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嗚嗚的風聲席卷整個大殿。

先是有悠遠的呓語傳出，細聲慢語；然後陡然肆虐起來，猶如人心的怨毒突然蓬勃而出。

聲音越來越嘈雜，有切切私語的哀鳴；有聲嘶力竭的咆哮；也有空谷回想的嘆息。

瘋狂的嘶吼不但通過聽覺，還直接作用在心靈上，尋常生靈只要聽到一聲便會陷入極度恐懼中，甚至活活吓死。

但是大殿裏的兩個人顯然不在普通生靈之列。

其風坐在石臺上，雲珠則躺在他旁邊，閉着眼睛欣賞她欽點的陰風怪大合唱。只覺得這風聲從四周每一個角落響起，形成了一股巨大的風暴，将自己包裹在內。

這段時間，其風帶着雲珠幾乎把整個南域逛了個遍。雖然南域很大，奇山異水也很多，但是在無光無照的長夜裏看了十幾天，雲珠也膩了，覺得還是冰晶宮殿裏亮晶晶比較符合她的氣質。

自從有次雲珠無意間說起陰風怪合奏應該會很有氣勢，其風當場就撥了一批陰風怪出來，讓阿哭領頭教他們唱歌。

“果然很震撼！”雲珠聽得點頭，還不忘回過頭，“其風，你覺得好聽嗎？”

其風慣例一副古井無波的樣子，但是也點了點頭：“不錯。”

雲珠很滿意，覺得應該獎勵一下這種能幹屬下，爪子一揮，“每只陰風怪賞一捧冰晶果！”

冰晶果是冰晶柱旁邊生長出的一種衍生靈果，在這個冰晶殿裏非常多，雲珠已經吃膩了，現在主要用來打賞讓她滿意的屬下。

半天不見磨山出來，雲珠皺起眉頭，跳到其風肩膀上朝着深處的一條甬道大喊，“磨山，你人呢？”

喊了兩聲，蛤/蟆/精終于提着腰帶跑了出來，他越發的肥胖起來，身上的皮革裙緊得要爆炸，不得不用雙手按着，口呼“來了來了”。

陰風怪一開口他就連忙找了個洞穴躲了起來，他可聽不得這麽一群陰風怪的死亡歌聲。

“大王，小的來了。”磨山滿面堆笑迎上來，從嘴巴裏掏出一個大白瓷碟子，碟子裏尖尖地堆滿了幽藍色果實。這是大部分妖怪都有的肚裏乾坤，根據修為高低可以收納不少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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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對着雲珠是滿面笑容，面對陰風怪又是另一幅模樣了，這些冰晶果存放在他這裏，已經完全被他當作囊中之物了，所以每次雲珠賞人，他都心痛地不行，直接呼喝道：“來來，一個過來拿一捧！”

這十個陰風怪隔着數十米站成兩排，不同于阿哭已經凝聚出形體，他們在雲珠眼裏簡直是幾滴落在水中的墨珠，暈染成深淺不一的樣子。聽到磨山非常倨傲的呼和聲，他們也沒有反應，還是站在一旁的阿哭不知道說了什麽，才一個個按次序從盤子裏取果子。

磨山看在眼裏不耐煩地“啧”了一聲，就這樣靈智低下的樣子居然也能讨得大王喜歡，心裏尋思着自己是不是也可以練練唱歌把這些家夥擠下去，獨吞所有冰晶果。

其中一只陰風怪格外地呆，聽了阿哭的吩咐也沒有去排隊而是直愣愣地站着，惹得雲珠有些好奇，問道：“你看着我幹嗎？”

雖然這個陰風怪連五官都沒有，但是雲珠就是覺得一道視線牢牢的鎖定自己。

被點名的陰風怪居然朝着石臺往前走去，看的阿哭直皺眉頭。随着越來越靠近石臺上的珠珠，陰風怪本就淡薄的形體開始消融，阿哭實在看不下去了，攔住了這個愣頭青，“還請雲大人恕罪，他們修為低下，不能靠近距您太近的地方。”

“噢，”聞言雲珠理解地點點頭，“那你就直接說吧。”

“玩——物喪志，禍國——殃民——”短短一句話被陰風怪以一種奇怪的停頓念出來，聽得雲珠都愣了，思索了一下才明白意思。

“住口！”一聽話音，阿哭就立刻喝止，一把将這個陰風怪按倒在地上，心中飛速思量。

這種話絕不可能是他自己想出來的，只可能是從別人嘴裏聽到的。這個呆愣愣的同族特別喜歡飄到地面上，去觀察那些妖怪們說話做事。大概是主人給雲大人搜羅天材地寶的消息已經傳開了，讓地面上那些家夥有些不滿。

陰風怪開智實屬不易，他有心保同族一次，卻不知從何下手。雖然還沒有真實的血肉，阿哭卻覺得自己是滿頭大汗了。

“讓他說，讓他說！”臺上的雲珠反而興奮不已，揮退阿哭，讓陰風怪繼續把話說完。

于是在阿哭僵硬的目光裏，那只陰風怪又磕磕絆絆把聽到的話都說了個全。

閑話裏的兩位當事人，一個兩眼發光，一個面無表情。

“其風，他們說我是妖妃呀！”雲珠驚奇地回過頭跟其風說悄悄話，語氣裏的興奮簡直要滿溢出來。

禍國殃民在狐貍精裏一向是一個美稱，兩百歲的雲珠還是第一次榮獲此稱號，興奮地咯咯直笑。

“但是你都沒見過我化成人形的樣子啊，”說完她故意眨眨眼睛，“你想看嗎？”

