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調情好比小酒
這幾天大概是因為累的,莫斐睡得十分香甜。
夢中,将軍大臂上的那塊肉怎麽看怎麽像肘子,看一眼垂涎,看兩眼狼光,看三眼嗷唔一聲撲上去,亮出尖牙就要啃。
這可把旁邊大通鋪上的兄弟愁壞了。這新人臉盤子秀秀氣氣的身板兒也瘦瘦高高的,怎麽大半夜還磨牙啊,磨牙也就算了,幹嘛還要抱着別人的胳臂不松手啊?那亮出的尖牙到底是怎麽回事?笑得那麽詭異又是怎麽回事?難道真打算……
“有敵情!有敵情!”
旁邊那人終于忍無可忍,一把推開莫斐的臉:“有敵情!”
這一下大家都醒了,穿褲子的穿藤甲的還有光着屁股趴窗沿兒上張望的,唯恐大人們喝了酒又不舒坦了半夜搞什麽演練。只是四野肅靜,連只烏鴉都沒有,又哪兒來的敵情?一時間罵娘聲四起,人人怒視着發出聲音的那位仁兄,而他還依然顫抖着手指指向莫斐道:“有……有敵情……”
衆人一看,不由哈哈大笑。而這時候,莫斐才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四面看了一下,低頭瞅了一下,頓時臉紅過耳,丢開胳膊翻身跪倒在床板上磕頭道歉,心中暗自後悔不疊。
真奇怪了,就算白日裏見過将軍大人的赤膊,也沒什麽感覺啊,為啥到了晚上連做夢都能夢見?難道真對那精練強壯的皮囊有想法?真的有想法?
那位仁兄嘆氣道:“兄弟,你多長時間沒吃肉了?”
“哈哈哈哈!”
一時間營帳內爆笑一團。
莫斐越發覺得躁得慌,臉上都可以烤熟雞蛋了。而這時,幾聲嘹亮的軍號突兀地插了進來。
“操!真吹號了!”
滿營的人忽然都跟跳蚤上身似地跳起來,抓起身邊的衣物就往身上套,不過眨眼功夫,就有人提着兵刃往外沖。
“這是什麽意思?”莫斐心中不明,抓住肘子兄問道。
“緊急集合啊!演練!你懂嗎?演練!”
這就是夜間演練?!
莫斐心中一驚,再動作時已經比別人晚了一步。再加上他初次入營,對此種情況也無準備,衣物都滾在淩亂的床鋪上找不到。等他好容易套上靴子,已看見外面火影重重,人聲鼎沸,帳內卻是一人也無。
莫斐連忙奔出營帳,放眼一望,無數的火把把半個天空都映亮了,成千上萬的士兵正忙中有序地進行集結。遠處的點兵臺上燈火通明,一人仗劍威嚴地望着四方,一頭妖豔的小辮飛舞在夜風之中。莫斐來不及細看,只在夜色中奔跑着,尋找西武卒的隊伍。但是各方陣營自有其集結的位置,與白天操練不盡相同。莫斐好容易找到一個隊尾立正站好,卻被人一把推開。
“哪兒來的臭小子,竟敢站老子的地盤?穿紅衣的去西邊!西邊!”
莫斐又驚又怒,又慚又愧,連忙拖着兵刃又往西邊跑。而此刻大部分軍隊都已集結完畢,就看見一個小小的人影在隊伍間如小耗子般飛速穿梭着……
裘沖自然看見了,西武卒的将官也看見了。裘沖朝副官看了一眼,副官雙膝一軟,差點就跪在了地上。
“将軍,這可是你的人啊!要罰,也只能罰你自個兒的軍饷……”
“少屁話!人都交給你三天了,本将軍管完拉屎難道還管擦屁股?完事後自個兒到中軍大帳領罰去,早點去,本大人心情好興許還能少罰點兒。”
副官耷拉着頭,只好自認倒黴。而這時,裘沖看見那道身影已經閃進了隊伍,眼睛微微眯了一下,一絲狡狯的笑容自唇邊時隐時現。
嗯。可以開始唱大戲了。
于是,裘沖清清喉嚨,渾厚的聲音穩穩地送了出去。
“深夜點兵,不為為難諸位,實則考驗朵衛三軍的戰力。我軍日可戰,夜可襲,縱橫天下,百戰不殆,皆在諸将士之日夜操習,不廢警力也。而今一試,果然不負我望,朵衛三軍為天朝最強戰師!”
