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缱绻的夢(我能湊的近一些嗎

姜嘯将頭輕輕挨在岑藍的頭頂,看着外面的天光發怔。

他一生從未同人如此的親近過,岑然如果醒着,他也不敢這樣去親近。

因為他們之間實在是糟糕至極的開始,再者姜嘯從來都不覺得,岑藍是真心的想要跟他這樣一個人親近。

他記憶裏面沒有所有人都有的家人父母,更沒有連妖魔獸都有的家,他僅存的一點記憶就是漫長的孤寂和一個從不與他說話的怪女人。

進入師門之後,師兄師弟還有師尊待他都很好,可這好,并不帶任何的親密,到如今,願意這樣與他親近的,唯有岑藍一人。

他閉上眼,感受經脈中緩慢積蓄的靈力,相比于從前那滞澀的經脈,是溪流與奔流江水的區別。

姜嘯并不自憐自艾,只要岑藍不表現殺意,他甚至在內心的深處,并不很抗拒與她這般……他只希望岑藍不要經常失控,失控之後的她什麽都不記得,那樣子也未免太可怕。

姜嘯悄悄地嘆息一聲,昨天他昏死過去之後,一定沒有去鶴州殿抽簽,如今該去問問,不知道師兄們有沒有幫他抽簽。

被子裏溫暖柔軟,肩窩躺着還在熟睡的人,他沒有動。

姜嘯以為岑藍還在熟睡,但岑藍是何許人也,她永遠不可能在任何人的身邊毫無知覺地睡去。

因此姜嘯睜眼的那一刻,她的意識就已經蘇醒,卻連呼吸都沒有變過一分,自然也察覺了姜嘯的小動作。

她在姜嘯看不到的地方緩慢地勾唇,這般淺薄的心性年歲,倒也實在好騙,或許無需等到歷練回來,他便會死心塌地的跟在自己的身邊了。

待到兩個人從床上起來的時候,晨光已經斜照在窗扇上,姜嘯後來又不慎睡着,竟然睡了個十分香甜的回籠覺。

可醒過來兩個人面對面,十分難得的溫馨靜谧,岑藍眉目溫柔地看着他,長發散落在他的頭發之上,發絲勾纏親密難言,就如同……就如同他們本就同床共枕多年一般。

岑藍又這時候伸手來摸他的臉,吐氣如蘭在他的唇邊,語調慵懶,“醒了?方才我聽陽真殿你的小師弟說,你幾個師兄正在找你。”

姜嘯眨了眨眼之後,岑藍又順着他的下颚朝着被子裏看了一眼,“去方便下,憋的難受吧,以後晚間少喝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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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嘯坐起來太猛了一陣眩暈,但他顧不得什麽,面紅耳赤跌跌撞撞的下地穿衣,然後連一眼也沒敢回頭看岑藍,一溜煙的跑了。

岑藍見他身影消失,面上笑意漸漸淡了。

她起身,百無聊賴的在這陽真殿中轉,姜蛟的品味實在令人堪憂,若非身為一派掌門實在不好看,岑藍毫不懷疑他會将殿內密室裏的那些金銀寶器,一股腦的都鑲嵌在房中。

岑藍派姜蛟去魔界尋有血池的地方,她對姜嘯與她的淵源越來越好奇,更好奇他為何能夠讓自己屢次動欲。

人欲千萬種,她自己也弄不清自己屢次動的是何種欲念,但姜嘯對她來說,确實特殊。至少能夠牽動她兩次欲劫的人,不能再太随意的對待,萬一一不小心玩死了,再尋一個也不知還有沒有這種效用。

她不能對姜嘯随意,旁人自然也不行。如同昨日那樣重傷瀕死的事情不能再發生,而且他修為實在低劣,這般修為出門歷練,哪怕有她跟着,萬一一個不慎死了,那就不好玩了。

因此岑藍開始琢磨着為姜嘯挑選法器,他手裏拿的那弟子劍屬實寒酸至極,還有就是在距離下次最終選拔下山弟子之前,好好的讓他漲點本事。

岑藍親自回了一趟登極峰,在自己的密室當中為姜嘯尋法器。不能太厲害,他這點修為駕馭不住反而會被武器操控。

但也不能太差,她密室當中就沒有差的東西。

挑挑揀揀了許久,帶着東西回到陽真殿,又加固了幾層法印,姜嘯竟然還沒有回來。

岑藍等的有些許不耐煩,今日也不是弟子對戰的日子,這人能去哪裏?離開她這麽久不怕蠱蟲噬心?

