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 民國篇—張氏（上）

算來沈莫言在薛公館也住了小半月有餘，梨堂園那處也沒回去看過，全憑老三在裏邊撐着場子，出不了什麽大事兒。

可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一個好端端的大活人，更何況是個男人住進薛公館的當家主院，這兒要讓人不嚼舌根子，着實有些為難。

不過，別人背地裏說三道四的，本就不算稀奇事兒，可下人嬉笑的話傳到薛家主母張氏耳朵裏，便實在臊得臉上無光。

更何況走訪鄰裏的，族中深閨夫人哪個不是嘴裏含刀，整日最大得趣兒就是等看他家笑話的長舌婆子，反正自家的後被是沒薛大少出息了，憋着這股不痛快正巧沒處找茬兒，此刻定要一來二往的故意走來薛公館跟前兒啐上兩句，見薛家主母當場變臉色，心中當真可雀躍得很。

“都說英雄出少年，咱家薛大少什麽德行都好，怎麽把個戲子拎回家來。”錦衣華服的二姨子邊嗑瓜子邊調笑，一雙綠豆小眼止不住的往張氏臉上瞄，神情得意極了。

“哎，可不是嘛。”坐另一邊兒的三姑子把話茬接過去，似乎還嫌這火點的不夠旺，非得自個兒親身下去扇一扇，手裏蒲扇捂着嘴笑道：“聽說呀，那些個花街柳巷的戲子大多都是少年開唱，早不知被多少人玩兒過，這少爺也是拎不清楚利害關系，要染上什麽病可怎得了，哪家黃花閨女得嫁呀。”

“诶對對對嘛！”二姨子突然靈光閃現，想起什麽笑得花枝亂顫：“搞不好現在已經染上花柳病呢，前段兒時間不還有白家小姐親近嘛，現在人姑娘也不來交集了，說不好呀，哈哈哈哈哈哈哈，是發現了什麽呢。”

眼看兩薛家蹩腳親戚在堂中胡言亂語，張氏氣得胸膛劇烈起伏，手中佛珠也捏得咔咔作響，額頭的青筋眼看着根根暴起，仿佛下一秒就能吆喝下人把眼前的污穢圈趕出薛公館。

可張氏并沒如此做，而是深吸口氣，突然笑了，嘴邊勾起淺淺一個弧度，倒真跟薛少卿母子挂像。

“二姨子和三姑子，看來确實很關心薛家的現當家呢，族中又二位如此精心勞力的，實在是榮幸之至。”

“哎喲。哪的話，我們好歹是長輩嘛，關心提點晚輩，可不是分內事兒嘛。”當屬二姨子最臉皮厚，嬉笑着就毫無羞色的回答。

“是呀，”張氏轉動手中的佛珠，微眯起眸子不知在思索什麽，氣定神閑過好半晌才慢悠悠的說：“可二姨子家的小兒子，聽說最近撒潑犯事兒，正巧惹到軍閥的人，三日前被逮住，說不打殘了絕不丢出來，想必他爹最近正忙的焦頭爛額吧？還聽說大兒子最近跟個洋人搶妞，結果被當場打了兩槍，小腹恰好中彈，估計日後生育都難。不知你作為長輩，可有多多提點他們？怎的還有空多來提點提點當家的？”

“你...”二姨子沒想到張氏竟然一清二楚，嘴裏霎時吐不出話來，臉是白了又紅，自家兒子什麽玩意兒她明鏡的很，沒想着今天居然在這兒被當堂說出，實在臊得心慌：“我家還有事兒，先走了，你們慢聊。”

話畢，二姨子手絹一揮，連連奔出薛公館，頭也不想回看一眼。

旁邊兒三姑子笑得止不住嘴，本以為今天就羞辱下張氏，居然還意外收獲個二姨子，真是心裏舒暢的痛快。

可高興不過盞茶，張氏輕輕勾起嘴角看向正喜不自勝的三姑子，目光慈祥的壓根兒猜不透她心中盤算，似乎要等對方開心個透徹才發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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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喲。”三姑子也瞧出異樣，先發制人的問道：“您盯着我幹嘛呀，我家可沒兒子惹是生非。”

“是呢。”張氏笑得甚是和藹，像個毫無攻擊性的深閨婦人，雲淡風輕着開口道：“您家也是幸運，沒個兒子讓您操心。”

“可不是嘛。”三姑子捂嘴揶揄：“不像您，為大少爺操碎了心，結果還是被個戲子勾去了魂兒，也不知造的什麽孽哦。”

“呵，無妨，男孩嘛，總歸有自己的主意。”張氏端起眼前的茶碗，低頭淺嘗上兩口才緩緩說：“我聽聞您家大閨女近日來被孟家退親了，在宅子裏尋死膩活的，好像說是前些年跟個裁縫好過，孟少爺怕姑娘不潔，惹來非議呢。”

“你！你...”三姑子又是羞愧又是生氣，連說好幾個單字卻想不好怎樣反擊。

“其實姑娘呀，還是本分些好，男孩無非是惹得花花草草，過兩年就忘了，可女孩到底得伴随名聲過一輩子，如今這事兒鬧大，大小姐恐怕也很難嫁出去了吧。”張氏沖她輕輕一笑，說的聲音不疾不徐，像無意間才想起似得。

“那刻不勞您操心。”三姑子手帕都擰成團麻花，嘴裏早就咬牙切齒：“自個兒閨女，愚婦自會管教妥當！今日叨擾了，下回再敘吧。”

“好呀，管家，送客。”張氏始終坐在主位，揮揮手就招來下人，将三姑子徹底請出薛公館。

坐在空蕩的主廳裏，連路過的低等奴仆都能感受到自家女主子的低氣壓，連踩下的步伐都不敢落重，生怕惹禍上身。

張氏不知端坐多久，眸子明了又暗，直到估摸着薛少卿已經前往店鋪審查賬本，她才幽幽的對身旁婢女道：“去，把那不要臉的東西，給我叫來。”

婢女唯恐怠慢，微幅身子連忙快步朝後院走，腦子裏不斷盤算待會會發生的猜想。

沈莫言雖近日來身子不濟，但好歹被薛少卿錦衣玉食的養了小半月，更可況自己本事心病，既然打定好主意，再如何百轉千回，也要肚子裏消化幹淨。

見婢女前來，其實他大抵能猜出一二，好在每日在房內不邁出去，也是敬守本分，半點未失了禮數。

“沈老板。”婢女還算恭恭敬敬，低着頭喚道：“夫人讓您去趟前廳。”

“好的。”沈莫言點點頭，并未推脫，想來是遲早有這麽一遭的。

他撣撣身上的袍子，微笑着就站起來随婢女往前廳走去，一路上心中做了各種打算，不知怎的，他又念起原先老班主說得那句：“人要學會認命。”霎時間啞然失笑。

沈莫言向來讨厭認命，只因本身自己便颠簸流離，若還毫無掙紮，那人世一載又何來的念想。

偏偏此時，他卻生出倦意，只願低頭認個慫，蒙混過關便好。

畢竟，與薛少卿未來的種種，哪怕午夜夢回時，也想都不敢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