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同居之始
顧小橹帶着季槐風回了自己家。
因為怕血滴到身上,他們仍舊用木棍擡着那條只剩下三條腿的狼狗往顧小橹家走。
“他們以前都是當兵的。”離開了鎮口以後,顧小橹指着後面的兩個守門人說:“據說是一個連的。他們在大災後還剩三十來個人,有槍有子彈,到處流浪了一陣,後來找到了這個廢墟,覺得地方不錯,就占住這裏建了龍虎鎮。你看這裏确實很不錯啦,三面都是山,只有一個出口,易守難攻他們建鎮以後就讓附近流浪的幸存者住進來。他們負責保護鎮裏的安全,我們呢,呵呵,你看到啦,要聽他們的話,還要交保護費。保護費是打到的獵物或者是交易收入的十分之一。喏鎮長的房子在那裏——”
季槐風順着他的手指着的方向看去,原來是一座塌了半邊的兩層小樓。還沒塌的那半邊用碎磚石補了一面牆,裂開的牆縫間透着昏黃的火光。
小樓外也有兩個人背着槍在巡邏。
“原來如此。怪不得他們有槍。”
雖然龍虎鎮號稱是安全的,可是一到天黑,僅有的四條街道上還是空無一人,街兩旁的房子都緊緊閉着門。
“我說,”顧小橹小聲問,“你的槍——”
中國以前一直對槍支管得嚴,在大災之後還有槍的人不外乎三種:前軍人,前警察,黑社會——之所以不說“前”是因為他們到現在仍舊是黑社會。他很好奇,季槐風究竟是哪一種。
“噓!”
顧小橹這才想起來季槐風并不想讓鎮裏的人知道他有槍,立刻閉嘴了。
“我家到了。”
顧小橹萬分得意地把自己帶前庭後院的獨立小屋展示給季槐風看。
那是個用石頭和碎裂的水泥板磚頭之類從廢墟裏挖出來的東西壘起來的一個小房子,長三米,寬兩米,高還是兩米。頂上蓋的是他從廢墟裏面拖出來的幾塊破碎的石棉瓦。一邊牆角下還挖了個火塘,厚厚的火灰裏保存着火種。所以顧小橹可以随時生火烤肉吃——如果他能打到獵物的話。
顧小橹對這個房子相當得意,因為鎮上大部分人的房頂上蓋的都是茅草,其中包括影帝金陵的房子。
金陵是貨真價實的影帝,2011年的因金雞百花獎最佳男主角。一年半前顧小橹新居落成,在全鎮居民面前頗得瑟了一番。影帝嗤之以鼻:“你那點破地方還沒我以前的廁所大,得意個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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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小橹還擊:“哦,你現在住的地方也沒我以前的廁所大,彼此彼此。”
影帝氣得暴走。
顧小橹的房子不大,他自己住着剛剛好,可是再加上一個季槐風,空間就顯得有點小。
不但空間變小了,兩個人都活動不開,這個房子也多了點倒塌的危險。
季槐風站着,他怕季槐風撞塌他的屋頂。季槐風坐着,他怕季槐風坐塌他的小竹椅。他左右看看,最後出到屋外拖了一截木頭進來:“你,坐上面。”因為今天總算有肉吃了,他忙不疊地生了火。
讓季槐風進門是看在三條狗腿的份上。哪怕住到了屋檐下,顧小橹對着季槐風的時候還總是心裏發毛。因為他覺得季槐風老在偷看他,眼神怪怪的。
說不上是什麽很邪惡的眼神,但是總是讓顧小橹覺得不舒服。
季槐風倒是老老實實地坐下了。因為木頭是圓的,他的屁股在上面安不穩,一會兒往前掉,一會兒往後掉。顧小橹在火光暗處偷笑:“你先坐,我先燙了這只烏鴉,回頭再跟你分狗肉。烏鴉是我自己打的,你沒份啊!”