她索性出殿去尋,循着姜嘯身上的衣物和佩玉,很快在一處幽靜的山水間找到了正和幾個修士對戰的姜嘯。

岑藍隐匿身形和氣息,上前湊近查看,便見姜嘯被之前那一個牤牛樣的修士,一腳踹出老遠,撞在不遠處的樹上又滾到草地上,實在是狼狽至極。

岑藍:……她都決定暫時不再欺負的人,誰敢欺負?!

她立刻就要現身,然後眼睜睜地看着從地上爬起來的姜嘯颠颠的跑到那個牤牛弟子那裏,笑出一臉的小酒窩,“謝三師兄指點。”

岑藍:……

她簡直想要轉頭便走,她怎麽會對這樣的傻子動欲?動也是殺欲!

岑藍還沒等走,姜嘯便又在她身邊對着那牤牛弟子說,“三師兄,你剛才那一招再來一次,我看看能不能從側面躲開……”

然後姜嘯就又被一腳淩空踹飛,再跑回來。

岑藍覺得她年紀大了脾氣确實是好了不少,若是從前,她怕是已經不分青紅皂白的将這幾個小崽子給碾得跪地求饒了。

不過她見姜嘯一直被打也笑得真情實意,小酒窩就沒有消失過,只好壓抑着自己的性子,隐匿身形混在他們中間,看他們到底在搞什麽。要是幾個師兄合夥欺負人,岑藍不介意幫姜蛟管管他的弟子。

她湊近一些,發現除了和姜嘯過招的蠻牛弟子之外,竟然還有一頭體格架勢和蠻牛弟子一模一樣的玩意,這是雙生子?

岑藍神識外放,探查了一下兩個人的本體,而後發現這倒不是一對雙生子,而是一對牛妖。

怪不得生得牤牛一樣,就是一對牤牛。

姜嘯叫另一個本體是黑白花的牛叫四師兄,至于昨天闖姜嘯房間的三師兄,本體是黑牛,顯而易見,這兩頭牛都是姜蛟的親傳弟子。

一條龍收兩頭牛做弟子,真的能忍住不吃嗎?

岑藍竟然被自己這想法逗笑了,陽真門從來不拒任何族類的投奔和歸順,但……姜蛟日日對着這頭牛妖傳{教授道,得忍的很辛苦吧。

因為這倆牤牛,她那點氣散了一半。湊近聽他們說話,才知這些人還确實是為姜嘯好。

魏欣手裏拿着一個小冊子,邊翻閱邊說,“這是我花兩顆靈石買來的,是過兩日與你對戰那人的所有絕招。”

魏欣冷着一張臉,說話卻有點苦口婆心的意味,“你給我照着好好的研究,若是敢給陽真門丢臉,我就要師尊把你逐出師門!”

姜嘯接過冊子,點頭如搗蒜,“謝師兄們幫我過招,我這兩天一定好好練。”

魏欣還想再兇一句,但嘴唇動了動也沒能說出什麽來。姜嘯嘴角的血漬還挂着呢,白皙的臉蛋上還有刮傷,可一雙眼睛明亮清澈,實在讓人生不出任何惡意來。

魏欣捅了下身邊的大黑牛三師弟,大黑牛三師弟用腳蹬了下黑白花四師弟,但最終誰也沒說出一句呵斥的話來。

最後黑白花說,“你跟我再練練,方才那招是前兩次比試,陰煞門的弟子慣用的招數。”

陽真門除卻已經不是身死道消的掌門大弟子之外,姜蛟剩餘的三個親傳弟子,都在姜嘯入門第一天,便聽了姜蛟叮囑。不能對小師弟好,不能讓小師弟過的舒坦,但也不能讓小師弟死了。

最開始他們是真情實意的厭惡姜嘯,畢竟陽真門中夠資格被姜蛟收為親傳弟子的內門弟子數不勝數。姜嘯剛進陽真門的時候就是個野人。

他何德何能?若非姜蛟對外宣稱他乃是幾百年難得一見的天生靈骨,他如何做得了陽真門掌門的親傳弟子?

