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玲珑的手傷得厲害。郜世修一路都不準她雙手用力,任由她的手臂垂在身體兩側,攬着她策馬回了小院兒。

駿馬快跑時十分颠簸。玲珑倚靠在他懷裏,卻是感到無比的安心。

努力憋了半天,還是忍不住落了淚。

她也不知道為什麽。明明剛才面對楊媽媽的污蔑時還能忍住,現在被救出了反而不行了?

怕被發現,玲珑下意識地在衣裳上蹭了幾下擦幹眼淚。迷迷糊糊蹭完發覺不對,居然蹭在了他的身上……

玲珑一抽一抽地小聲道歉:“對、對不住。我不是故意的。”

郜世修原本不知道她說的是什麽,低頭看了眼,有些明白過來,忍俊不禁,“沒事。”

說話間望向她的雙手,他剛剛舒展開的眉間再次擰緊。

穆少寧還沒回來。

可時間不能拖延下去了。不然玲珑的手怕是無法痊愈。只表皮上的傷,還能用藥膏來治療。關系到筋骨,還是要尋到名醫妥善處理。

郜世修留了八名飛翎衛協助穆少寧辦妥這邊的事情,他帶了其餘人往回京的路上趕。

一來為了盡快回京與太子彙合,把此次為了方家出京的事情說與他聽,另商議後續安排。再者,也是為了給玲珑治療。

成都府有位名醫擅長此道。孟大将軍鎮守西南受重傷危及性命時就是他給治療妥當的,郜世修打算尋到他為玲珑看傷。此人住處恰好在回京路上,快馬加鞭的話大半日功夫能到。

原本打算讓小姑娘坐馬車過去,後來考慮到時間緊急,她的手不能再拖下去,郜世修決定抱着她騎馬一路往成都府馳騁而去。

雖然也是策馬而行,但是為了小姑娘着想,速度到底比不得只有飛翎衛行進時的速度快。而且孩子禁不得累禁不得餓,時常要停下來歇一歇。因此,這天上午出發,到達老大夫那兒的時候,已經是翌日下午了。

王老大夫慈眉善目須發皆白,平日裏總帶着悲天憫人的微笑。可看到玲珑的手後,他卻收起了笑,一臉嚴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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郜世修平生沒有什麽懼怕的事情,難得的有了緊張情緒,輕聲問:“可還有救?”

王老大夫初時沒有理睬他。

他便靜靜地立在旁邊,看老人家為小姑娘瞧傷。

小半個時辰後,老先生低嘆一聲:“還成。好好養的話,能痊愈。就是皮膚上怕是會留疤。”

郜世修暗松了口氣。拿出一瓶藥來給王老大夫,“您看這個如何?”

王老大夫初時并不知這位姓郜的公子到底是哪一位。見到這藥後,臉色頓變,上下打量了郜世修半晌,點點頭,“原來是定國公府的公子。”

郜世修略一颔首,不欲多言。他看玲珑小臉上滿是汗,擡手給她輕輕拭去,說:“莫怕。不會有事。你放心。”

玲珑原本一直緊繃着的神色,在聽到他這句話後,略有松緩。

她是真的非常不好過。

傷處從表皮一直深入到肌肉和筋骨裏,磨得她痛不欲生。

在馬上的時候,或許是在他身邊特別安心的關系,能夠好過許多。現在獨自躺下來,那種難受的感覺便徹底浮了上來。

玲珑本以為這就已經到極限了。誰知敷過藥到了晚上,傷處又癢又疼才是真正難捱,難受得根本睡不着。偏偏不能抓撓,會影響到傷勢的恢複。

玲珑翻來覆去輾轉反側,最後只能坐起來。呆呆地靜坐半晌,慢慢穿上衣裳,出了屋。

因為接連的趕路,許多消息都沒來得及去看。郜世修今晚處理密報的時間久了些,下半夜方才吹燈就寝。

需要處理的事情還很多,他和衣而卧,阖目打算小憩片刻。誰知剛剛閉上眼不久,就聽屋門邊輕微響了下,而後,屋內響起了窸窸窣窣的聲音。

有人進屋。

郜世修面朝牆側卧着,初時沒有對此作出任何反應,靜等對方動作,想看看究竟想要做什麽。後來,他發現了不對。那腳步雖然刻意放輕了,卻明顯能夠聽出不是大人而是孩童。

難道……

玲珑?