他說着往火塘上架了半鍋水——不是他只裝一半,而是那口鍋原本就只剩下了一半。這半口鍋當然也是在廢墟裏挖的。顧小橹對它非常滿意——畢竟影帝只有一只缺了角的鋁飯盒可以用來燒水。而他顧小橹除了這半口鍋,甚至還有一只奇跡般沒有破洞的塑料桶可以用來裝水,一只半鏽的鐵碗可以用來盛食物。比起鎮上的大多數人來,他簡直可以算是富豪了。
柴禾在鍋下啪啪地燒,鍋裏的水在呲呲地響。顧小橹眼看水鍋底冒上來的氣泡越來越多,就等不及了,抓起烏鴉就要往鍋裏扔。季槐風一把攔住他:“你要想留着鳥毛,就等水開了再燙。”
顧小橹悻悻地住手。其實他也明白季槐風是為了他好。這年頭已經沒有人種棉花,枕頭和被子之類的東西只能用動物的皮毛填充。要是填充之前不把它們帶的細菌殺幹淨,以後那些東西用起來就很容易染病。
好在水并不多,很快就咕嚕咕嚕開了。顧小橹把烏鴉扔進去,用兩根長木棍夾着它來回翻滾。看燙得差不多了就撈出來,手忙腳亂地開始拔毛。烏鴉毛上沾着的水依舊滾燙,他的十個手指都被燙得發紅。季槐風伸手要幫他,被他一把甩開:“去去去看着你的狗肉少打我烏鴉的主意!”
季槐風滿臉黑線地看他繼續忙乎。
拔下來的烏鴉毛被他放回熱水中又洗了洗,然後才仔細地收在藤籃裏,挂在火塘邊上晾幹。做完這些,他用一把竹刀剖開烏鴉的肚子掏了內髒;身體就架在火上烤,內髒則能剖的都剖開,換了一鍋幹淨的水仔細洗過,放到鐵碗裏面煮湯。他一邊處理內髒,一邊抽空翻動火上的烏鴉。等鐵碗裏的湯呲呲地冒出不怎麽好聞的香氣來,火上的烏鴉也烤得皮黃肉嫩,油光閃閃。
最後,他在烏鴉身上和湯裏都灑了一點點鹽。
雖然烏鴉很瘦,但是那個烤得脆黃的樣子在餓肚子的人看來,還是很能勾起食欲的。顧小橹盯着肉,兩只眼睛越來越亮。
而季槐風一直靜靜地看着他,仿佛是在欣賞畫家作畫。
“你還有鹽?”
插不上手,季槐風只好沒話找話。
顧小橹舉起烏鴉一口咬上去。肉很少,所以他嚼得很仔細。
“介地風靠海,有銀塞鹽來賣”
季槐風微笑:“吃完了再說。我知道有人在海邊曬鹽,我就是好奇,你是拿什麽換的。”
顧小橹聽出了他的潛臺詞:你打回來的獵物自己吃都不夠,哪來的東西去換鹽?
他大嚼着,油膩膩的手指了指挂在牆上的弓,又指了指自己的腳。
他手藝好,會用木料和動物的筋做弓,用毛竹削箭,用藤和樹的內皮編鞋子和各種用具。他自己打不到獵物的時候,用這些東西還能換到一些食物。好在龍虎鎮是這附近方圓百裏唯一一個可以安全交換的地方,每個交易日都會有人拿多餘的食物來換東西,他靠着做弓編鞋也能勉強度日。
季槐風的手朝他伸了出去。
他擡頭往後縮:“你你你要幹什麽?我是一根骨頭都不會給你的啊”
季槐風尴尬地收手:“你胡子上沾東西了。”
顧小橹摸一把,然後用力吸了吸手指。
“真是浪費”
他唯一的一把“刀”是用那半口鍋邊上掉下來的一小塊鐵片打磨成的,“刀刃”只有一點點長。他愛惜非常,除了用來做工具之外,不到萬不得已不會用它,所以每隔幾個月才會用它割一次胡須。因為沒有鏡子可看,他的胡須割出來的效果就好像半夜被老鼠啃了一樣。
被影帝他們嘲笑了無數次以後,他索性連胡子都不割了,任它胡亂地瘋長。
所以他看着下巴幹幹淨淨連半根胡碴都沒有的季槐風,稍稍有點郁悶了。
更郁悶的是,季槐風除了沒有胡子,臉上和身上也都幹淨得很,身上的衣服幹淨整齊,連扣子都沒掉半個。顧小橹簡直要懷疑他在見到自己之前,是不是特地先洗了個澡換了身新衣服。
這年頭,幹淨的人比2012年之前的有錢人更可惡。
顧小橹用鄙夷掩蓋自己的嫉妒:“晚上睡覺的時候離我遠點。我身上有虱子。”
“我也有。”季槐風很驕傲地說。
顧小橹:“是麽。”
季槐風繼續很驕傲地說:“而且很多。”
顧小橹連忙推他:“你你你千萬離我遠點!萬一正好有公有母它們不是要在我身上傳宗接代了?!老子的血已經喂飽它們了,難道還有替他們養子子孫孫?”
