的鏡子!摸着上面的花紋,柳長興慢慢的将其放回架子上,可就這麽一瞬,他就在銅鏡中看到門外好似有隐隐約約的人影。

“呼!”馬上将鏡子擺放回架子的原位,柳長興吹滅了蠟燭,蹑手蹑腳的向門邊走去。他不害怕有什麽飛賊或者大盜,大家都是同道中人,柳長興深深的理解那些人只為求財的本性。他最怕的就是被尤家人知道,像是尤府的仆人或侍婢,因為只要被發現,馬上就會懷疑到剛剛落腳尤府的自己和白玉堂。

輕輕的打開書房門,紅木制成的門板沒有在空氣中發出任何一絲響聲,随後一個腦袋探出了門縫,想要驗證自己剛才瞧見的到底是不是錯覺。

“果然是我眼花了吧……”在腦袋探出幾息過後,柳長興也沒有發現什麽異常,就打算關上門,繼續在書房查找。可就等他把門關到就差一絲縫隙的時候,一只手插在了門縫中,修長的手指在月光下看起來向四把利劍,插在了柳長興的心房。

“噗咚!噗咚!噗咚!”不知道對方是敵是友,柳長興腦袋上瞬間冒出了一腦門的冷汗。看着那只手,他心裏一直在猶豫是狠狠的關上房門夾斷它,還是打開門讓他進來。在寂靜的夜晚裏,在空蕩的房間中,柳長興能夠感受到最大的聲響,竟然是他自己緊張的心跳聲。

不過,柳長興在這方苦惱着要如何選擇,那只手的主人卻并不想給他思考的機會。他手一握門板,另一只手用力一推,然後就将門弄出了一個巨大的縫隙,足夠一個成年男子可以通過。

“嗖!”就在柳長興腦子裏瘋狂的叫着“不好”的時候,他就感覺到一陣風從自己身邊吹過,然後自己的背後就站了一個身材不算高大,但從地上的影子看卻很有威懾力的家夥。

“那個,請問您到這尤府,是有什麽事情要辦麽?”從這人的身法迅捷如風,柳長興就知道自己絕對是弄不過他的。打不過、跑不了,還不如主動的跟他搭話,沒準還能保住自己的小命、共謀合作呢!腦袋裏存了這種破罐子破摔的思想,柳長興鼓起勇氣顫顫巍巍的問了這麽一句。

“呵,果然還是想那天一樣鎮靜呢!一般人這個時候,都應該大叫見鬼才對吧!”低聲了笑了一會兒,柳長興身後之人才真正的出了聲響。而這樣熟悉的嗓音,柳長興發誓他一輩子都不會忘!媽蛋,誰會忘記把刀架在自己脖子上的人啊!更何況因為他,自己還躺在床上整整四個時辰不能動!不能說話!

憤怒一時間沖破了柳長興的理智,轉過身去,看着那個臉上還蒙着黑布的家夥,眼睛裏怒火熊熊燃燒,在黑暗的書房中,成為了其中一抹最幽冶漂亮的光亮,那什麽唐朝銅鏡裏反射的冷淡月光,和這眼眸中的火焰相比,簡直都弱爆了!

“你怎麽會在這?你怎麽會找到這裏來?”上前抓着簡溪和的胸前的衣服,柳長興從沒覺得自己這麽暴躁過。就是這麽個家夥,在害自己血液不通之後,竟然還差點讓自己吓掉了魂!

“呦,柳捕快,你可不能這麽暴力啊!我不是之前就有說過要找你玩兒麽?”瞧着對方為了更加有威懾力質問自己而踮起腳尖的模樣,簡溪和就控制不住嘴角上揚的弧度,說話間還帶了一絲調侃。

“找我玩兒?我看你是在玩兒我吧!”想起那天的事情,柳長興這才怏怏地放開手中的衣料,向後退了半步有餘,內心瘋狂責怪自己的不理智。剛才我這麽冒犯他,他不會把我殺了吧?在腦海中一直循環往複這麽一句,柳長興瞧着簡溪和的眼神也不免帶了些懼怕。

“唉,柳捕快你可是真聰明!我就是最近覺得很無趣,才來找你玩玩兒。你也知道,我是個殺手,殺手的職業就是殺人。不過我和別人不一樣,任務可以自選也可以拖延,如果你哄得我開心,沒準那個開封府新來的老夫人還能多活兩天!”在柳長興看不到的地方,簡溪和的表情相當的肆意,根本就不像是一個冷靜自制的殺手,反倒像是風流倜傥的公子!

“哄你開心?別開玩笑了!忙着找東西的我哪有時間哄你啊!”眼睛上下瞧着,柳長興迅速的鑒定出這個簡溪和對自己目前沒有什麽殺傷力,然後就把他撂在了一邊,繼續翻找東西。他的速度比之前快了很多,翻找程度也更加的仔細,不過因為有一個人在背後盯着,所以顯得很是忙亂着急。

“這是在找些什麽?”瞧着柳長興真的不搭理自己了,簡溪和皺了皺眉主動的湊在他跟前。好不容易發現一個和平常人不一樣的家夥,他怎麽就一點都不顧及自己呢!

