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羊肉湯

邊關幹燥得很,熱得能讓人赤裸着在街上行走。

這邊民風淳樸,沒那麽多講究。男女都可在街上肆意行動,偶爾灑脫豪邁的西北漢子,還會赤裸着上半身到處行走,露出堅挺的胸腹,還有那上頭留下的疤。

邊關的情況,遠沒有文樂料想得那般可怕。

文帝千方百計算計遠在天邊的鎮國将軍,鎮國将軍向來不是吃素的主,偶爾耍耍脾氣鬧回去也是常有的事。

所謂病重,不過是麻湯未過的昏迷。

醒來之後,鎮國将軍又重新回到了戰場上,不日便聽到了自己嫡孫前來邊關的消息。

十萬大兵走起來實在是困難,文樂帶領着五百精兵走在前處。

官道複雜又繞,文樂實在是不想浪費時間,拿着地圖細看一番後,與思竹決定從山上繞路。

繞路的地方是邊關側方,那處是與匈奴經常争奪的地界,人煙稀少,樹木繁盛,伴随着嚴重的瘴氣。

吃過百毒解後,文樂帶着五百精兵,安安靜靜地穿過叢林。

剛走出叢林,文樂就舉手,摁下衆人行動的步伐。

誰能告訴他,面前這黑壓壓的人,是誰?

總不能是,邊關将領,吧。

文樂帶着五百精兵,又摳摳搜搜地,摸回了森林。

思竹面如土色,文樂也差不多。

兩人面面相觑,思竹先一步問:“咱們是不是撞破了匈奴偷襲的陰謀?”

文樂點頭。

思竹又問:“你剛掃那一眼,預估有多少人?”

文樂比了個五。

思竹猛地合上眼,說:“咱們還是退回去走官道吧。”

文樂想了想,說:“不可。咱們身上帶的百毒解本就不夠,這瘴氣只夠咱們來的,要回去出了岔子,得不償失。”

“那怎麽辦?”

文樂眼珠子動了動,說:“樹林裏不少枯枝,你讓他們收撿收撿,咱們來一出‘空城計’!”

正是三更時分,夜色正濃。

天公作美,黑雲彌補,僅剩一絲月光可視物。

匈奴也有在邊關的探子,知道南朝援兵将有十萬人在前來邊關的路上。已是初春,匈奴也想趕着農忙之前最後搏一把。

兩軍交戰,不殺來使。

他們邊關打仗也有自己的規矩,春季戰事就不那麽吃緊了。匈奴地處嚴寒之地,冬日幾乎養不活任何東西,全靠着南朝糧食過日子。給得少了要鬧,給得多了蹬鼻子上臉,為了吃的保暖的,誰都有拼死一搏的勁兒,所以這匈奴才如同韭菜似的,一年來上這麽一茬,一茬又接着一茬,只要鎮國将軍沒死,他們就沒有占領邊關的能力。

說是偷襲,自是不會點火。

匈奴士兵們緊緊挨着,等着上頭號令,距邊關城牆約半裏地時,才停下修整。

五千多人,可算不得少數,皆是精壯。

領頭的将軍留了十分厚實的胡子,幾乎看不清臉,他看着天空。等到那烏雲悄不聲地散去,月光大範圍地鋪灑在地面上,黑夜之中還可看清時,舉起手比劃了個手勢。

如同野狼一般的亮光,閃現在每個匈奴的臉上。

那是對于食物、女人的渴望。

突然,空氣中傳來了詭異的震動。

匈奴将軍皺着眉往後看了一眼,但月光将要消散,再不準備偷襲,将會失勢,于是高舉長刀,喊了一句,窸窸窣窣的士兵猛地朝前激進。

半裏地并不遠。

尤其是在精神十分亢奮的情況之下。

一支箭忽然從後方往前射過來。

将軍大怖,往前滾翻一下,堪堪躲過。

為什麽箭羽會從後方襲來?

難道是五千精兵中,還埋有南朝的棋子?

