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完結章
季槐風明白過來。
難怪顧小橹不讓他說,原來是因為他早就想起來了。他什麽都知道。
看來這些事都不必再多說了。當年他的父親非常強硬地綁架了顧小橹,想用顧小橹當人質把被抓的哥哥和同夥換出來。本來想着就憑顧小橹的父親是軍區司令,警察是無論如何都要考慮顧小橹的人身安全的。沒想到——
總之他們被追得東躲西逃,中間還會遇上以前的對頭趁火打劫。就在他們即将逃離國境的時候,季槐風的爸爸嫌顧小橹是個累贅,想要把他殺掉滅口。季槐風當然不願意,兩人拉扯的時候槍走火,一槍打在顧小橹腿上。
顧小橹當場暈了過去。季槐風還想要帶顧小橹走,但是他突然發覺再往前走,他們要走的路都是無邊的荒山野嶺,不要說醫院,連藥店都不見得能找得到。顧小橹傷得太重,帶着他走他只有死路一條。
季槐風沒辦法,只好把他留在了邊境上的一個小旅館裏,雇了一個當地的醫生照顧他。
然而那個醫生絲毫不講信用,拿了錢,看到季槐風他們一走,也溜得沒影了。警察又過了一天一夜才找到顧小橹,那個時候他已經燒得不省人事了。
季槐風就這麽被他爸爸拽去了泰國,和顧小橹從此斷了聯系。直到幾個月以後,小行星撞了地球。地球上所有的飛機都停飛了。他一個人騎着機車從泰國飛奔回來,想要找到顧小橹。
當他終于在龍虎鎮外找到顧小橹的時候,他才發覺,其實只要下了決心去做一件事,沒有什麽是做不到的。可惜他那時不明白,自己懦弱沒有主見就算了,還總是把錯都推到他父親身上。
所以在他給顧小橹講從前的事的時候,寧可自己來承擔這些錯誤。
現在,什麽都晚了。
季槐風苦笑一聲,想說點什麽結束這尴尬的沉默。然而他什麽都說不出來。
顧小橹爬起來,靜靜地坐在他身邊。不動,也不出聲。季槐風只覺得有無數的念頭在腦海中瘋狂轉動,他卻一個都抓不住。沉沉的夜色在瞬間從掩護罩變成了鐵罐子,他憋得幾乎要爆炸。
他爬了起來,在黑暗中摸到顧小橹的手,然後順藤摸瓜似的攀上他的肩膀,攬住他的脖子,然後把他整個人都扳到自己懷中。顧小橹的身體有點僵硬,然而沒有抗拒。季槐風把下巴貼在他的額頭上,小聲問:“你怪我嗎?”
顧小橹反問:“你覺得呢?”
季槐風再次愣住。他們這大半年雖然是一直都在一起的,他卻實在沒那個信心認為顧小橹對自己有多深厚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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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小橹的心,好像被遺失在了另外一個世界。
哪怕是像現在這種時候,顧小橹就在眼前,就在他的臂彎裏,胸口貼着胸口,連對方的心跳都能感覺得到——他還是會覺得,顧小橹仿佛身在很遠很遠的遠方。
他嘆息一聲:“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你這段時間,一直都很不開心。或者說你和我在一起的時候,好像一直都很不開心”
他早該明白的。一個心情舒暢的人,怎麽可能那麽容易地情緒失控,那麽喜歡沒事就把自己弄傷。
顧小橹很坦白地承認:“是。從我第一次在龍虎鎮外面看到你開始,就感覺很不好。好像有只手一直在推,要把我從你身邊推開。但是你又不肯走,不但不肯走,還對我那麽好,我——我不知道怎麽辦才好。後來漸漸地想起那些事,有時候真的很恨你,恨得想搬塊石頭砸死你。但是你和從前真的不一樣了,你要我怎麽辦?”
