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二人世界

前路依舊漫漫。

三個人變成了兩個人,三個筐變成了兩個筐。影帝帶走了一些肉,留下了一些藥。行李似乎變輕了一些,但是也多了些不安的感覺。

總體來說,季槐風還是相當滿意的,特別是每當顧小橹被什麽聲響吓到,突然飛撲過來藏在他身後的時候。

沒有旁人在,無論想幹什麽都方便多了。

季槐風一只眼睛看路,一只眼睛看顧小橹。一路走,一路笑。

“你笑得真賤。”經過長時間的觀察之後,顧小橹鄙視地說。

季槐風繼續笑:“我高興。”

天地間好像——也确實只剩下他和顧小橹兩個了。這個世界是多麽的美好啊。季槐風只覺得眼前的窮山惡水裏依舊鳥語花香,濃濃的陰雲間還有天使在歌唱。

他們這天是中午才出發的。才走了沒多久,就又該找地方落腳了。

雖然路邊偶爾也能看到一些零星散落着的破房子,但是來來往往的人都不願意進去落腳。這些房子一來破敗不堪,沒屋頂沒門沒窗,遮不住雨擋不住風,有野獸來襲的時候更危險。所以人們寧可睡在樹上,或者睡在山洞裏,也不願意到這些破房子裏過夜。

但是這晚不一樣,他們很走運地在荒野中發現了一個完好的房子。

那個房子很顯然也曾經被重創過。但是有人用很原始的材料把它修補過了。屋頂塌下的地方用粗枝和茅草重新蓋過,窗戶用樹枝胡亂遮擋住了,甚至還有一扇用寬寬的竹篾編的門。

他們在那房子外喊了一陣,又徘徊了很久,才鼓起勇氣推開了那扇門。

裏面是空的。中間有個淺淺的火坑,周圍都還挺幹淨——就是地上有些浮土。季槐風繞着走了一圈,眉頭越皺越深。顧小橹卻在正對着門口的牆前停了下來,念刻在土牆上的一行歪歪扭扭的大字:“2014年6月12日,解放軍X部X連路過這裏,修了這個房子給路過的過夜,各位好好休息吧,不用謝。”

季槐風跟過來盯着那行字,噗地笑出來:“解放軍”

顧小橹撓頭:“我說,解放軍裏面總該有文官吧?他們怎麽會寫這麽狗屁不通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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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槐風伸個懶腰,把藤筐随手放在地上:“管他是不是解放軍修了這個房子,我們今晚反正沒地方去了,就在這将就一晚上吧。”

顧小橹點頭,“好。你去弄些柴火,我鋪床。”

随随便便的一句話,怎麽聽怎麽暧昧。季槐風揣着怦怦亂跳的心出去了。每當他覺得自己有些按捺不住的時候,他就無比地懷念影帝。

今天沒有野菜,晚餐只能烤肉。

“我說,影帝到底去哪了?還有那個傻丫頭——他是不是想把傻丫頭賣了獨吞五百斤肉啊?”

顧小橹吃飽喝足,終于開始關心起同伴來。

季槐風盡可能簡單地把事情說清楚,“他發現他的老相好還活着,正好傻丫頭見過他的老相好,他就押者傻丫頭去找他老相好去了。”

“哦。你怎麽不早點叫我起來呢,好歹跟他說一聲,找到了老相好千萬別讓那丫頭白白走了,咱還能賣了換肉。”

季槐風:“”

他突然覺得自己猜錯顧小橹的意圖了。顧小橹就是想換肉,僅此而已。

這個時候他唯一能說的就是:“時候不早了,睡吧。”

顧小橹相當乖巧地躺倒在那幾張羊皮上,從軍大衣下面露出半張臉來。火光映着瘦削的臉,睫毛在眼睛下面投下了深深的影子,看起來比白天的時候要脆弱得多。

季槐風悄無聲息地靠近了一些,然而把想要伸出去的手死死按在了自己身畔。

影帝的話還在耳邊回響。

“你現在要是敢碰他,我保準他什麽都想起來之後會更恨你。到時候你就永世不能翻身了。你自己想想吧。”