将軍的冷汗順着緊實的頭盔中流下,一旁的部曲也瞧見了箭羽,紛紛往後看去。

一束火把在微薄的月光照耀下,顯得十分突出。

舉着火把的男人......姑且算作少年。

那人背上背着一把銀槍,将徽哪怕是隔了老遠,也讓那匈奴将軍起了一身白毛汗。

那是鎮國府的将徽!

火光之下,模樣俊美如同天神一般。

一支箭從他手裏高舉,沾上了火星,箭頭的火藥點燃,随着松開的弓,朝着匈奴将軍的臉上襲來。

恐懼占據了他的所有心思。

砰——

火藥炸開,城牆上昏昏欲睡站崗的士兵聽到了這動靜,大喊:“敵軍來襲!敵軍來襲!”

匈奴将軍躲過了火藥箭,暗罵一句,說道:“後退!殺了那個小畜生!”

回應他的卻不是後退,而是前進。

匈奴将軍一面順着人群跑,一面往後看去。

星星點點的火把,竟是要将那樹林燃起來的架勢。

那少年身後跟着數不清的人,站得密密麻麻的,最前排舉着弓箭,都是南朝最先進的武器,火藥一聲一聲地響。

這群人跟在他們後面多久了?

這是多少人,有一萬嗎?

南朝為什麽能知道他們今日偷襲?

有人告密?

是誰?

匈奴将軍既是緊張,又是慌亂,冷不丁被一只火藥箭傷到了胳膊。炸裂的響聲讓他悶哼着往前倒去,那火藥竟生生地炸斷了他的臂膀。

城牆再也不像往常那般緊閉,而是大開牆門,馬蹄聲不斷,踏着地面往前吼,一聲接着一聲。

前後夾擊,五千匈奴如同困獸,被包裹得嚴嚴實實。

匈奴将軍靠着部曲的拼死血戰,殺出了一條路來,騎上馬往外奔去。

思竹高舉着弓箭,對準了那匈奴将軍的後背,卻被一只手攔了下來。

文樂眯着眼睛,吼道:“替我謝謝尼日朗的幫助,若是尼日朗願意歸降,我南朝的大門随時向他打開!”

那匈奴将軍帶着五六殘兵敗将,終于消失在了天邊。

思竹疑惑地看向他,問:“尼日朗是誰?”

“不知道,瞎編的,匈奴十個裏有八個都叫這名兒。”

“你騙他有啥用?”

“今日偷襲純屬咱們運氣好,可他們就不這麽想了。”文樂摸着腮幫子,把弓箭收好,說道,“要找到那叛變的‘尼日朗’,得費一番功夫,讓他們窩裏鬥鬥。”

思竹:“......”

兩人正說着話呢,一支箭就穿過兩人中間。

文樂倒退一步,吼道:“別打!自己人!”

斬殺匈奴兩千多人,剩下的都被活虜了。

大開城門的人眼神不善地看着他們,舉着火把的人衆多,遙遙一看,約有數萬人。這援兵還遠在不夜城呢,這一波人又是誰的人馬。

火把該熄的熄,該滅的滅。

文樂上前半步,将令牌往前一抛,拱手說道:“在下鎮國府少将軍文樂,帶五百精兵提前到達。”

接手令牌的人一瞧,往文樂身後的人瞅了一眼。

五百精兵,傷六人,死一人。

排列整齊之後,這才發現每個人的腰帶上都綁着火把,上頭還有燃燒的痕跡。手裏也提着好幾個火把。

那匈奴黑夜之中看不清人,瞧見火紅一片,以為人數上萬,其實也就是個五百多人。

邊關還有不少認識文樂的,一聽他說自己是文樂,立馬往回跑,都搶着跟鎮國将軍說。

接了令牌的人,下了馬,将令牌還給文樂,說道:“在下魏盛,見過少将軍。”