一時間,諸軍将士都發出野獸一般的彩聲,随着鎮國将軍的聲音越演越烈!
而這時,裘沖話鋒一轉,忽然森森道:“只是,我軍中仍有些人,只怕操得還不夠,白天摸不着魂,晚上踩不準點啊!”
一時間,無數道目光如怒箭,紛紛射向西武卒隊尾的那個小角色。黑暗之中也辨不清臉色,但那人确實丢了西武卒的臉,丢了朵衛三軍的臉,丢了鎮國将軍的臉!
于是,那道身影越發顯得瑟瑟。
而裘沖也已經從點将臺上轉到了這邊,站在那名失誤的小士兵面前,居高臨下地凝視了半晌,這才哼了一聲,冷聲道:“陣前失職,軍容不整,扣三年軍饷!”
“我……”
那小角色擡頭正要分辯,四周無數道或惱怒,或鄙視的冷電嗖嗖飛來,把本來還在飛快跳動的心髒頓時插成了豪豬。
“來人!”面前的大人物忽然又大聲道,“帶他去關禁閉,本将軍一會兒還要親審。”
裘沖!你演過了吧!
莫斐一股血氣湧了上來,又不好當場發作,只好在衆目睽睽之下由兩名親衛架着,押入小黑屋,扔在地上了事。
報複!這絕對是蓄意報複!
莫斐正在心中不分種族,不分級別,不分男女的依次問候裘沖的祖上先人,忽然小黑屋吱呀一聲開了門,裘沖高大的身影出現在門口,莫斐立馬跟老虎看見肥羊似地,唰得露出一口又白又閃的尖牙。
就算是裘沖裘大将軍,看見這口好牙,也不由抖了三抖。
“你們都退下吧。”
遣退衆人後,裘沖終于走了進來,他剛剛反身關上門,就聽得身後風響,一人從後一把抱住他,張口就咬在了他的胳膊上。
裘沖要是想反擊,一百個莫斐也沒機會。而他只不過是晃了晃手臂,看着莫斐挂在他手臂上,手、足、牙同時用勁兒,竟甩不掉。他拼命忍住笑,只低聲道:“你屬狼崽子的?”
莫斐挂着胳膊,只顧磨牙。
裘沖又小聲問:“好吃嗎?”
莫斐這才丢了手一把跳開,還嫌棄地吐了吐唾沫:“硌牙!”
裘沖笑眯眯道:“我看你咬得挺歡暢的。”
莫斐眯着眼睛笑得陰森:“只宜焦烤,不宜滾煮,鑒定完畢。”
裘沖一瞬間變了變臉色,然後又呵呵笑了起來:“瞧瞧你,多大的氣性。不就是把你關小黑屋了嗎……”
“你敢說那三年軍饷不是蓄意報複?”
“我這是為了回本……”
“一個小士兵三年軍饷有一千二百兩白銀?”
“那我再說下去,你豈不是只好以身相許了?”
莫斐臉色一變,忽然不作聲色地坐下來,抱着膝不說話了。
裘沖不知道他心裏琢磨着什麽,只惦記着自己心裏的那點事兒,于是走過去坐在他身邊道:“我關你小黑屋,還不是為了跟你說上幾句話?不然外面人多嘴雜,以我的身份,也不便和你說什麽。”
莫斐聽他此語,面色終于緩和了一些,一雙幽幽暮色的眼睛似笑非笑地望了過來:“原來只為說幾句話啊……搞得跟偷情似地……”
裘沖只是一笑,竟像是默認了。
莫斐不知為何竟有點自慌,不得不把頭扭向另一邊。
“我就為問你,這幾天,你呆在軍營裏,可曾舒心?”
莫斐想了想,回眸笑道:“好,也不好。”
裘沖有些意外:“怎麽好?怎麽不好了?”
