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chapter.28

再回到澳洲片場的時候，聰明人都能看出艾克的變化。活潑跳脫的性子倒是未變，然而舉手投足間顯見得沉穩踏實多了；仍然愛開些無傷大雅的玩笑，只是卻再沒做過諸如喝酒裸奔那樣缺心眼的事。

其實最重要的變化出現在拍戲的時候，與他對戲最多的阿曼達感受尤為明顯。軍帳裏王子和葛麗泰的一段戲，原本阿曼達預計難度會很大——這少年雖然天才，卻畢竟年齡閱歷有限，未識情愁，對于那種深沉熱烈的愛情表現力恐怕是不夠的。而這一段，是他們感情戲的重中之重。

然而艾克的表現遠遠超乎她的想象。

那是王子和葛麗泰挑明身份後瘋狂的争吵。王子正面臨着救國的重任，彼時兵微将寡，未來生死難料。葛麗泰一方面憤怒于他終究要回歸于不屬于自己的世界，另一方面更是擔心他的安危，因為任誰看那都是一場以卵擊石的必輸之仗；不同于宮廷裏永遠端着儀态萬千高貴優雅的架子的那些貴婦們，葛麗泰本來就是民間女子，此刻一反往日風姿撩人溫柔缱绻的形象，嘶吼，尖叫，哭泣，吵鬧，根本沒有理智可言。

這場戲裏其實最難把握的就是王子卡爾。葛麗泰的戲激烈憤怒，然而一旦投入進去大可盡情表現，幾乎無需節制。難就難在王子，他雖然也在憤怒，但是他的憤怒必須有節制，并且要有相當鮮明的層次和極其複雜的內涵。他的教養和性格注定他不能如同葛麗泰那樣瘋狂，但是他比葛麗泰更為沉重，那種悲哀糾結的憤怒和飽含心痛的愛戀憐惜，幾乎大部分要靠眼神和動作來完成，給他的臺詞發揮遠不如葛麗泰那樣酣暢淋漓。

阿曼達同艾克微微對了兩句詞，覺得自己已經進入狀态，便示意導演開機。她的詞很長，又長又尖利，需要她的情緒不斷膨脹、飽滿。她進入狀态非常快。當她全情投入的時候，她驚訝地發現艾克完完全全接住了她的戲——艾克雖然暫時還沒有詞，但是他的眼神，一層一層跟着阿曼達的臺詞在走，到後來臉色變得通紅，甚至額角細細滲出了汗，嘴唇都哆嗦起來。阿曼達知道他的情緒已經完全起來了。不，不止是情緒，他根本就是已經在表演。

艾克最開始試圖同她争論，試圖安撫她的情緒，然而事情的發展遠遠超出了他的控制範疇。阿曼達怒極之下随手将一個陶器砸了出去，然而陶器恰巧撞在案角上，碎片一下子反彈了回來。

摔陶器本是劇本有的，但是碎片彈回來是個意外，伊萊在機位後面看到，立刻站起來就要大叫出聲。然而艾克的表現讓所有人大吃一驚——他猛地伸出左手抓住了那鋒利的碎片，雙目含着憤怒的淚花凝視了阿曼達幾秒鐘，然後用力将碎片擲出帳外。

只有深愛到骨子裏，才能讓人在如此暴怒的時候，還會本能地替戀人擋住任何一種危險與傷害。

阿曼達震驚之下，入戲也過深了，竟怔怔地看着他流血的左手，安靜地流出了眼淚，“You……You stupid……”

那已經不是劇本裏的臺詞。艾克恍若未聞，深深嘆了口氣，走到阿曼達面前，任受傷的左手垂在身側，擡起右手攬過阿曼達的頭，輕輕在她長發上留下一個吻。“I AM stupid.”

這段超水平的飙戲被留用了，艾克的強勢引導使得這段戲的情感碰撞遠勝于劇本所限的範疇，在場所有人都極為贊嘆，唯有伊萊的臉色黑得像鍋底一樣。阿曼達迅速擦了擦眼淚，捧住艾克的手腕心疼地埋怨道，“你真的……真的太蠢了！趕快去處理傷口，割的這麽深，待會收工了去打破傷風吧！”

艾克滿不在乎地同她調侃着，眼神卻一個勁兒地往旁邊伊萊那裏瞟；當看到伊萊那隐忍着火氣的眸子時，他突然心虛了，趕緊撤回目光。

伊萊卻已經大步走過來，一言不發掏出随身攜帶的急救小包，動作麻利地用酒精給他消毒、纏繃帶。艾克低着頭不敢喊疼，臉都紅透了。阿曼達在一旁靜靜看着，目光由迷茫到了然，然後慢慢微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