這一遲疑的功夫,她已經來到了他床邊。

而後,他衣裳下某處有被人輕微拉扯的感覺。若是沒猜錯的話,應當是腰下系着的玉佩。在那白翎的旁邊。

郜世修生母去世的早,自小就與人不太親近,一直獨來獨往,不習慣有人靠近他的床邊。

如果是旁人,他直接把人踢出門去便罷。對待小孩子不能這樣。他打算出聲把人趕走。

就在這時,還沒來得及開口,靜寂中響起了輕輕的啜泣聲。

那哭聲隐忍而壓抑,努力将音量控制到最小,顯然是不想打擾到他。只是悲痛太甚,傷痛太甚,所以無法遏制地淚如泉湧。

她再沒有進一步的動作。

就這麽伏在床邊,僅僅握着他佩戴的一塊玉。再沒其他。

郜世修雙目澄明地看着眼前的牆壁,終是沒有開口趕人。

她在他床邊哭到天微明。

他沉默地看着牆壁,到天微明。

·

原本打算的是第二天一早即刻啓程。

玲珑哭累了睡着後,郜世修起身,把她放到床上躺好,又改了主意。

待到大家一起用早膳的時候,他說:“再多待幾日。讓王老先生多給看看傷勢。”

王老大夫本就覺得娃兒這傷口得好生照顧着才行,聞言點頭:“郜公子說的是。雖然孩子恢複得快,可不觀察個兩三天的,難保有沒有變數。依老朽看,多留些時候的好。”

這事兒就這麽定下來了。

用過早膳後,手下收拾東西的時候,郜世修朝玲珑的飯碗看了眼。

她只吃了小半碗粥,幾根鹹菜。再沒其他。

郜世修自小習武,自然知道受傷後愈合是極其痛苦的過程。更何況小姑娘傷在手,十指連心,那種疼癢更是抓心撓肝的難受。食不下咽是正常的。

但是不吃東西不行。多吃一些,才有利于傷口恢複。

郜世修去看玲珑。

誰料小姑娘在偷偷看他。

倆人視線一接觸,小姑娘就驚得跳了一下,慌張地別開視線,沒敢如以往那樣和他對視。

郜世修覺得好笑。

很好。

看來她偷偷摸摸做錯事後,還算有點懊悔之心。

勾勾手讓她過來,郜世修俯身,用只能他們倆才能聽見的音量問:“心虛了?”不等她回答,又低聲道,“罰你這幾天每頓都多吃一碗飯。”

玲珑不敢置信地擡頭看他,弱弱地說:“能不能只多吃半碗?”

“不行。”

看他說的決然,玲珑蔫蔫地耷拉着腦袋,“哦”了一聲,皺着小眉頭去揪衣角。

見她這般垂頭喪氣的小模樣,郜世修忍俊不禁,輕笑出聲。

說實話,北鎮撫使五官清隽相貌極佳,笑起來尤其好看。仿若寒冬已過,春暖花開。

飛翎衛們頭次見到他這般模樣,一個個瞧得目瞪口呆,又急急忙忙扭過頭去,沒膽子再多看。

·

耽擱的這幾天功夫,足夠穆少寧帶人辦妥撫育堂和楊縣令那邊的事,帶了人把他們一路押去成都府府衙,看押起來。

這些事情已了,穆少寧他們就來了王老大夫這兒彙合。

郜世修早已修書一封送去都察院,講明楊縣令德行上的缺失,讓他們嚴懲此人,由吏部另行擇官任命。

如今與穆少寧彙合,他又給戶部去了信,提及此事,告知撫育堂的管理存在嚴重疏漏。如今鎮上的撫育堂已經遣了人暫時代管,戶部還需派了專人來處理此事,另,要仔細查看各處撫育堂,務必杜絕這種虐待孩子的事情再發生。

郜世修忙着政事的時候,穆少寧倒是閑了下來,沒事兒就去逗玲珑。

他也知道傷勢愈合的時候極其不舒服,想着法子讓玲珑開心點。或是給她講自己聽到的趣事,或是說一些有意思的故事。偶爾沒詞兒了,就把自己做過的糗事抖出來。

玲珑笑得不行。

“你還真把仙人掌拿起來了?”她眉眼彎彎地問:“那,紮手了沒?疼不疼?”

“怎麽不疼!”穆少寧想到當年不堪回首的往事,心有戚戚焉,“我的手被紮得毛絨絨的,整個兒的跟仙人掌似的了。我爹氣得打我一頓。還是祖父好,幫我一根根拔下來的。”

穆少寧說着,看看到了玲珑換藥的時間,就打算拿了藥給她換上。誰知東西剛剛準備好,正要動手幫忙,門吱嘎一聲打開。

回頭一瞧,哦,原來是北鎮撫使大人百忙之中抽空過來了。

郜世修一直惦記着這事,掐着點兒到的這裏。

他拿過藥,說了句“我來”。淨過手後,坐到玲珑身邊,小心地把她的手放到旁邊矮幾上,動作輕柔地給她拆繃帶,上藥,換新繃帶。

想他自小習武,動作和力度都能把控很好,不會弄疼她。

別人來做,他不放心。

穆少寧摸摸鼻子,想說自己也是習武的,能夠做好。但看七爺态度堅決,他也不敢多說什麽。

擡頭看了會兒天花板,穆少寧猛地拊掌大笑,“玲珑,我給你煮面吃吧?”