季槐風嘿嘿一笑,忽然拉起了顧小橹的手:“來,抽我一下——”說着就把顧小橹的巴掌往自己臉上打。顧小橹掙開:“滾!誰要抽你!”季槐風再抓住,再打,這回是狠狠地真打了——顧小橹覺得自己的手掌一片火辣辣地疼,顧小橹急了:“你幹什麽呢?”季槐風再打:“你心裏不痛快就抽我好了——千萬別憋着,你就是真想搬塊石頭砸我,就砸好了——以後別這樣什麽都不說了——”
顧小橹扭不過他,當真啪啪啪地打了一陣。到後來都能覺察出他臉上腫起老高的一塊,死活掙開了,“行了行了,你給我留點兒力氣,明天再打!”
季槐風大口喘氣,“你打一輩子都成!”
顧小橹倒給他逗樂了,半天憋出來一個字:“賤!”
季槐風得意洋洋地說:“對,我賤,我就跟你犯賤!我臉皮都不要了,你鬥得過我嗎?”
兩人嘻嘻哈哈鬧了一陣,累了,抱頭睡去。
心裏的一塊大石頭終于卸掉了,季槐風這一覺睡得舒暢無比,連夢都沒做一個。早上起來習慣性地把手往身邊一摸,卻摸了個空。他驚得跳起來,在屋裏胡亂找了一陣,又沖出門去。
顧小橹蹲在屋邊還一棵菜都沒有的菜地裏,小心翼翼地把一粒粒的花生種子種到土裏去。初升的日光照在他身上,在他周身勾畫出一個金色的輪廓。
心髒在瞬間回到了自己胸腔裏。
顧小橹回頭:“我餓了,快去做吃的——你怎麽連衣服都沒穿好?”
季槐風梗得說不出話來。他無聲地點點頭,轉身回去穿衣服。因為太過激動,手竟然在不住地微微顫抖。腦海中有個聲音不住地催促他:快去做早餐,快去做早餐,小橹餓了——
然而他的身體居然不聽使喚了。狂喜的感覺發洩不出去,他現在只想在地上打個滾,大叫幾聲,甚至是大哭一場。
結果是,他愣愣地坐在那裏,仿佛傻了一樣。不久之後顧小橹提着兩只髒兮兮的手進來,見他還呆在那裏,“喂!怎麽還沒動啊,限你十分鐘之內端早餐上來!”
季槐風猛然回過神來,卻還是不肯動,就知道看着顧小橹傻呵呵地笑。顧小橹哭笑不得,往他臉上抹了點泥,“你找打呢是不是?”季槐風一把抓住,把他手上的泥土都按在自己臉上了:“別吃早餐了,吃我吧!”
“去!誰要啊!喂我的手——先讓我去洗手——”
“我抱你去。”
“喂我自己會走路啊!”
“我就喜歡抱你。”
“混賬。流氓!”
“現在才知道?太晚了”
結果他們的早餐變成了午餐——準确地說是顧小橹一個人的早餐。他氣惱地坐在床上,季槐風則一口一口地給他喂飯。吃到一半,村長梁添駕到。梁添也算是個見多識廣的人了,然而見到那場面的時候,還是忍不住在心裏罵了幾聲這兩人好不要臉。
季槐風把他的花花腸子都看穿了,反問他:“小甜甜,你家陸飛沒這麽給你喂過嗎?”
這下連顧小橹也受不了了。他和梁添異口同聲:“滾!”
梁添實在看不下去了,用最快的速度說明來意:“我今天在地裏撿到這個。”他說着伸出手來,季槐風皺眉頭:“彩色的套套?還是用破的?昨天有人在你地裏打野戰?壓壞了玉米苗子沒啊?”
梁添忍無可忍:“你難道就沒看出來嗎?這是個氣球!”
