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冬菱被遣去“打探消息”還沒回來, 玲珑左右無事,索性去了蒼柏苑找郜心蘭玩。

這時候去得巧。

五太太盧氏這會兒感覺身體好了些,就起身和女兒坐着話。

玲珑到的時候,洛媽媽正讓人端了茶水和點心來給太太和八小姐,進屋就笑:“玲珑小姐來了。來尋小姐一起玩呢。”

盧氏聽後, 喜出望外,一激動竟是站了起來, “趕緊去請!”

剛才和郜心蘭一起說話, 盧氏聽到女兒提到最多的就是這位傅四小姐。

說實在的,盧氏平日裏非常擔憂女兒。

這孩子有些內向, 和大多數人都合不來。旁的孩子在她這個年紀早就有相熟的玩伴了, 她卻總是獨來獨往,好似和誰都不親近。

偏偏盧氏自己卧病在床, 沒法長時間陪伴她, 也不能經常與她一同出外散步閑逛。

因此, 當她知道女兒有了個親近的小夥伴後, 那種又驚又喜的心情簡直難以描述。

玲珑進屋後, 盧氏悄悄打量着她, 越看越喜歡這個姑娘。

郜心蘭招手讓玲珑去她身邊一起吃點心, 又指指自己旁邊的空位,示意玲珑來坐。

“看你心急的。”盧氏笑着嗔了女兒一句, 與玲珑道:“她剛才還念叨你呢, 可巧你就來了。”

盧氏身穿檀色緞織暗花攢心菊長裙, 五官柔和, 有着溫婉的秀雅,望之心生安寧。

“見過郜五伯母。”

“不必客氣。”盧氏自己行動慢,示意洛媽媽扶起玲珑,又道:“在我們這兒,沒那麽多規矩。你們好好玩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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玲珑笑着應聲,和郜心蘭挨着坐了。倆人拈着點心,你一塊我一塊地邊聊邊吃。

兩塊芙蓉酥下了肚,屋中飄起澀苦味道。玲珑朝門口看過去,發現丫鬟正捧了湯藥進屋。

“太太,喝藥了。”丫鬟福身說了,把湯藥交給了洛媽媽。

盧氏皺着眉接過藥碗,一飲而盡,拿帕子拭着唇角,嘆息着道:“不知是不是喝得太多次習慣了,竟然覺得最近的藥好似苦得輕了一些。”

久病之後,對藥多多少少都有排斥。洛媽媽聽出五太太口中的自嘲味道,輕聲勸着:“太太,為了身體,再多的藥也得喝着。好似最近身子輕快點了?”

盧氏點點頭,沒有多說什麽。她身子不好無法久坐,喝完湯藥略吃了點蜜餞就回了卧房。

“你們自己玩吧。”臨出這間屋前,盧氏露出個蒼白無力的微笑,“我怕是不能陪着你們了。”

玲珑起身相送。

郜心蘭撲到盧氏懷裏,雙臂環抱住母親的腰。

盧氏愛憐地撫着女兒的後背,輕柔地說:“傅四小姐,我這孩子吃不得苦,嬌氣得很,還望你多擔待,多看顧着她些。我身子不好,陪她的時候不多。幸好你來了,我還能放心些。”

這些話裏好似透着某些訊息。玲珑隐約覺得,盧氏許是知道郜心蘭受到的委屈,只不過自己卧病在床無能為力,所以特意這樣拜托她。

玲珑認真地應了下來,“伯母您不用擔心,我一定會照顧好心蘭的。”

郜心蘭揚起小臉,急得臉通紅,“我比她、比她大。我照顧她。”

“好好好。你照顧我。”玲珑笑着說完,面露苦澀,愁容滿面的說:“那現在我都快餓暈了,你要不要陪我吃一些?”