玲珑最近在郜世修的“威逼利誘”之下,每頓都吃得很飽,不餓,聞言就想拒絕。

可郜世修替她直接做了回答:“可以。”

穆少寧開開心心地出屋去了。

等穆少寧離開後,玲珑眼巴巴地看着郜世修,很小聲地說:“我吃不下怎麽辦。”

郜世修擡眼看了看她。沒吭聲。

不過,等到面端上來後,玲珑就知道了答案。

把穆少寧趕出屋子,郜世修幫忙把那一小碗面給吃了。而且,沒和穆少寧說是誰吃的。

玲珑心想,八成是七爺他自己餓了吧,所以坑穆少爺一碗面。

郜世修卻是看着面碗若有所思。

後來的日子裏,不論是在王老先生那兒,還是在從成都府到京城路上住客棧的時候,郜世修每天都會讓穆少寧給玲珑煮一碗面。

穆少寧從來不抱怨,每次都樂呵呵地去煮面。沒多久,熱氣騰騰地端過來。

眼看着那面從清湯寡水到後來帶了點蔥花,再後面還能加雞蛋了,郜世修終是輕輕颔首。

臨進京的前一天晚上,等玲珑睡着了,郜世修把穆少寧叫到屋子裏,問:“你當真想讓玲珑跟你去懷寧侯府?”

穆少寧在把玲珑帶出撫育堂後,就命人快馬加鞭送信給懷寧侯府,說起這個小姑娘的事兒,希望家裏人能同意他把人帶回去。

這件事,自打彙合後,他就告訴了郜世修。

七爺當時并沒表态,不答應,也不反對。

前幾天收到了家中回信,已經同意。自那時候起,穆少寧就一直明裏暗裏地磨郜世修,想讓他松口。

畢竟人是七爺救的。沒七爺的首肯,他哪能随意把人帶走?

可是郜世修一直不予理睬。

穆少寧也沒轍。

如今郜世修主動提起來這事兒,穆少寧心裏一陣歡喜,又一陣忐忑,“七爺,您的意思是……”

“看你待她還算是有幾分真心實意。”郜世修道:“那便把她交給你。”頓了頓,想小丫頭的傷好得差不多了,遂輕嘆着道:“希望你和侯府的人能夠善待她。”

定國公府的情況有些複雜。相較起來,倒是懷寧侯府更适合孩子的成長。先讓小姑娘過去,到時候他再抽空去趟穆家,把玲珑的事情和侯爺談一談,親自把她托付給他,應該不成問題。

驚喜來得太快,穆少寧嗷地一聲哈哈大笑。

笑完後,看七爺正神色冷淡地望着他,他不好意思地撓撓頭,灰溜溜地跑了出來。

路過小姑娘的屋子,穆少寧想進去看看,斟酌了下,還是別在這個緊要關頭惹怒七爺,就直接回了自己房裏。

·

翌日啓程之前,玲珑一直跟在郜世修身邊。郜世修沒把這事兒告訴她,穆少寧就也憋得抓耳撓腮的暫時沒提。

入了城門後,臨分別前,一行人到了街邊安靜處。

郜世修對穆少寧作了一番叮囑,又說:“許久不曾見敬澤兄了,改日再登門拜訪。”

穆少寧順口道:“祖父也很記挂七爺。到時候七爺提前說聲,祖父一定會讓人備好酒菜等着您的。”

飛翎衛們在旁邊眼觀鼻鼻觀心地沒什麽異常。

玲珑卻是從這話裏頭估摸出點味兒來,驚奇地睜大了眼問穆少寧:“難道說,你要喊七爺一聲‘叔祖父’?”

穆少寧啞口無言,臉漲得通紅,深覺被個小姑娘給看扁了,氣呼呼地去揪她小辮子。

玲珑的辮子還是郜世修今天給綁的。現在忽然被拽亂,惱得不行。

有心想要氣一氣穆少寧,她揚起小臉,對着郜世修粲然一笑,甜甜叫道:“七叔叔。”

飛翎衛們憋笑憋得臉通紅。

穆少寧怔了怔才反應過來,小姑娘這是借了七爺的輩分來壓他呢。登時七竅生煙,上去就要跟她說,你別想了,乖乖當我妹妹吧。

哪知道這時候郜世修突然冒出來一聲:“嗯。”

分明就是應了那一句“七叔叔”。

穆少寧呆住了,苦笑,“七爺,您這是——”複又嘀咕,“我可是想認個妹妹回去的。如今這樣,可怎麽算呢。”

玲珑這才知道自己将要去懷寧侯府的事情,頓時為自己剛才的惡作劇羞愧不已,低着頭道:“剛才我是開玩笑呢。”

“你是開玩笑。我卻不是。”

郜世修說着,擡手輕輕揉了揉她頭頂的發,“你放心。往後即便身在侯府,你也是我的人。誰也不能欺負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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