季槐風認真觀察了一番,得出結論:“我還是覺得它就是個套套。”
顧小橹提出了一個非常嚴重的問題:“這種時候,哪來的氣球?”季槐風無辜地攤手:“所以我還是覺得它是個套套。”
梁添和顧小橹:“”
梁添嘆口氣,從彩色的塑料碎片中挑出一張名片大小的卡片來。那就是張普通的白卡紙,兩面都壓了薄薄的塑料膜,想必是為了防水。梁添把卡片給他們看:“我估計,這個是裝在氣球裏面的。氣球飛上天,爆了,它們就一起掉了下來。”
顧小橹讀出上面的字:“中華人民共和國首都将在B市舊址上重建,每一位中國公民都有義務獻出一份力量。注:參與重建期間,所有工作人員食宿免費,另有補貼,并優先入戶首都。”
顧小橹念出最後一行字,大家都樂了。把卡片翻過來一看,是領導人在工地上和工人的合影。
看他們身後的工地,有磚有瓦有鋼筋有水泥有拖車有起重機,所有人都穿一樣的帆布衣服,幹得熱火朝天。看樣子不出幾年,文明将重臨這個世界。
重建的事他們是知道的。上次顧慎岚一去,把龍虎鎮的人帶去了大半。想必現在還是人手不夠,于是那邊用氫氣球到處派傳單招勞力呢。
季槐風故意向梁添說:“村長心動了吧?心動了吧?首都,首都戶口啊!”
梁添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了,他撓撓頭:“咳咳,這個戶口倒不算什麽——食宿免費,還有補貼”
季槐風問:“你的地呢?喂,我們全村的玉米可是你的最先抽芽。”梁添說:“你們替我看着吧,種出來的東西全算你們的。萬一哪天我回來了,等過了秋天你們收了莊稼,再把地還給我。”季槐風愣住:“喲,你這麽白借我們種,怎麽好意思——”
梁添支吾片刻,才說:“小橹,聽說你爸爸是那兒的大司令大首長!這個”
顧小橹和季槐風對望一眼,明白過來。梁添這麽空手一去,鐵定會攤到最累的活兒。如果有顧小橹幫着說兩句好話,說不定就能撈個小頭目當當了。
顧小橹為難:“我們現在連筆和紙都沒有。”
梁添變戲法似的套出一個皺巴巴的作業本和一支鉛筆來:“這個,我們剛到的時候,在村小學裏面找到一些紙筆”
顧小橹已經很久很久沒寫過字了,寫出來的字都歪歪扭扭的:爸,拿着這張紙的是我的好兄弟,請照顧。重建太累,城裏空氣不好,我就不去了。我和槐風在這給你準備退休養老的地兒,你早點來。小橹。
磨磨蹭蹭地吃完早飯,他們去巡視玉米地,才知道原來撿到小卡片的人還真不少。沒過幾天,村裏的人就少了幾乎一半。梁添收拾完畢,和陸飛一起來辭行。陸飛面有愧色,季槐風拍他肩膀:“好好努力,沒準哪天小甜甜能給你生個娃。”
他們二人憤而暴走。
沒想到影帝和唐銘川來了,自然還帶着顧路路。顧路路依舊相當低不待見顧小橹,顧小橹每天恐吓她要把她賣掉。雞飛狗跳的日子過了一陣,影帝和唐銘川在他們家附近也蓋好了房子,才消停了些。
季槐風還惦記這欠林旭和樊一平的木炭——當初說好了和他們換種子的。連着過了兩個交易日都沒見他們來,就自己挑了一擔給他們送去。走到那一看——得,他們兩個居然都不見了。扒着門縫往裏面看,那屋子也全空了。地裏的菜因為沒人澆水,都蔫搭搭的。季槐風正納悶着,發現他們家門縫裏面插着張小卡片。再仔細一看,才發現門上還用炭條寫着幾個大字:“家人召喚,不能不走。”
季槐風微笑,很是替他們高興。
心想反正他們都走了,那地裏的菜這麽留着也是浪費,于是專挑能移植的,全都小心地拔了起來,捆成一捆回去種。至于挑來的木炭,就給他們留在了屋檐下。臨走時下到水潭去洗手,忽然發現水面上漂着一棵棵圓圓胖胖的水生植物。
季槐風想了想,也都撈了起來,心想沒準這就是顧小橹說的水葫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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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