郜心蘭生性單純,聽了這話後就把注意力轉移到了晚膳上,急忙吩咐人擺膳。

玲珑朝盧氏福了福身。

盧氏含笑點頭,由洛媽媽攙扶着出了屋。

這邊準備着膳食的時候,玲珑沒等來冬菱,反而等來了長海。

“七爺今兒晚上怕是回的遲,讓姑娘回菖蒲苑歇着。”長海躬身說道:“至于國公爺那邊,冬菱已經陪着侯夫人與顧媽媽一同去了,七爺也已經遣了長湖過去見國公爺。姑娘只管直接回菖蒲苑等消息就行。”回禀完,他又問:“不知晚膳擺在哪裏?已經遣了廚裏在做。這時候怕是已經快好了。”

“蒼柏苑吧,這裏已經準備得差不多妥當了。”玲珑道:“我留宿府裏是國公爺準了的,打算去拜見國公爺親自感謝他。不知合不合禮數?”

其實按着禮數是該去拜見的。她之所以這樣問,是因為拿不準國公爺肯不肯見她,委婉地詢問長海。

長海面露遲疑,“屬下也說不準。不過侯夫人親自去見了老太爺,想必姑娘不必走這一趟的。”

玲珑心裏有了數,沒再堅持問下去,轉而說起了晚膳的事情。

待到在蒼柏苑裏用過飯,時間也不早了,郜心蘭已經打起了瞌睡,玲珑便告辭離去。

國公府很大,太陽落山後,大多數路上一個人都沒有。空蕩蕩的,靜得可以聽見自己的腳步聲。好在道路兩側點了燈。緩步而行,還不至于太害怕。

玲珑知道菖蒲苑的位置,帶了紅玉一路步行回去。

原本洛媽媽是要遣了丫鬟來送的,玲珑看蒼柏苑伺候的人不多每個人都忙碌着,就婉拒了。至于冬菱,則是回侯府給玲珑拿換洗的衣裳去。早先讓人給玲珑帶了話,晚些才能回來。

行至半途,左側有個池塘,邊上有垂柳。大致看過去,好似景色還不錯。

如果是以往,玲珑肯定要走過去看看,欣賞月色下的美景。可是現在天色越發暗下來,只她和紅玉在,玲珑還是有點緊張的,就不打算再繞路。

誰知怕什麽來什麽。

昏暗的燈影中,旁邊突然傳來一個嬌聲呵斥,吓得玲珑渾身縮了縮,差點腳滑摔倒。

“你們站住!我有話和你說!”

初時短暫的驚吓和緊張後,玲珑定下神來,發現這聲音有點耳熟。朝着與池塘的方向相反的右邊看過去,才發現那邊有人立着。模模糊糊的大概有三四個人影。

想必是早就在那兒的。如果是剛剛過來,這麽安靜,應該能聽到腳步聲才對。

紅玉本是走在前頭,提着燈籠照路。現在玲珑停下了,她就回頭望過來,詢問:“小姐,怎麽辦?”

玲珑這時候反應過來剛才說話的是郜心悅了。畢竟共同上了一天的課,多多少少也能分辨出對方的聲音。

斟酌了下,以郜心悅那脾氣,躲開第一次肯定還會有第二次。倒不如直接面對,一次說清楚。

“走。”玲珑當先邁步往右側去,“過去瞧瞧。”

郜心悅身邊原本站了三名丫鬟。看到玲珑過來,她就把丫鬟遣到了旁邊等着。

玲珑不願和這人有過多接觸,走到離對方十幾尺遠的地方就停了下來,問:“郜三小姐剛才可是在和我說話?”

“廢話。”郜心悅道:“這裏又沒別人。我不是叫你還能是叫誰?”

玲珑颔首,随意地“嗯”了聲。然後就沒了話。

她這淡漠的态度激怒了郜心悅。

自打聽聞玲珑出了蒼柏苑,郜心悅就來了這裏堵人。本以為這小姑娘能夠有點眼力價,如今一看,卻是個傻的,根本就不知道她身為世子之女的身份有多麽高貴,居然和白天一樣,毫不尊重她。

“你別敬酒不吃吃罰酒!”郜心悅柳眉倒豎呵斥道:“看在七爺的份上,我不和你多計較。但是你也要有點自覺性,別一邊賴在我家上學,還一邊要給我擺臉色看。告訴你,我不吃你這一套!”