可即便是這樣,三個親傳弟子還是不服,也不喜歡這個什麽都不會的野人小師弟。

但随着時間推移,小師弟勤奮好學,雖然經脈阻塞對不起天生靈骨這四個字,但他是個真的傻子。

嘲笑他他會以為在和他玩,要他做連外門弟子都不做的髒活,他也毫不抱怨,除卻功法之外,學習其他的東西都很快,就算頭天被打了,第二天仍舊軟軟地叫師兄。

傻到一定程度,自然就萌起來。

三兄弟從厭惡到罵罵咧咧的帶着他修煉學習,甚至去和其他質疑姜嘯的弟子私下約架,總之這過程十分的離奇。

可他們受師命所托,不能對他太好,便只好一邊惡狠狠地罵人一邊護着,嘴上罵着你這廢物不如去死,卻還是看他昨天對戰苦撐,忍不住給他開小竈。

甚至在他的面前,可以肆無忌憚地露出嫉妒和惡意,因為小師弟就是個傻子。

姜嘯一次一次的被打飛,三兄弟輪番給他過招,他身上越來越狼狽,岑藍卻看着姜嘯眉眼始終帶着愉悅。

她心情莫名的有些不好,為什麽不好,她又琢磨不清楚。

她竟然不知不覺的在這裏看了大半天,等到那三個師兄弟走了,姜嘯在林中盤膝運轉靈力開始治療自己身上傷痛的時候,岑藍才現身。

“別看那冊子了,這樣的對戰沒有用,”岑藍說,“陰煞門的弟子何時有過固定絕招?說不定是那弟子故意放出用來誤導他人的。”

姜嘯見到岑藍頗為吃驚,連忙從地上站起來,摸了摸身上的狼藉,有些無措。

“我看你一下午了,身上傷疼麽。”岑藍站在姜嘯不遠處,視線堪稱溫和地看他。

林間的風帶起岑藍的長發與長袍,她溫柔美好得像個缱绻的夢,可她的視線如同蛛網一般将姜嘯這個無處可逃的小蟲網在中間,讓他一動也動不得。

岑藍走近幾步,和姜嘯面對面,“我可以幫你訓練,幫你破陰煞門弟子的招數。幫你在下次對戰之前進階,你那些師兄會的那些不過也是三腳貓,這種事情你該來找我。”

姜嘯微微啓唇,嘴唇幹裂,卻不知該說什麽,他怎麽敢呢?

怎麽敢找她,利用她,他自然知道岑藍多麽厲害,可他不敢。

“怕什麽?”岑藍像是能夠看懂他內心的想法。

“我今日回了一次登極峰,去給你挑了禮物,”岑藍說着,手掌在姜嘯的面前平攤,一把通體銀白的锏,便出現在了手中。

“這把锏名叫焚魂锏,能夠破除幻境迷障,重逾千斤,乃是我偶然間在一處秘境所得,”岑藍說,“試試麽,這本不是你能夠駕馭的法器,但我在上面設下了符陣,在你不能完全掌控它之前,壓制它大部分的力量。”

岑藍說着,一手握住锏,另一手掌心按在锏身,朝下一撥——

“嗡——”的一聲,金石撞擊的聲音,自兩個人的周身蕩開。

锏身瘋狂轉動,聲音清越好聽,離得最近的姜嘯靈臺如同注入無盡清流,險些陶醉在這聲音之中。

無數飛鳥于夕陽之下彙聚來此,環繞這焚魂锏發出的聲音癡迷飛舞,岑藍卻又抓住了轉動的锏身,霎時間天地寂靜。

“此锏随主人的修為增長效用,待到你登大道,它便能輕輕一點……”

岑藍抓着焚魂锏,在姜嘯的腦袋上輕輕一點,敲得他登時撐不住單膝跪地。

“你便能随手焚化他人魂魄。”

姜嘯擡頭看向壓在他頭頂的焚魂锏,又看向岑藍,久久不言。

岑藍“啧”了一聲,繼續說,“這可是當年陰煞門長老長跪在登極階問我求的武器,我都沒舍得給他呢。”

“你若不要……”

姜嘯眼睛閃了閃,袍袖中的手指攥緊。

沒人不會想要這樣的神器,可他……要付出什麽樣的代價?

岑藍笑起來,如姜嘯肚子裏面的蛔蟲,但其實他的渴望和表情,曾經也是岑藍在對着一切反光的東西自照之時,時常在自己臉上看到的神情。

太好猜了——對變強的渴望。

“當然了,這樣好的東西,本老祖的親自教導,都不是沒有代價的,”岑藍微微彎腰,自上而下地看他,“你的心不疼嗎?”

姜嘯:“什麽?”

岑藍将手中焚魂锏随意甩了甩,重逾千斤的法器,在她手中如一根輕盈的柳枝。

她說,“我今日取這焚魂锏,回了登極峰,你我距離超過百丈,現如今你該心痛難忍,想要同我親近才是,難不成束心蠱失效了麽……”

姜嘯喉結滾動,呼吸{急促,片刻後一把抓住岑藍的袖子,按着自己的心口道,啞聲道,“疼的。”

“師祖,”姜嘯說,“我疼……我能湊的近一些嗎。”

岑藍笑着沒有說話,姜嘯起身,沒有去接她手中焚魂锏,而是張開雙臂,将她擁入懷中。

他疼的,真的疼。

這世間,真的有人願意為他如此着想,卻只為他的親近,他如何能不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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