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夢入舊年
顧小橹其實沒有立刻昏死過去,在他倒下的時候,他還是有些知覺的。
他先是覺得有些惡心,然後又覺得很頭疼——不是頭暈,是頭疼。那個時候他甚至還有些奇怪——按照季槐風說的,吃木薯中毒的症狀難道不是頭暈嗎?為什麽他會頭疼?
他想問,想說我可能不是中毒,但是無論怎麽努力都發不出聲音。溪邊的草還沒有被他們燒掉,他撲倒在草上,居然覺得很舒服。草軟軟的,就像爬在雲堆裏一樣。
然後不知怎麽的又到了一個人的背上。
周圍的聲音都變得很遙遠,傳到耳朵裏的時候就像隔了層密封的海綿。那個聲音似乎是在叫他的名字,他想動一動,想答應一聲——然而都做不到了。他只能靜靜地趴着,任那個人把他背到什麽地方去。
“別着急——如果只吃了一點點就沒事,木薯的毒發作挺慢的,剛才他不是都吐了嗎?我估計不是中毒——”
說話的似乎是巧克力小甜甜。顧小橹想,這個人個子雖然小,腦子倒挺清楚的。
“我也知道——我擔心的也不是他中毒——他以前就常常這樣——”
顧小橹有些迷惑。常常這樣?他以前常常這樣暈過去麽?但是他一點都不記得了。
“啊?怎麽會這樣呢?經常暈倒可不是什麽好事啊——我說,你還是找個醫生給他看看吧。可惜我們村裏沒有——那個龍虎鎮上的影帝又不知道跑哪去了——”
“影帝”說話的人似乎不屑一顧,“以前他不就住在影帝的對門?影帝哪裏有辦法治他了?”
顧小橹更加迷惑。影帝?影帝又是誰?
就這樣迷迷糊糊過了一陣,那人終于把他放了下來,讓他在一個什麽軟綿綿的地方平躺着。他胸口憋着的一股氣吐出來,頓時覺得好受了很多。困意湧上來,他漸漸地睡了過去。睜眼時天還是亮着的,他自己從床上爬起來,開門出去,才發現自己竟然身處一個半山腰上的小屋裏。外面是望不到邊的無盡的山丘。綠色的山像海一樣延綿到天邊,遠處的山峰就仿佛是海上的浪花。
回頭看,那個小屋倒是個結結實實的石頭房子,房子裏面還算幹淨。家具雖然簡單,倒也一應俱全。最神奇的是床上的被褥枕頭蚊帳之類的東西都是大災前最常見最普通的那種,現在看來當然比什麽都珍貴了。顧小橹撓撓後腦勺,邁開步子往前面走。拐過屋角就看到有個人坐在屋子旁邊的一塊石頭上,手裏捧着一只不鏽鋼保溫杯,坐在那裏靜靜地看着遠方。
顧小橹眼睛一亮。這也是現在難得的寶貝啊。他聽到自己說:“槐風。”
季槐風回過頭來,眉頭不經意地皺了一皺,臉上卻是笑着的:“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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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小橹伸個懶腰:“是啊——這裏是哪裏?我怎麽——怎麽會在這裏?”
季槐風把保溫杯送到他跟前:“來喝點熱水。”顧小橹聽話地拿過來,一口氣灌了大半杯下去。微燙的水沿着喉嚨滑進胃裏,頓時把周身的寒意驅散了許多。
有只手拉住他的胳膊。他順勢坐在了季槐風的膝蓋上,“這裏好冷啊”季槐風抱住他的腰,仰頭在他的下巴上親了一口:“抱着我就不冷了。”
顧小橹俯身把保溫杯放在腳邊,果然結結實實地抱了上去。
“剛才我看不到你,有點害怕。”
剛醒過來的時候心裏空落落的。直到在外面看到了季槐風,一顆懸着的心才跌落平地。但是依舊心有餘悸。
季槐風在他臉上捏一把:“這裏有什麽好害怕的?”