“鄉君說得好笑。”玲珑不卑不亢地平靜回道:“其一,不是我賴過來的,是七叔叔幫我安排進來的。我感激七叔叔為我做的一切,所以我斷然不會讓你這樣污蔑我的正當來路。其二,我沒給你擺臉色看。”

玲珑說着,仰起頭,看着比她大了六七歲高了一個頭多的郜心悅,疑惑地上下打量了番,“你瞧,身份你比我高,年齡你比我打。怎麽看,我都沒膽子給你擺臉色啊。更何況我也沒那麽做。”

郜心悅氣得牙癢癢的。

這丫頭就是睜眼說瞎話,明明故意和她作對,故意和郜心蘭玩,還要裝作不解的樣子。

不就是仗着七爺疼她?!

可七爺也是郜家人!

郜心悅正想和這臭丫頭論個清楚明白,有個婆子從另一旁的路上匆匆跑來,面露驚慌。

“什麽事兒。”郜心悅身邊的丫鬟問。

那婆子沒有理會丫鬟,而是湊到了郜心悅耳邊說了幾句話。

郜心悅聽後暗道了聲糟糕,趕緊轉身離開。

走了幾步,想起來還有個小丫頭沒有教訓完,她腳步不停地回頭看了兩眼,兇聲喝道:“你給我等着瞧!如果非要和那個結巴一起玩,我遲早和你算賬!”

話沒說完,她恍然意識到有些不對。

那臭丫頭居然趁着這一小會兒的功夫一聲不吭地離開了!根本就不在原處!

郜心悅氣得火冒三丈。長那麽大,沒幾個人敢這樣違抗她。

可是路的另一頭過來的人她現在不想見到,因為沒法解釋自己為什麽會在這個時候出現在這兒。未免麻煩,索性快速地脫身而去,省得被對方逮到。

·

遠離那個麻煩的郜心悅後,玲珑心情舒暢了不少。

紅玉跟在她後頭兩步遠的地方,看看四周沒有旁人了,小聲問:“小姐,剛才郜三小姐身邊婆子說的那個人是誰啊?看她挺怕的。應該不是簡單人物。”

之前兩邊狹路相逢的時候,玲珑雖和郜心悅對峙着,卻是面對面地大眼瞪小眼,離得其實不算近。

紅玉在旁邊随侍,站在兩人側邊,距離郜心悅反而近一點。因此婆子和郜心悅說話的時候,玲珑一點都沒聽到,紅玉反而模糊聽聞一些。

玲珑對郜心悅的事情一點都不好奇,也不想多聽,遂道:“不管是誰都好,與我沒甚關系。我們就不要多想了。”

她說的沒錯。這兒是國公府,不是侯府。無論郜心悅忌憚的是誰,都與她無關。

紅玉也不是多事的性子,不過剛才聽了一耳朵所以和小姐說聲。現下聽聞小姐的意思後,就把這事兒抛到了腦後。

回到菖蒲苑的時候,七爺還沒回來。不過給玲珑準備的客房已經安置妥當了。

“夫人特意把婢子叫了回去,将小姐平日裏用慣了的東西帶來。”冬菱說着,一一指給玲珑,“您看,是不是都齊全了?”

裝東西的妝奁匣子,銅鏡,首飾,衣裳,甚至于平日裏慣用點心盒子都帶來了。

玲珑翻了翻,發現有個東西沒有在其中。

那是她每日白天拿出來放好,晚上再悄悄放在枕頭下面的,就算是貼身伺候的人,恐怕也不知道她每日都要挨着它。

玲珑有些沮喪。

不過,一想到今天歇在了七叔叔的院子裏,她又覺得事情恐怕沒有那麽可怕。或許今晚沒了它也能睡着。

玲珑洗漱過後就歇下了。

她的屋子熄燈後過了一個多時辰,郜世修方才風塵仆仆地趕回來。

今日在大理寺監牢處理卷宗到夜晚。原本這麽晚了,路又遠,依着他的習慣許是就不回家,尋了就近的珠玉閣歇着就行。左右那是他的店鋪之一,為了方便平日休息,也設有他專用的屋子。

可是想到小丫頭今晚在菖蒲苑,他到底不太放心,還是趕了回來。

走到三進院,遠遠地望了眼玲珑歇着的屋子,郜世修轉回前面,邊換着外衫便問長海:“剛才丫鬟給玲珑收拾東西的時候,你在旁邊?”