不知道是不是火燒得太旺的緣故,季槐風的手心攢了把汗。

“你先把他送到我說的那個地方去。那裏自然會有人照顧他。以後的事情以後再說。我想你也不原意他這樣一輩子糊裏糊塗地活着。”

其實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麽想的。顧小橹什麽都不記得固然很好,他可以裝作什麽事都沒有發生過那樣,兩個人從頭再來。

但是他也發現這是不可能的。顧小橹心頭上似乎紮了一根刺,他越是想要捧着呵護着,顧小橹就越疼,越想躲開。

季槐風伸手指狠狠地按了按太陽穴。眼下這種進退不能的狀況實在是太頭疼了。

那個時候他問影帝:“我能問問你為什麽會知道我和小橹的這些事情嗎?”

那個時候所有的消息都被封鎖了。知道那些事情的人很少很少,季槐風甚至覺得他們都應該死光了才對。

影帝想了很久,才回頭反問他:“你知道我原來的名字嗎?”

季槐風愣住:“金陵?”

“金陵只是藝名。”

季槐風只得攤手:“我平時不喜歡看娛樂新聞。”

影帝拿過一根樹枝劃給他看:“我原來的名字叫顧小榛。”

就好像太陽從陰雲裏突然跳出來了一樣。所有不明白的東西在瞬間被照得透亮。

“我和他不是一個媽生的,以前也沒見過面,但是我知道他,也知道他的一些事——當然也知道你。前年我聽說龍虎鎮上有個顧小橹的時候,就趕緊過來了,呵,真的是他。”

難怪在自己剛剛出現的時候,影帝會那麽緊張。季槐風有些慚愧。原來他一直都誤會影帝了。

“替我好好照顧小橹。”

影帝走的時候說。

季槐風凝視着熟睡的顧小橹,緩緩把臉埋進掌中。

失而複得的東西,他實在不想再得而複失。

夜色漸沉。有一陣細碎而急促的腳步聲從四面八方向小屋包抄過來。

季槐風沉着臉,緩緩地從藤筐裏摸出了沒有子彈的手槍。

季槐風抱起顧小橹把他放到門邊上,讓他靠牆睡着。然後又迅速地把幹草和皮毛攏成了一個長條形放在軍大衣下面,裝成有人在睡覺的模樣。做完這些他才悄無聲息地回到了顧小橹身邊,就藏在離門最近的地方。他的耳朵緊緊地貼在門上。那些腳步聲每靠近一步,他的神經就跟着跳一下。

常年累月地在野外生活,他的感覺已經被訓練得像野獸一樣敏銳。他憑外面的聲音判斷來的至少有七八個人,他們身上應該還帶着很重的東西

比如說重型的武器。

外面沒有光。那些人是摸黑過來的。

季槐風一手穩穩地握着那把槍,另一手卻抓緊了一塊不小的石頭。雖然槍裏沒有子彈,但是它的重量和硬度足夠把人砸暈過去。他決定拼一拼。

腳步聲在走到屋外的時候已經小得幾乎聽不見了。季槐風冷靜地看着竹門被緩緩地推開,兩條黑乎乎的人影貓着腰朝火堆邊鼓起的軍大衣走過去。季槐風就在他們進來的那一剎那,把石頭朝遠些那個人狠狠砸了過去,手中的槍托直擊前面的人的後腦勺!

那兩個人同時發出一聲尖叫,向前撲倒。第三個人沖了進來,季槐風想都不想就一腳踹了出去,踢中了那個人的腰。那個人跌在門邊。季槐風閃身擋住門口,槍口擋住了第四個人的腦門:“都不許動!”

他這一聲喊得相當的有氣勢,非但那個被指住腦門的家夥不動了,就連後面的人——還有之前被他打翻的那些人也都不動了。

萬籁俱靜的狀态持續了一秒鐘。

一秒鐘後。

被槍指着的人終于有了些反應——臉上的表情從驚異變成恐懼,又從恐懼變成了狂喜。

“風風哥?!”

季槐風緩緩放下槍,又是高興又是好笑。他一拳頭打在那個人的肩膀上:“陸飛!小子你還沒死啊?!”