“不知道,就是覺得有點——唔——”
這個時候,他才知道自己有多麽害怕失去這個人。
熱辣辣的吻持續了很久。山風呼呼地從耳邊吹過,他們卻只聽得到彼此心跳的聲音。
“怎麽樣,還怕麽?”季槐風舔舔嘴角問。
顧小橹假裝生氣:“滾!每次都來這一招!”
季槐風壞笑着問:“哪一招?我還有更厲害的呢,要不要見識一下?”
嘴裏說的是問句,手卻不安分地動了起來。隔着衣服在顧小橹背後重重地摸了一把,然後又從腰間探到了衣服下面去。
“喂喂喂不要在外面”顧小橹扭動起來想要掙脫他。
季槐風的聲音帶了些喘息:“沒有人的時候,裏面外面還不是一樣。”隔着衣服探索看不見的身體,別有一番味道。上下摸了一遍,他終于忍不住解開了顧小橹的腰帶。
“喂——不要——”顧小橹還在垂死掙紮。這樣在光天化日之下,還在毫無遮攔的半山腰上,實在太挑戰他的底線了。
“進去吧說不定有人”
季槐風把他抱高一些,調整姿勢:“我說了沒有就沒有。”
“嗯啊”
顧小橹猛然睜開眼睛。
“小橹!小橹!快醒醒!”
天光很刺眼,他的眼睛只睜了瞬間就又閉上了。
“小橹!”季槐風的的聲音在急切地呼喚他,“覺得怎麽樣了?醒醒——”
動了一下,才發覺自己的手還被握在對方手中。季槐風死死拽着他的手,捏得生疼。他又努力了半天,才積蓄起力氣睜了眼。
一張驚喜的臉映入眼簾:“覺得怎麽樣?還難受麽?要不要喝水?要不要吃點東西?小橹?小橹?”
顧小橹看了看四周,原來是在羅亮的房子裏。頭疼的感覺已經減輕了許多。他掙紮着坐起來往門邊走,“不用了。我出去透透氣。”
不知道為什麽,胸口還是有一口氣在憋着,憋得他難受。
季槐風抓住他:“先等等!你先說,我是誰?”
顧小橹無可奈何,回頭:“你是季槐風,我們在羅亮家裏——”眼角瞥到還有個人站在門邊,又說:“這個人是巧克力小甜甜。”
“都還記得,謝天謝地。”季槐風說着轉向梁添:“他以前也常常暈倒,醒過來之後就什麽人都不記得了。”
梁添“噗”地笑出來:“還有這種毛病”
顧小橹瞪他:“你才有毛病!”
梁添吐吐舌頭:“行了,我也該叫他們燒草去了——你們別忘了去把那些木薯搬回來啊,地裏還有的能挖就趕緊挖吧,現在還沒人知道這事——要是村裏地下還有很多木薯,我們就發達了”
說完趿着草鞋走了。
季槐風追上顧小橹:“你吓死我了你——一聲不吭地就暈了。以後我可得天天看着你才行,不然哪天你在哪暈了都不知道。”
顧小橹笑笑:“行啊。我還怕你一聲不吭地就不見了。”
季槐風扭過臉去,沒有說話。顧小橹很想問問剛才的那個荒唐的夢——他們擁抱着坐在半山腰的一塊大石頭上,瘋狂地糾纏。
仿佛過了這次就沒下次了。那種感覺令他很惶恐。
但是他沒有問,只是說:“算了,我們去把木薯都挖出來吧!”
季槐風臉上終于多了點笑容:“我來挖,你看着就行。”
顧小橹不肯什麽都不做,于是季槐風負責把木薯從土裏挖出來,顧小橹負責把它們拿到水邊洗幹淨,整整齊齊地碼成一堆。季槐風漸漸地挖出門道來,挖出來的木薯越來越完整,也不像之前挖出來的那樣一截一截的了。顧小橹洗幹淨以後,可以直接用藤條和長長的草葉把它們捆起來。
季槐風整整又挖了三天,才把那塊地裏的木薯都挖了個幹淨——順便也把別的雜草灌木的根都挖了出來。原本就有些坑坑窪窪的地給他這麽一挖,上面更加不平了。他們于是又用鏟子把凸出來的小土包鏟平,填到凹地裏去。鏟平基地又花了一天。只要再把表層松軟的土夯實了,他們就可以挖地基蓋房子了。
季槐風和顧小橹各自舉起一塊石頭把平的一面往地上砸,居然像小孩子玩游戲一樣,玩得非常的興奮。
興奮過後照例出了一身汗。他們照例直接脫了衣服就在旁邊的溪水中洗澡。
季槐風一邊用一團軟樹皮擦身一邊說:“你說要是這泉眼流出來的是溫泉多好啊”
顧小橹揶揄他:“嗯。等到上帝聽到了你的禱告,把這眼泉水便成溫泉,你又該說‘要是和我一起洗澡的是仙女該多好啊’——哈哈哈——”
季槐風甩胳膊打起水花淋他。
“什麽仙女啊?”