文樂在金林聽少将軍的名號聽了不少,那會兒倒覺得沒什麽。這一下到了邊關,個個身上都有着功名,被這麽一喊,讓文樂咂摸出了諷刺的意味。

未等他開腔,馬蹄聲就由遠及近,灰塵濺了一地。

那人兩鬓斑白,胡子也白了,從馬上下來,借着火把将文樂瞧了好一陣子。

文樂許久不見人,有點害羞,這才喊上一聲:“祖君。”

鎮國将軍猛地拍了拍文樂的肩膀,說:“好小子,咱們進城再說。”

回了鎮國将軍的帳篷,一路上文樂都在認人。

當初與他一起在戰場厮殺的人,如今已經好些都有了自己的功名,顧忌着文樂少将軍的名號,不好直接跟他打招呼,等文樂進帳篷。

簾子一拉上,外頭守着的思竹就被一群大漢搓圓捏扁,乖乖回答有關少将軍的問題。

思竹就像是文樂的發言人,一手一個馍馍,碗裏還有熱乎的羊肉湯,一邊說一邊呼嚕嚕喝湯,他可是惦記這味惦記許久了。

鎮國将軍的舊部都是看着文樂長大的,想知道點文樂近況,眼瞧着思竹那驕傲的小模樣氣人得緊,又不好發火,紛紛拿出了什麽小糖糕炒栗子之類的,就想着哄了思竹說說文樂在金林有沒有被人欺負,文帝待他如何。

“挺好的,有吃有穿。”

“金林的娘子自然是比邊關的俊些。”

“練?肯定得練啊,少爺書都沒背完顧着練槍呢,第二天背不出書還得被那些老學究打手心。”

“嚯——感情生活都敢問?去去去,等少爺出來你自個兒問去,我可不敢多說這些。”

外頭熱鬧,裏頭也十分溫情。

魏盛也緊跟着二人進來,看着那戰場上厮殺的鎮國将軍,親手為自己孫兒脫下盔甲。

連日連夜趕路,文樂脖頸處,都被那盔甲領口磨出了血痕。

鎮國将軍手指往那一抹,弄得文樂直聳肩。

鎮國将軍瞪他一眼,文樂讨好地笑笑,說:“回了金林一趟,竟是把自己養金貴了,祖君莫氣。”

厚實的盔甲裏,還有一副白玉甲。

那玩意兒可是金貴,一片甲都是蠶絲和暖玉做的,據說還有一副白玉甲在武帝手中,讓他穿着入了墳墓,沒想到第二幅竟是在文樂身上。

魏盛看着文樂,這才發現使着精明計謀的所謂少将軍,才十六。個頭不高,長得粉雕玉琢的,那盔甲一去,整個人都單薄了一圈。

士兵送來了吃的,文樂也不客氣,就坐在地上大剌剌地吃了起來。聖旨還和大部隊遠在不夜城呢,他可不管那念聖旨的人怎麽想,先一步把事兒給自家人說了。

“你說蔣玉也跟着的?”

文樂點頭,拿着小勺把碗裏的羊肉吃了個幹淨,打了飽嗝兒說道:“蔣玉在文帝身邊多年,由他前來看鎮國府的忠心,再合适不過。”

鎮國将軍點點頭,瞅見文樂停了筷子,皺着眉頭說:“湯還沒喝幹淨呢。”

文樂眨眨眼,摸着鼓起來的肚子,低聲說:“祖君,吃不完了。”

鎮國将軍輕哼一聲,擰了下文樂的臉,直接端着他的碗,将那羊肉湯喝了個幹淨。

邊關物資稀少,這羊肉湯還是為了文樂,特意做的。

魏盛知道兩人要說一些私底下的話了,便起身告辭。

等人走後,文樂才直起身子,問道:“祖君,哥哥呢?”

他進城到現在,滿腦子都想着這事兒。

鎮國将軍的表情一頓,沉默着搖了搖頭。

文樂手一松,擰緊了身上的白玉甲。

作者有話說:

樂樂:人小但心思大大的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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