陸飛臉上的表情扭曲了一陣,最後變成一個大笑。他一個猛地撲過去,摟住季槐風的腰就把他整個抱了起來,結結實實地轉了幾個圈:“風哥!風哥!風哥!啊哈哈哈哈風哥啊哈哈哈”

季槐風給他轉得發暈,使勁掙紮:“少瘋了!快快快放我下來!”

陸飛繼續轉圈:“啊哈哈風哥!風哥!哈哈哈”一直轉到他自己都站不穩了,兩個人一起抱着跌倒在那堆幹草上。

陸飛還在叫喚不停。

“風哥,風哥,風哥”

季槐風也笑:“去你的,我早該認出來的,除了你還有誰會寫那麽難看的字啊——噗,虧你想得出來解放軍”

陸飛腼腆地撓腮:“這樣比較好騙人嘛。”

一直倚在門邊睡覺的顧小橹終于被吵醒過來。他茫然地睜開眼睛,看着在屋裏東倒西歪的人們。然後又看了片刻,才找到了還在和陸飛拉扯不清的季槐風。

顧小橹摸摸自己的後腦勺。

“季槐風,這就是你說的那個你的心上人?”

小屋再次陷入無盡的沉默中。

顧小橹很快又打破了他剛剛造成的沉默:“你口味真重。”

那個家夥身高少說有一米九,目測體重不低于二百五十斤,整個人壯得就像一頭熊。原來季槐風就好這一口麽,怪不得不喜歡影帝那樣風度翩翩型的。

季槐風:“”

他掙紮着爬起來,一把拽起陸飛的衣領:“去,跟他說清楚,我們是什麽關系!”

陸飛瞪大眼睛仔仔細細看了一遍顧小橹,突然說:“喲,風哥,這不是——你們和好——”

季槐風踹他一腳:“你瞎說什麽呢?我叫你說啥你就說啥!”陸飛點頭哈腰地過去,那動作配上他高壯的身材,顯得格外的滑稽。

他畢恭畢敬走到顧小橹跟前:“您不記得我了?我是風哥的小弟陸飛啊!嘿嘿,他是大哥,我是小弟,沒別的,大嫂您別誤會喔呵呵”

季槐風的拳頭捏得咯咯作響。他想殺人。

顧小橹呆了呆:“你認錯人了吧?我的名字叫小橹,不叫大嫂。”

陸飛:“”

季槐風緩緩松開拳頭。“快看看你兄弟的傷吧。我下手挺重的。”

倒在地上那三個被久別重逢的情景吓住了,半天沒敢吭聲。季槐風話一出口,他們如獲大赦,一個個殺豬似的叫喚起來。陸飛招呼還在外面的人:“都進來吧,都來見見我大哥——就是我成天跟你們說的那風哥,季槐風!從前在道上就赫赫有名!快,都喊風哥!”

後面還站着的幾個,還有躺在地上那幾個,稀稀拉拉地喊了幾聲:“風哥!”

陸飛拍了拍胸脯:“我跟你們說過吧?我這條命是風哥救的,他一輩子都是我大哥,也是你們的大哥,哈哈哈——風哥!以後我們就跟你混了!哈哈哈——”

季槐風滿頭黑線地狠狠掐了他一把,壓低聲音:“說話注意點!別再說以前了!”

陸飛的哈哈大笑嘎然而止:“是。”

季槐風踹他:“去,給他們看傷!”

被槍托打中的和被踢中的那個就是青了一片,擦點藥水就沒事了。被石頭砸中那個比較倒黴,脖子上破了個口子,血不停地往外滲。他們幾個受了傷,礙着陸飛的面子又不好對季槐風生氣,只好一個勁地叫喚。季槐風親自給他們收拾傷口,動作無比麻利,嘴裏卻說:“別怪我。你們想暗算我,我打你們幾下都不冤枉。”

三個小弟無語望天,小雞啄米一樣點頭。

一堆人鬧了半天,顧小橹總算搞清楚了眼前的狀況。

“季槐風,你以前是黑社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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