季槐風:“”
顧小橹總算風卷殘雲地把烏鴉吃了個幹淨。剩下的骨頭舍不得扔,又被他放回鐵碗裏繼續煮湯。他勉強吃了個半飽,打着并不飽的嗝兒說:“呃現在弄那條狗吧。”
處理狗和處理烏鴉的程序并沒有太大的差別,只是更麻煩一點而已。季槐風從腰間掏出一把明晃晃的匕首剝狗皮,顧小橹盯着那把匕首,繼續用鄙夷掩蓋嫉妒。
“要是早點知道後來會有那些事老子就去販軍火!”
季槐風不語。早知道,早知道
把狗處理完,他們先用那半口鍋煎了內髒吃掉,算是正式的晚餐。剩下的肉全部割成長條用鹽腌起來,過兩天拿出來放在火上再熏一段時間就成臘肉了。顧小橹建議:“下個交易日還有六天才到,你不如先在這裏住下來,白天去外面打些肉,等到交易日就可以換東西了。”
——顧小橹的如意算盤打得啪啪響。季槐風在這裏住下去,他就可以繼續收他的住宿費!等到十天過去,這些臘肉也全都是他的了吧
“好啊。你沒吃飽麽?怎麽還在流口水?”
顧小橹擦擦嘴角,瞬間回味無窮地舔了舔自己的手指。
“飽了,飽了。睡吧,明天還要打獵要是打不到東西”
他突然想起了自己現在已經有三條腿的肉了,那足夠他幾天吃的。有餘糧的感覺真是太美妙了。
“哈哈,也不怕餓肚子了。”
季槐風“噗”地笑出來:“好,客随主便。”
顧小橹的床其實不是床,而是一塊用石頭墊起有一尺高的水泥板。他在找到這塊水泥板的時候本來打算用它做一邊的牆,但是後來想想還是用來做了床。夏天的時候他就直接睡在水泥板上,天冷了就在上面鋪幹草。
這張床是顧小橹的得意之筆。就連影帝也公開承認過,他的床是全鎮——除了鎮長的之外——最舒服的。
現在是秋天,夜裏冷,顧小橹已經鋪了厚厚的一層幹草。他哼哼一聲仰天平躺上去:“睡覺咯”
他隐約記得以前的一些事,比如晚上躺在按照人體工學設計的床墊上都覺得像是睡柴禾。現在真的睡了柴禾,反而舒服得像是躺在雲端。
顧小橹躺下的那一剎那覺得自己很幸福。至少他還活着,至少他現在是飽的,至少他現在是安全的。
他閉上眼,慢慢回味剛才的肉的味道。
他忽然感覺到有股熱氣噴在自己臉上。警覺地睜眼,全部的視線都被季槐風那張臉給霸住了。
季槐風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躺到了他身邊。
看到他睜眼,迅速地轉過臉去。
顧小橹手推,腳踢,季槐風應聲跌到床下。
顧小橹抱起一堆幹草縮到一角:“你幹什麽?!”
季槐風大概是沒料到顧小橹的反應會那麽激烈,結結實實摔了個狗啃泥。好在他身體夠結實,從幹草上摔到土地上,只當打了個滾。
他鎮定地爬了起來拍拍衣服:“睡覺。”
顧小橹作勢推他:“誰讓你睡這裏了?”
季槐風坐到床沿上,又睡了下去:“我交了住宿費的。你總該還記得從前的規矩吧?包住宿,最不濟也得讓客人有張床睡。你自己也說過了要講規矩講文明講禮貌——”
顧小橹無語凝噎。
“你,背過去。不準看我。”
他想了想,他之所以排斥季槐風,就是因為季槐風看他的眼神太古怪。如果季槐風不看他,那就沒事了。
季槐風乖乖地轉了個身背向他。
“晚安,小橹。”
聲音低沉,微微顫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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