“在找這個宅子主人犯罪的證據。”頭也不擡,柳長興從一個不知名的角落裏翻找出一些女子練字的紙張。上面的字絲毫無女子氣,筆力峻激,其行書妙處,頗得王羲之法,用筆潇灑飄逸,筆勢委婉含蓄,有如行雲流水。要說沒有女子習氣柳長興是怎麽看出來着是女子寫的,那上面明晃晃的“雨墨”、“秋羽”會告訴你原因。

“這些字寫的倒是不錯,看起來不像是有罪行之人啊!”摸着下巴,簡溪和也湊在一邊,借着柳長興的燭火,瞧着上面的王維的一首《山居秋暝》,鑒賞起來。

“是沒有什麽罪行,可這筆尖的鋒利與這詩中的恬淡閑适、怡然自得太過不符了!”瞧着落款人的名字,柳長興回憶着記憶中那個在陳林房間邊說邊哭的姑娘,想來那個時候,她的心裏就存着尋找姐姐的念想吧!

就在一張張瞧過內容之後,外面再次傳來打更的聲音,不知不覺已經過去了一個時辰,卻依舊毫無所獲。柳長興把紙張按照原來的順序、原來的位置放好,無力的靠在架子邊。想着這案子越查牽扯的人就越多,最後到底會是個什麽樣子呢?就算現在只有一點點證人和證據,柳長興也看出來了這肯定不是簡簡單單的後宮争鬥,興許還牽扯到前朝之事!

“怎麽這麽無精打采?”簡溪和也好奇的走過這書房一圈,随處的敲敲打打,等盡興玩兒完了之後,回頭就瞧見了柳長興頹廢的坐在地上,沒有什麽精神的模樣。他覺得這小家夥情緒好像變得太快,讓人想要探個究竟。

“沒,只是找了半天什麽也沒找到,覺得有些累。”閉上眼睛,柳長興覺得自己今天真的是很疲累。除了早上起的比較晚之外,神經一直都處于緊繃之中。不是擔心白玉堂露餡兒,就是擔心自己被發現,中間還穿插着來去無影的這個家夥,一天之內情緒太過大起大落,讓他好似這一天已經過了一年一樣。

“累啊,那就不要做好了!那天看你穿的官服,也不過只是個小捕快,查案的事不都應該是展昭他們做的麽?你一個捕快,做到這樣的份上也就可以了!”同樣靠在架子上,簡溪和把手放在腦袋後看着從窗紙上透進房間的月光。記得曾經的自己好像也覺得很累,每天除了殺人還是殺&人,閑下來的時候看着自己的手就好像看到了無數的鮮血,所以更加不讓自己閑下來,直到有一天遇到了那個家夥。

“怎麽能不做?展大哥他們對我期望那麽大,我好不容易能夠不再做一個……”聽見簡溪和的話,柳長興下意識的就開始反駁。他不是沒想過走上正路,不是沒想過出人頭地,只是自己那個時代出頭實在是太難了,就算你有真才實學,就算你有胸襟傲骨,但那官場的黑暗卻會生生的把你治世的希望磨滅掉,讓你感受到的只有無盡的痛苦。自己在城裏混的時候也見過許多游歷的棄官之人,他們那詩作中透出的憂郁悲憤和憤世嫉俗,是自己根本就不想要領略到的!因此,老頭子對自己的期待也漸漸暗的被這昏暗的宦海浮沉給磨滅掉,後來做什麽策論也只是成了習慣。而現在,環境不同,期待不同,時代不同,不得不承認,被人信任的感覺真的是很好!只是,看見這明媚背後的陰霾,還是會讓自己覺得有些疲憊,像是回到了從前。

“那你就找一個能給你安慰的同伴好了!”瞧着柳長興對自己的這個建議根本就不予以采納,簡溪和也只能再次提出了一個解決方案,讓柳長興和自己走上一條道路。“如果你累的不行,那就找一個內心強大的人依靠,你可以把自己的難過和他說,也可以将自己的開心和他講。他會無限的包容你,也會無限的對你好。他不會在意別人看你的眼光,只是單純的關心你一個人……”簡溪和說着說着就陷入了自己的沉思,而他說出的話也讓柳長興有了想法。

“找一個人依靠?自己是個男人,為什麽要找人依靠啊!”眉心微微的皺起,柳長興對簡溪和的回答感到疑惑。但又不得不承認,有人陪着自己的感覺、讓自己依靠的感覺很好。想到這兒,他腦子裏浮現出了一個人影,那是他覺得只要這個人在身邊,自己就會成為不畏懼任何風雨、勇往直前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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