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你冷靜點
這天晚上是“長愛”的搖滾專場,六支樂隊站在一起,發色能湊出一道彩虹——相比之下,唐蘅蔣亞他們已經很像正常人了。
他們排在第四位,上場時正是氣氛最熱烈的時候。臺下密密麻麻擠滿了人,一個個跟着節奏搖頭晃腦。安芸用發膠把一頭短發抓得又黑又亮,蔣亞則戴了對騷氣的金屬耳釘,一邊奮力打鼓,一邊沖臺下的女孩兒們抛媚眼。他們的第一首歌是改編過的《All the Young Dudes》,鼓點密集,聲嘶力竭,也還帶着華麗搖滾的那股頹靡勁兒,這是美國70年代同志運動的“國歌”。
唐蘅唱得整件T恤都濕透了,嘴唇泛着近乎幹涸的紅,在一波接一波的“安可”聲中,他們下了臺,每個人都像從水裏撈出來的。
“今晚得勁兒啊,”蔣亞氣喘籲籲地,“唐蘅,就他媽反常。”
安芸點點頭,又擺擺手,仰頭灌下一整瓶礦泉水,才說:“絕對有事兒。”
蔣亞湊到唐蘅身邊:“今兒下午,你去哪了?”
唐蘅撈起T恤下擺擦汗,沒理他。
“你別裝啊,”安芸也說,“唱得跟他媽上了發條似的,不知道的以為你被哈佛錄取了呢。”
“哎,不會是,阿姨同意你出國了?”
唐蘅瞥他們一眼,心知今天不給個答案,這兩人絕對沒完。想了想,唐蘅說:“我做了個決定。”
“是,決定出國嘛,下午說了,”安芸小聲嘀咕,“你媽那邊過得去?”
“不是這件事。”
“那是什麽?”
“我們把專輯做出來吧。”
蔣亞怔了幾秒,然後一把摟住唐蘅:“好啊!!!”
安芸卻沒笑,眉頭蹙起來:“真要做啊?”
他們早就有過做專輯的想法——畢竟作為一個玩票性質的樂隊,若能做出一張專輯,應當就是對樂隊最好的留念了。然而專輯這東西并不是有錢就能做好的,雖然安芸擅長編曲,而他們又不缺錢,足以租到全武漢最好的錄音棚。
但是做專輯——做什麽呢?他們的樂隊名叫“湖士脫”,Woodstock的音譯,也就是1969年那場四十萬人參加的音樂節。除此之外,“湖”是樂隊成立在東湖邊,“士”是“士為知己者死”,“脫”是蔣亞起的,原本是“托”,他嫌這字太正經,表現不出他浪蕩濫情的氣質——安芸說,這樂隊有蔣亞,算是髒了。
總之,他們成立樂隊的時候沒想太多,起名的時候也沒想太多,一致通過的發展理念是“意思意思得了”,反正開心最重要。
那應該做什麽專輯呢?搖滾精神講的是叛逆和反抗,安芸說,要麽咱先寫首支持同性戀的,嘿嘿,也算切身體會吧!蔣亞反駁道,你們切身個屁,對象都沒有。蔣亞說,還是寫首關于留守兒童的,我小時候就是留守兒童啊,一年到頭見不着爹媽。安芸冷笑,對,坐在400平的別墅裏,身邊圍着五個保姆的留守兒童。
他們就這樣提過幾次做專輯的事,都以插科打诨和拳腳相加結束了。
“你真的想做啊?”安芸疑惑道,“怎麽突然想起來了。”
唐蘅把汗濕的馬尾繞了幾圈,胡亂團成個丸子頭,“因為我唱歌好聽。”
安芸:“……”
蔣亞一拍大腿:“有道理!唐蘅你快想想,咱第一首歌是什麽主題的?”
唐蘅沉默片刻,認真地說:“你就不要寫歌詞了吧。”
“幹嘛,什麽意思,”蔣亞瞪眼,“歧視二本學生呗?”
“我不是針對你們學校……”唐蘅頓了一下,“我就是針對你。”
蔣亞:“能不能聊了!”
安芸在旁邊笑得飛出眼淚,好不容易收住了,把蔣亞拽到自己身旁。
“你就別在這添亂了,聽我的,他……”
“我怎麽就添亂了!”
“聽我說!”安芸擠眉弄眼,“絕對有情況。”
蔣亞:“什麽情況?”扭頭看向唐蘅,“你要帶我們沖擊娛樂圈啦?”
安芸“啧”了一聲,語氣十分恨鐵不成鋼。
唐蘅沒理他們的話,只是背起吉他包,說:“走吧。”
蔣亞:“走什麽啊,待會老板請吃小龍蝦!”
“那你們吃,明天我還有事,”唐蘅看一眼手機,“今晚得早睡。”
明天,唐蘅要和李月馳他們去做走訪調查。其實一開始他根本沒想參加大伯的項目,當然也沒打算坐享別人的勞動成果。反正大伯對他一向寬容,他搪塞搪塞,這事也就算了。但是不得不承認,李月馳那句“你唱歌比別人都好聽”精準地讨好了他,精準到令他腦子一熱,整個晚上都醺醺然的,唱歌也唱得格外賣力。
夏天的晚風拂在唐蘅濕潤的臉上,他掏出手機,給李月馳發了條短信:明天在哪集合?
李月馳沒回,他也不着急。從酒吧慢慢溜達到漢陽大學南門,買一杯甜滋滋的米酒。這個時間的街道口,到處是情侶,你侬我侬。唐蘅就坐在學校門口的石墩子上啜飲米酒,漫不經心地打量來往行人。當然也有人打量他。夜色明明暗暗,這樣一個介于成年和青年之間的男孩,肩上背着吉他,丸子頭松散成一個低低的馬尾落在頸間。這樣一個男孩,總會令很多人挪不開目光。然而唐蘅并不理會這些目光,他很慢很慢地啜飲米酒,像是為了多吹一會兒暖洋洋的風,或是聞一聞旁邊正大雞排的炸雞的香氣,其他什麽都不為。
直到手機屏幕亮起來,李月馳的短信:早上八點半,社會學院門口。
唐蘅回:知道了。又在心裏默默接了下半句,明天見。然後他起身,把空掉的塑料杯丢進垃圾桶。他要回家睡覺了。
他家就住在漢陽大學裏的某一棟有些老舊的教師公寓,是他大一那年付麗玲買下的。唐蘅一邊走一邊看手機地圖,發現如果他和李月馳約在東湖邊見面,距離反倒比在社會學院見面更近一些。他們學校就在東湖邊上,有一道門叫淩波門,出了淩波門,眼前便是東湖的碧波萬頃。不過大清早的,兩個人去湖邊做什麽?這個提議還是不提為好,否則更顯得他像個游手好閑、坐享其成的草包。奇怪,現在想起這個詞,他竟然一點憤怒都沒有了。
走到家樓下,手機響了,是安芸。
唐蘅接起來,問她:“你們吃完了?”本以為他們一群人會鬧到淩晨兩三點。
“沒呢,我出來買水喝。”
“哦。”
“唐蘅,我……你等一下,”安芸那邊鬧哄哄的,片刻後,安靜了,“我要和你說一件事。”
“什麽事?”
“就是,我不知道是不是我想多了,如果不是我想多了,那什麽,你冷靜點啊……”
唐蘅愣了一下:“嗯,你說吧。”
“就是,就是那個李月馳,”安芸小聲說,“他好像有女朋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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