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兩人再次進入地下暗河。

小狐貍趴在幽蛇的背上，穿梭在漆黑的湖水裏。

這次他們潛入到了前所未有的深處，久到雲珠開始漸漸失去對時間的察覺，才終于到達目的地。

紅衣少女先從水裏躍出，彈指一點衣物盡幹，看着火紅的裙擺輕靈旋轉，她滿意地點點頭，然後才好奇地打量起周圍的環境來。

這個石洞和地下湖一樣黑暗得宛如實質，她只能隐隐看到入口處設置着一重石壁。雲珠湊近細瞧，發現上面嵌了石塊，隐隐排列成了一種玄奧的圖案。

毫無所覺地，她的手指觸碰到了一塊兒，石塊在須臾間就化為了青煙，反而把自己吓了一跳。

“呀。”

她驚得後退了半步，正好撞到了其風身上。

其風知道雲珠視物有限，當即牽過雲珠的手臂帶着她向黑暗深處走去，解釋道：“這牆壁上本來用靈石擺了一個大型陣法，不過日久天長，靈石也變成普通石塊了。”

他走到一處突然停了下來，只聽得砰地一聲輕響。

黑暗裏突然闖入一團暖光，一盞造型古怪的青銅燈托舉着明亮的燭火，将室內照得大亮。

雲珠終于得以看清室內的模樣，其風之前所言的陣法規模宏大，幾乎遍布整個石室內壁，這些靈石星羅棋布，幾千年前大陣完好時該是何等壯觀，此時卻只徒留滿牆破裂。

唯獨地面嶄新如初，光可鑒人，她悄悄踮腳，發現連自己繡鞋上的金線都纖毫畢現。

石室內除了內壁的陣法和青銅燈，別無他物，即使雲珠出于對其風出生地的好奇，仔仔細細地打量，也不過幾眼就看了個全乎，“其風，你睜開眼睛，第一次看到的事物就是這個房間嗎？”

石壁上大半靈石都腐朽脫落，留下的凹槽仿佛一只只眼睛，其風逐一和這些黑色的眼睛對視，半響才答道：“嗯，我就是出生在這裏。”

他直接在地上坐了下來，雲珠也貼着其風坐了下來，學着他方才的樣子從石壁上的靈石一一看過，兩人頭挨着頭，又問道：“這個石壁上的陣法是幽冥老祖布置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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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風點了點頭。

青銅燈只照出了石室大約三分之一的面積，就是如此雲珠已經覺得陣法的複雜不凡，可以窺見當年幽冥老祖偉力的一角。

雲珠先是啧啧舌，然後由衷地慶幸道：“還好幽冥老祖失蹤了，不然你就要做他的靈寵了，這靈寵的日子有什麽好做的，如今這樣才能自自在在呢，如果是我，非得把這洞府也燒了才好，何況幾本破書呢！”

其風知道雲珠說得是指那三本被自己扔掉，又被阿哭撿回來的手劄，他笑了笑，心情忽得變好一些。

兩人一時無話，但是也不覺得無趣，反而有種舒适無比的寧靜。燭光将他們照得半明半暗，在石壁上也投出一道親密的剪影來。

其風看着剪影怔怔出神，直到雲珠用頭在他肩膀上點了點，“那後來你在這裏呆了多久呢？”

他思忖了一會，答道：“可能是三五年，也可能有幾十年。”

那個時候他剛剛破殼而出，來自血脈的傳承讓他天生知道怎麽捕獵怎麽修煉，而一個半成品的血契告訴了他關于身世的來歷——一個叫做幽冥老祖的人，他的主人。

倔強的妖性讓他不願意向任何生靈低頭，更遑論認人為主呢？

所以他寧願日複一日的在蛋殼裏消磨靈性，哪怕生機喪失也不願意破殼。一直等到幽冥老祖失蹤幾千年，血契漸漸失去效應，他才破殼而出。

他不知道要做什麽，只是每天被饑餓驅使着下水尋找獵物，吃飽了又回到洞裏休息。一直到周圍漸漸沒有食物可以捕獲，石洞也快容納不下他的身軀了，他才不得不從這裏離開。

後來在地面上，他遇到了很多其他妖怪，但是都和他不一樣。

受過不少傷，吃過不少妖怪，然後周圍漸漸聚集了一批妖怪，稱他為大人，他也就成為了所謂南域之主。

這些經歷被其風描述的單薄又貧瘠，實在稱不上有趣，但是雲珠卻聽得津津有味，雖然自從認識其風以後，兩人幾乎整天都呆在一起，自覺已經非常熟悉了，但是這是她第一次知道其風的過去。