“訓練好,流汗好,流淚也甚好。但只有一樣不好。”
“怎說?”
“吃得不好。”莫斐依着膝蓋歪着頭,露出一口白牙,“賊想吃肉。”
裘沖看着他那古靈精怪的小模樣,只覺得一只狼爪子在心口上撓了一下,一口小尖牙又在心口上硌了一下,于是湊過頭去,在他耳邊低聲道:“別冒綠光了。要不,我脫光了躺地上,随便你咬?”
莫斐立刻啐了一口:“哪兒都硌牙。我都替你寒碜。”
裘沖又附耳道:“你前兒看得目不轉睛的,還敢口是心非的說寒碜?”
“我那是為挑錯兒……”
“你實話給一句,寒碜不?”
莫斐不說話,直盯着裘沖嘿嘿陰笑。此刻屋中只有豆大一點燈燭點着,莫斐的眼睛卻比燈火更亮,更明,似乎能把人吸進去一番……
裘沖心中一蕩,心想不行啊,咱這是逗他呢,可不能先丢盔棄甲,失了先機。于是連忙收斂心神,心中阿彌陀佛了好幾遍……裘沖好容易壓住心中一股邪火,一把扯過莫斐的雙腿來。
“你這是作甚?”
來不及掙紮,裘沖已經一把卸了他的靴子,伸手在腳掌上一抹,果然黏黏糊糊的坑窪不平。
“就知道你是個金貴人兒,受不了這操練的苦。”
莫斐掙了一下:“我可不是什麽金貴人,我就是個奴才,特別特別不起眼的奴才。”
裘沖瞄了他一眼,忽然輕輕一笑。
到底是不是金貴人,似乎,不用多做解釋了。
莫斐只覺得一股子熱騰騰的氣從丹田擠到了胸口,又從胸口擠到了眼眶子裏,燒得很。他連忙低下頭,隔了半晌,才幽幽道:“小斐不覺得辛苦。小斐其實……很開心。”
“軍營裏的一切,都讓我既向往,又開心。”
裘沖這一次并沒有再拿他開涮,只是挑了幾個略大的水泡,又從袖中拿出那些瓶瓶罐罐出來,細細地抹勻了全掌。無意中,他摸到那人大趾外一個厚厚的繭子,才想起來莫斐也是吃過不少苦,練過多年武的人。遙想當年兩人縱射長箭,談笑風生的豪情,裘沖心中又有一根琴弦輕輕地被撥動了,他忽然緊緊抓住莫斐的腳踝,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道:“今後,不管你去了哪兒,別再讓我找不到了。”
不過一句實在話,莫斐卻恁是聽出回腸蕩氣的感覺來,他的胸腔大力起伏着,過了一會兒才用力點頭道:“好。今日就留下标記罷。倘若,倘若他日找不着了,就憑着這标記尋人,再也丢不了了。”
此話正合裘沖之意,于是兩人一人一根樹枝在地上劃着,要尋那只屬于他們倆的标記。
不一會兒裘沖就畫好了,扭頭去看莫斐的,卻見他在沙地上畫了一個圈,中間穿一根棍,形狀既簡單又怪異。裘沖揣摩了半晌,開口道:“糖葫蘆?”
莫斐笑到氣結:“肘子!明明是肘子!”
裘沖搖頭不語。這孩子,到底有多缺肉啊?真可憐見的。
莫斐又去瞧裘沖的,只見沙地上一個三叉戟,端是威風凜凜。莫斐暗中喝了一聲彩,由衷笑道:“不愧是鎮國将軍啊,想出來的标記真威武啊。”
裘沖用樹枝戳戳自己的标識,又戳戳莫斐的,咧嘴一笑,露出滿口白牙:“我這叉子,正好插你的肘子。”
莫斐臉色一變,忽然又笑得分外妖嬈:“惡狗莫吵。跟着斐哥,有肉吃。”
裘沖忽然眯起眼睛,包含深意和深情地看着莫斐:“肉~~~~~”
不知為何,莫斐在這樣的注視下,竟無比心慌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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