其風摸了摸小狐貍手感極佳的皮毛，淡然道：“你現在就很漂亮。”

“我也覺得。”雲珠揚了揚尾巴，看着自己純正火紅的毛色十分認同這個說法。她喜歡保持原形最大原因就是她覺得自己的毛色簡直美極了！

“其風，你知道嗎，很久以前在我們瀚海界出現過一個狐貍精前輩，叫做妲己，是非常有名的妖妃。”

“聽說她是白狐貍，但是我覺得未必有我的紅色漂亮，是不是？”

完全沒見過第二只狐貍精的其風已經非常有昏君潛質，回答得毫不猶豫，十分幹脆，“嗯。”

小狐貍被哄得很開心，快樂地在其風膝蓋打了一個滾。然後再看眼前這個陰風怪就很順眼了，問道：“你叫什麽名字？”

阿哭看到兩位大人并沒有動怒，終于松了口氣，搖搖頭，“他還沒有名字。”

對陰風怪這種類似山精石怪的生靈，名字有着特殊的意義。為他們取名相當于“封正”，可以讓他們修為前近一大步，同時也會認主，當初就是其風為阿哭取的名字。

現在……阿哭看了看那個完全不在狀态的同族，心裏清楚他的機緣來了。

果然馬上就聽到雲珠說：“那我給你取一個名字吧！”

她看了看眼前這個，又掃了一眼下面九個陰風怪，念頭一轉就說道：“你們一共有十個，就是十丁，你最先出頭，那就叫阿甲吧！”

話音剛落，阿甲虛無缥缈的形體就瞬間凝聚成型，臉部五官的地方出現虛幻的輪廓，神智更是為之一清，自然而然突然明白了許多事情，不需要阿哭囑咐他當即跪下道：“謝主人賜名，阿甲為您效命！”

其他九丁也得了一些好處，都一同跪下認主，但是到底比不上阿甲直接省下幾百年修煉苦功。

磨山在一旁看着急死了，這下可好，一下子來了十個分工的家夥，當即委屈巴巴地說：“大王，您有什麽吩咐磨山赴湯蹈火也要辦好啊，要這群傻不愣登得家夥幹什麽！”

聽到磨山的抱怨，雲珠臉上露出一個有點不忍心的皺眉表情，猶猶豫豫地說道：“磨山，實在是你長得太醜了……”

“以後你就去養老吧，大王我不會虧待你的！”有了新屬下的小狐貍也沒有刻薄老屬下，拍着胸脯保證磨山以後的待遇。

之前只是習慣性賣慘的磨山，這下可是真急了，“大王！”他淚眼汪汪的撲到雲珠腳下，吓得雲珠退後了半步，剛剛認主的十丁馬上盡職盡責地要拖走磨山，磨山當然不肯，在地上撒潑打滾的。

雲珠頭都大了，一邊喊“別拖他了，要不然他褲子都要掉了！”，一邊又說“磨山你也別把鼻涕擦阿甲身上！”

場面一時陷入混亂。

趁着雲珠與磨山他們糾纏，其風悄然從石臺上走下來。阿哭會意跟上，兩人走到一處偏殿停下，其風淡淡問：“是怎麽回事？”

阿哭知道問的是阿甲學舌說的那些話，雖然主人語氣十分平淡，但是他何曾管過這些事情，所以那些妖怪才敢在嘴上放肆，他理了下思路，說道：“南坪山那株幽蘭花要成熟了，可是有怪鳥盤踞，我幾次派了陰風怪過去都被怪鳥吞噬了，所以後來陸續派了幾波妖怪過去，折損不少人，他們心裏有些——”

其風揮手打斷了阿哭的話，直接問，“名字。”

他手下的妖怪除了陰風怪是直接認主以外，剩下的都是在他殺了舊主以後歸納進麾下的，他從來沒有耐心去辨別他們是賢是愚，是忠是奸。

阿哭低頭報了幾個人名。

其風轉身走進黑暗中。

……

雲珠這邊的鬧劇漸漸停止了，真是十個陰風怪也拽不住一個決心紮根的磨山啊，她看着眼前肉山一般的大胖子點點頭，“你變成人形倒是稍微好看一點了。”

原形時看着一臉狡猾油膩的磨山，變成人形居然有幾分憨厚，尤其時那滿月般的大臉讓她想起蒸得白胖的肉包子，嘴裏頓時有點饞，于是說道：“好吧，那也照常跟在我身邊吧。”

“诶诶，謝大王，謝大王！”化成人形的磨山總算保住自己的差事，心裏大大松了口氣。

其風也是這時走了回來，雲珠詫異地扭過頭，她之前都沒發現其風離開了，都怪其風平時都不怎麽說話，“其風，你去哪裏了？”一邊問一邊就靠了上去，繞着其風的袖子聞了聞，面色有點凝重，“有血的味道。”

“不是我的。”其風将小狐貍抱起來。

确認不是其風受傷了，雲珠就放下心來，妖怪吃血食再正常不過了，舒舒服服地在其風手掌裏攤成一個肉餅，又聽到他說：“我等下出門一趟，回來給你帶好吃的。”

被其風冰涼的手掌摸得很安逸的雲珠，聽到有好吃的馬上支起耳朵，眨巴着眼睛撒嬌道：“是我沒吃過的嗎？”

“嗯。”

得到肯定答複的雲珠滿意了，囑咐其風“那你小心一點，早去早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