“是啊。”長海道:“一直在旁邊看着。”

“那她可曾帶了我給玲珑的玉佩?”

那玉佩,是郜世修接任北鎮撫使以後,頭次辦案得利,陛下賞賜的。後來在送玲珑去侯府之前,贈與了她。

長海他們之前一路跟随七爺去了川西尋人,又一同回了京中。這些細節記得清清楚楚。

因此聽到這句問話後,長海立刻答道:“沒有。她沒拿來。”

郜世修劍眉蹙起,薄唇緊抿,好半晌沒有言語。

小丫頭曾經和他提過一句,她都是把那玉佩放在枕頭底下的。想必是為了夜晚能夠入睡所以做了這樣的安排。

如今她沒了那玉佩在身邊相伴……

也不知道會是什麽情形。

換完衣裳,洗漱過後,郜世修有些煩躁地在屋中踱了幾步。最終還是把守院的人喚了來,吩咐道:“今晚我門前先不用設護衛。如果玲珑出門走走,你們暗中看着些,務必讓她安然無恙,別有損傷。另,沒什麽事兒的話不用打擾她。”

能夠守在他門前的,都是灰翎親衛。

雖然七爺的吩咐略顯詭異,甚至于有些奇特,可幾人依然仔細記住,一一應下。

·

玲珑躺在床上,輾轉反側睡不着。

榻邊紅玉睡得很沉,還有點輕微打呼。外間,冬菱沒有動靜,可是仔細聽的話,有綿長的呼吸聲。

想必都睡沉了。

看着外面透過來的月光,玲珑小心翼翼地起了身,小心翼翼地穿上鞋子披好衣服,然後輕輕推開門,出了屋。

外面很安靜。

皎潔的月光落在院子裏,灑下平和溫柔的光芒,把青石板路照亮。

在七叔叔的院子裏,就算沒有燭光,玲珑也不會害怕。

她就是有些緊張。

一路往前去,最終,腳步停在了卧房前。

玲珑知道七叔叔回來了。剛才她睡不着,看到外面響起了亮光,還隐隐見到了仆從們為七叔叔準備洗漱用具時,不時閃過的身影。

如今站在門口,玲珑犯了難。

這兒不是七叔叔帶她回來的路上。而是京城裏,國公府。

此處也不是旁的屋子,是七叔叔的書房。

以往也就罷了,人在外面,有些事情可以不用顧忌。可現下這種情形,她貿貿然地進屋去,會不會給他帶來麻煩?

玲珑覺得還是不進去的好。可是,或許因為太困了而睡不着,身子跟不聽使喚似的,還是忍不住推開了門,輕手輕腳地進了屋。

這個情形讓她有些恍然。好似是真實的,又好似回到了川中趕往京城的路上。

她真的是太困了。困得剛來到了他的身邊,她就合上了雙目,沉沉睡去。

黑暗中,女孩兒的呼吸漸漸平穩下來,歸于舒緩安和。

發現玲珑熟睡後,朝着牆內側躺的郜世修卻是忍不住暗暗嘆氣。

這丫頭真是……

偷睡也不知道靠裏一些。這樣貼着床邊兒,睡熟之後一個不小心很容易掉下去。

如此情況下,他都拿不準自己該如何是好了。

若是任由這樣下去,她少不得要在無意識翻身後跌到地上去,會摔成什麽程度還未可知。

可是這丫頭睡眠淺。如果搭手幫她一下的話,就怕吵醒了她。

萬一她醒過來看到這個情形,兩兩相對下,他再想裝睡是不可能了。屆時究竟是依着禮數把她趕出屋子,還是不顧禮數任由個小姑娘歇在這兒,也是為難。

清冷視線定定地落在裏側牆壁上。

北鎮撫使大人頭一次為了件芝麻綠豆大的小事而犯了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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