梁添的聲音插了進來。他這幾天領着陸飛和陸飛的小弟們點火燒草,燒過之後從地裏挖了不少好東西出來。村子裏自然是要留下大頭的,但是陸飛他們也分了不少。陸飛于是淡定了——他們每天在路上埋伏,打劫到的東西常常都吃不飽肚子。現在給梁添幹活,日子反而比以前好過。
于是他們從勞改犯變成了打工仔,梁添從大牢兼農場看守變成了老板。
這個結果令季槐風和顧小橹有點啼笑皆非。
現在大老板大搖大擺地帶着陸飛等一幹小弟們大步過來,大搖大擺地脫得光溜溜地,又大搖大擺地跳進了溪水裏。
這一段溪水最深處淹沒到腰際,也不像是山谷中間的主水道那樣底下全是泥,在裏面洗澡再合适不過。梁添他們發現了以後,每天都跑過來洗。季槐風眼看着他們把水都攪渾了,向顧小橹使個眼色:“喂,我們往上面去點。”
靠近泉眼的地方水稍稍深一些,能淹沒到胸口。水的浮力托着身體,再給緩緩的水流一沖,他們都有些站不穩。季槐風索性靠過去,在水裏面抓住了顧小橹的手。兩個人在水底下湊得很近,遠遠地看過去倒有些像是在互相給對方擦身。
梁添看到了,也抓了團軟樹皮抛給陸飛:“你!給大爺搓搓背!”
陸飛随手抛給另外一個人:“阿豪!”那個叫阿豪的抓起樹皮就往梁添背上擦下去。
“啊————”
殺豬般的慘叫聲傳遍整個山谷。季槐風擡頭:“啧,瞧他舒服的——”顧小橹一把朝他背上抓去:“你要不要舒服一把啊?”
“啊————”
從水裏出來的時候,所有人的背上都是紅紅的。梁添抹一把臉上的水朝陸飛吼:“你等着!你等着!”
陸飛抱着胳膊掂着腳尖:“來啊,來啊,哥哥今天夜裏就等着你!哈哈哈”雖然他不敢真把梁添怎麽樣,但是他那邊到底人多勢衆,笑起來很有點驚天動地的氣勢。梁添也不知道是不是突然害羞了還是生氣了,抓起衣服憤憤然走了。
陸飛喊:“村長!你不管我們我們就跑了啊!”
梁添頭也不回:“看老子改天不閹了你!”
小弟們再次爆笑。
季槐風搖搖頭:“等我們把房子蓋好了,得加個圍牆不準他們進來。”
夯好了地,就該進行蓋房子最艱難的一道工序了:打地基。
他們在這一關卡了整整三天。
他們要蓋的是只有一層的平房,所以地基決定了整個房子的面積和內部空間的分配。等到開挖的那一刻他們才發現——他們完全沒想過那個房子應該怎麽蓋。
門在哪裏,面對哪個方向;客廳的大小;卧室的方位和數量——顧小橹堅決要求要有三間卧室:他一間,季槐風一間,一間留着當家庭旅館,可以租給外地來交易的人過夜。另外還要留出廚房和雜物間,衛生間當然也是必須的,因為他們沒有任何可以充當馬桶的容器。
季槐風蹲在地上畫了半天,最後得出結論:“小橹,要蓋這麽個房子的話,至少得用兩個月的時間。”
顧小橹摸摸下巴:“誰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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