這讓她好奇不已。

幼小時的其風是怎麽度過那麽長的歲月的呢？他認識了什麽妖怪？經歷過什麽危險？

她時不時地追問着細節，其風也從這個過程中漸漸回憶起那些早已模糊的往事。

他甚至産生了一種驚嘆，原來自己真的經歷過這麽許多事情麽？他向來以為時間對自己是沒有意義，在雲珠到來之前每天的日子都索然無味。此刻，他才恍然時間的真實。

忽而，雲珠想到了一個關鍵問題，她甚至有些壓抑不住內心的在意，急聲問道：“那你的名字是誰取得呢？”

這次其風卻沉默了很久才回答。

“是一個人，他叫秦無眠。”

……

它剛剛吃完一頭成精的野牛，肚子很飽，漫無目的地在地面上游蕩。粗粝的礦石橫七豎八地裸露在地面上，散發着或藍或紫的熒光，這是幽冥界大部分地貌的樣子。

而周圍的妖怪察覺到它的氣息，全都已經逃得遠遠的。

寂靜，無聊，這是它唯一的感覺。

這種時候，一道亂石滾動的聲音就格外刺耳。

一個人從石頭上掉了下來，在幽蛇眼裏那應該只是一顆小石頭，可是對那個人的體型來說卻是個小山坡。

所以他摔得夠嗆。

他之所以慌不擇路地從石頭上掉下來，是因為後面有兩只豺狼追趕。

山坡上的豺狼看到幽蛇立刻倉皇而逃。而幽蛇打量着那個躺在地上的人型生靈，渾身沒有一絲妖氣，也沒有一點獸型特征。

能夠完全化為人形的妖王不會被石頭絆倒，所以這應該是一個人。

它這麽判斷。

但是幽冥界居然有凡人存在嗎？這種只在它血脈傳承裏聽說過的脆弱生靈。

那個人用長劍拄着身體勉強站了起來，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頭頂上方的巨大幽蛇。他實在是形容狼狽，渾身都是細小的血口，這是從石頭上滾下來刮擦的傷口，還有兩道深一些的在背上，似乎是利器所致。

幽蛇以為他會逃跑或者暈過去，但是出乎意料，那個人居然面露狂喜，然後拜倒在地，口裏大喊：“多謝蛇神相救，多謝蛇神相救！無眠感激不盡！”

可能是厭倦了無聊的生活，也可能是那天吃的很飽，幽蛇沒有吃掉秦無眠，而是把他‘養’了起來。

後來它從秦無眠口中得知，在他的家鄉衆人都信奉蛇神，而蛇神的模樣形容和它幾乎一模一樣。

“當初我在道路上遇到匪徒劫道，正和他們打鬥之間突然眼前一黑，轉眼間就到了這處無光的天地。”

秦無眠坐在剛剛升起篝火旁邊取暖，用手指了指無星無月的天空，看向幽蛇眼裏異彩連連，“我本來就受了傷，又被兩只豺狼聞着血腥味追趕，正以為小命休矣，不想遇到恩公，恩公當真與我家鄉供奉的蛇神一模一樣，威嚴雄峻，救我于水火之間！”

冰冷的蛇瞳注視着篝火，剛剛這個脆弱的凡人拿着石頭敲打了一陣就憑空出現了光亮，這讓幽蛇難得産生了好奇，主動問道：“這是什麽？”

蛇神突然開口，秦無眠頓時覺得受寵若驚，連忙說道：“這是火，恩公。”說着他拿起打火石小心地湊過去給幽蛇看了看，“這是我随身帶的打火石，野外要過的舒服一些就靠火焰了。不但可以取暖燒水，還可以驅趕野獸……”

幽蛇沒有去理他絮絮叨叨的火焰種種好處，兀自靜靜地看着眼前跳躍的暖黃色火焰。

它只覺得很漂亮。

秦無眠只是一個血肉之軀的凡人，從幽蛇嘴裏得知自己是被空間裂縫卷到了幽冥界裏。他已經切身地感到了這個世界的危險和詭異，于是打定主意要跟着幽蛇保命。

幽蛇沒有驅趕他，甚至會給他帶一些食物，每當他燃起篝火烹饪的時候，幽蛇就會靜靜地靠在火堆旁邊。

秦無眠曾經周游大陸，有許多餐風露宿的經驗，加上幽蛇的一點庇佑居然很好的在幽冥界生存了下來。他生性健談，面對異類的幽蛇也能整日喋喋不休，說着他的家鄉，他游歷過的山河，各種風土人情，名人轶事不一而足。

幽蛇多是躺着發呆，半天也回應不了一句，偶爾問上一句能讓秦無眠興奮兩三天。

“他真是一個有意思的人，”原本有些在意的雲珠聽到這裏也莞爾一笑，似乎她也在其風的回憶裏結識了這個爽朗舒拓的劍客，她最是喜歡人間的将相王侯，追問着，“那後來呢，他後來回去了嗎？”

其風垂下了眼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