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酒

一夜好眠,次日文樂是被武将們的吼聲喊醒的。

他揉揉眼睛坐起來,叫來太監伺候,快速地穿上衣服。臨走之時,瞧見床頭擺着的白玉甲,想了想,還是拿起來穿上。

給他梳頭的太監看他這一身打扮,利索地綁了個馬尾,說道:“少将軍這一身可真是,天人之姿。”

銀白色的發帶綁好,文樂看了看鏡中的自己,拿着小布袋,拿了銀錢給那太監。

在太監感恩戴德的道謝聲中,文樂掂量掂量布袋,心想紫琳給他的這點,都不夠他造的。

文樂按着皇子的帳篷排位,直接走到了周崇帳篷外頭伺候着。

每個帳篷外面都有着伴讀伺候,可論身段論模樣,誰都得對九皇子門口的小郎君贊嘆一句。

一身銀白,身段修長,十幾歲的年紀幹淨單純,劍眉星目,嘴唇朱紅,帶着的發帶下落了兩顆東珠,随着動作與發尾左右晃動,讓人忍不住看一眼,再多看一眼。

他這副模樣自然也受到了很多臣子的關注,皇帝大清早也醒了,昨夜和寵妃鬧得有些晚,今早上起來沒什麽精神。打了個哈欠,眯着眼指了指,說:“那是哪家的公子?”

一旁的蔣玉躬身回道:“回陛下,是鎮國将軍的嫡孫文樂。”

皇帝恍然大悟,若有所思地說:“竟然長成這幅好模樣來,少年英雄啊。”

底下的臣子無不點頭贊嘆,只有角落的傅骁玉低頭皺起了眉。

在皇帝號令下,皇子們和近臣都去了獵場,伴讀跟在後頭。人群中最為顯眼的文樂一直緊跟在周崇身後,四下打量着,似乎在尋找什麽,突然目光聚集在了一處,眨了眨眼,又裝作不在意地移開眼神。

随後開始整理衣服,看看哪兒不周正,哪兒不得體統。

周崇看着自己兄弟與平時不同的模樣,說:“你這是怎麽了?平日裏衣服穿反都懶得再換,今天這兒折一折,那兒疊一疊......”

順着文樂的眼神看過去,他們的祭酒大人正在文臣中推杯換盞,時不時地将眼光抛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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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崇帶着詭異的音調說了句:“哦——哦——哦——”

“你、你少來,快點,聽到號角聲就沖,可別落了人後!”

說起圍獵的事兒,周崇才稍微回歸了一點心神。

在他身後的文樂也握緊了缰繩,他要打很多的獵物,讓、讓傅骁玉瞧瞧,男人不是看下邊兒長沒長毛決定的!

是靠武力決定的!

對,沒錯,就是這樣!

說服了自己的文樂在號角聲響後,如同離弦之箭一般,和周崇一并沖到了叢林最深處。

他倆已經約好了,目标是深處那頭熊。

少年意氣,刀光劍影,箭羽撕裂空氣的聲音十分刺耳。

傅骁玉卻十分享受,端坐在座位上,玩着杯子。一旁的文臣想要結交他,傅骁玉借着仰頭喝酒的功夫掃了他一眼,新上任的戶部尚書。

沒有可以結交的價值。

傅骁玉笑着,卻依舊和對方喝起了酒,親熱程度讓對方止不住眼底的驚喜。

今天心情好,誰來都行。

哪怕是個乞丐,我也願意浪費我寶貴的時間聽聽你流浪的故事。

叢林深處危機四伏,文樂生來就力氣大,小時候還不懂事,每回讓伺候的丫頭抱着去找哥哥的時候,哭鬧不止,一個小拳頭就能将人家丫頭砸得肩上青紫。

為此哥哥沒少揍他。

後頭幹脆就不讓小丫頭帶他,挑了幾個皮實的小子,其中最得文樂喜愛的就是思竹。

那會兒在塞外特別自由,沒有戰事的時候,騎着馬往外頭跑。草原盡頭是藍天,雲朵很低,像是伸手就能摸到。牛羊吃着草,部落随着水源遷徙。

有回和思竹、洛桑去了草原深處,正好撞到草原狼覓食。他們仨吓壞了,一個勁兒往回跑,被狼群追得四下逃竄,思竹差一點讓狼叼走。

還是文樂一把拉着他的衣服往自己馬上帶,從包裏拿出刀狠狠地刺中馬匹的屁股。馬兒吃痛,更加奮力地朝着前面跑去。

三人回家時都不敢跟家裏人說,哪怕懼怕狼群,但是更怕大人們知道後不讓他們去外頭玩。

而後文樂才知道,外頭部落有兩個小孩兒讓狼給叼走了。他和洛桑商量了一下,認為是他們仨把狼群引過來的。三個小屁孩兒內疚不已,大半夜騎着馬溜了,又是做陷阱又是刀槍箭輪番拿着。

狼從不單獨出現,一出來就是一群。

文樂都忘了那天發生了什麽,只記得殺紅了眼。他和洛桑一人一把刀,刀口砍在野狼身上,都砍得鈍了。

回家之後,文樂讓自己哥哥收拾了一頓狠的。

而後塞外即将遷徙的部落,給了文樂一顆狼牙項鏈,他、洛桑與思竹,各有一顆。

那狼牙是他勇氣的象征。

文樂不愛帶飾物,今日卻戴了一個。

他空出手摸了摸手臂的臂環,這是什麽的象征呢。

熊的出現,讓他空不出心神思考,拿起弓來,不加思考,那一支箭直接射向了熊的眼睛。

“嗷!”

吼叫聲震耳欲聾,連同圍場外頭的都聽見了。

傅骁玉倒酒的手微頓,看了看圍場裏頭,心想還好昨日把那白玉甲給了那野慣了的小混蛋。

要不然今日他可有得擔心了。

“主子。”馬騁走到他身邊,壓低聲音說了句什麽。

傅骁玉眉頭輕皺,讓對面的戶部尚書沒來由的屏住了呼吸。

誰都不希望看見俊美之人皺眉。

哪怕對方是男人。

周崇陷害三皇子,這事兒鬧得不大,可到底是在國子監發生的。傅骁玉官大年紀小,在官場運籌帷幄好些年,自然有自己的消息渠道。

知道這事兒後,暗罵周崇做事兒不幹淨。皇帝再怎麽捧殺,也不會偏心別人家兒子。鬧成那樣,也只是禁足三天的懲罰。

傅骁玉已經派人盯緊三皇子好些天了,直到今天才有動靜。

馬騁說了,三皇子在從林中設有埋伏,三個死士,箭羽無情。

哪怕不能殺了周崇,也要動他身邊的伴讀,讓他好好體會一下什麽叫痛。

傅骁玉的手指微動,他和文樂一樣,不喜帶飾物。

他周身唯一算得上飾品的,就是大拇指上的玉扳指。

裏頭陰刻了一個骁字,拿着扳指可以控制住傅家絕大多數店鋪。

都說傅府家大業大,傅盛酒囊飯袋這麽多年,哪兒知道底子都讓傅骁玉給掏空了。

玩着那玉扳指,傅骁玉看了馬騁一眼,說:“養的金絲雀飛了就去追,追不到就射殺。我傅骁玉養的東西,想跑就得付出命的代價。”

馬騁看了傅骁玉一眼,微不可聞地點點頭,說:“是,主子。”

戶部尚書見氣氛冷凝,打着哈哈說:“祭酒大人何必動怒,不就是一只金絲雀嗎,我家裏有人玩鷹,等空閑了送上一只過去,可比那金絲雀有意思多了。”

“鷹......”傅骁玉琢磨着這個字的意味,無端地想起了某個人,笑着說,“那就先謝謝尚書大人了。”

戶部尚書哪兒知道這拍馬屁的話愣是拍到點上了,暗想自己今日時運大濟,更是給傅骁玉倒酒倒得勤快了。

叢林中還在與黑熊搏鬥的兩人,絲毫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周崇武功不濟,但勝在人靈活聰明,隔着遠遠的射箭,次次朝着那黑熊最為脆弱的腹部,弄得黑熊吼叫不斷,卻因為眼睛瞎了一只而分不出距離,把樹枝壓斷好幾棵。

文樂跳上樹,拿着背後的弓對着黑熊的眼睛又是一箭。

黑熊吼叫着,猛地往後倒去,砸癟了一大棵枯木。

“周崇!躲着點!”

文樂忘記了禮數,一口一個大名喊着。

周崇也不怒,快速爬上附近一棵樹,兩人都保持着沉默,看着底下的黑熊痛苦地哀嚎。

等到黑熊精疲力盡,文樂拿着一把刀,丢給了周崇。

周崇一愣,随即笑了下,從樹上跳下去,對着黑熊的脖頸就是一刀。

血液噴濺,随着血液流失,黑熊漸漸的不再動彈。

周崇感覺自己周身都在發熱,像是有什麽憋了許久的東西噴薄而出。他喘着粗氣,看着已經沒了呼吸的黑熊,說:“文樂,這皮給你做披風。”

文樂笑着踹他一腳,說:“琢磨啥呢,打的獵物是皇上的,可不是咱倆的。”

周崇笑意微斂,而後背着手說:“以後一定會是我的。”

文樂看着他。

因為懦弱而在皇子中出名的周崇,臉上浸滿了滾燙的熊血,目光已不是以前那麽鈍,而想打磨過後的刀劍,銳利的地方奪目異常。

文樂看着他,掀開衣袍鄭重地單膝跪地。

什麽話都沒說,但是兩人像是約定好一般。

站起身後,又恢複了往常的模樣,周崇用拳頭錘了文樂一下,說:“走吧,咱們還得把這個大家夥搬回去。”

兩人費勁兒地扛着大黑熊,無比後悔下馬時,沒有将馬拴住。

一步一個腳印,走了将近一刻鐘。

突然看到了什麽,文樂喚周崇停下,走到角落,在那樹底下看了看,問:“周崇,你看這是不是蓮瓣蘭?”

周崇探頭看一眼,他常年在皇宮呆着,禦花園的花争奇鬥豔,什麽品種都有,自然是見識廣泛。

“好像是。你養這個幹嘛?這可不好養,我聽嚴伯說,這蓮瓣蘭是蘭花裏最嬌貴的,可不容易活。”

文樂拿着手帕,小心翼翼地将那一株蓮瓣蘭包裹在手帕中,揣到袖口,像是放進去一顆寶石一般。

“不是我養。”

“那是誰養?”

文樂又不說話了。

兩人背着熊往外走,隔着遠遠的就聽到周崇一直問誰養,文樂一直緊閉着嘴不說話。

袖口裏頭讓那草弄得刺癢,文樂卻想着待會兒把這蓮瓣蘭給了那人,那人會是什麽表情。

應該無所适從?

驚訝?

或者、或者高興得撲過來,像他昨天一樣,鬧得自己不得安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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