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一時四周靜悄悄的。

仿佛時間都在這一刻凝固了。

胖嘟嘟的團子趴在地上，抽搐了兩下，用平生最快的速度從地上爬起來，裝作無事發生。

範氏和兩個宮中的嬷嬷都在看着遠處說風景。

仿佛什麽都沒有看到。

……

阿寶默默地接受了這個說法。

她又四周緊張兮兮地看了看，見到沒有人看過來，這才大大地松了一口氣。

天可憐見，第一次進宮，多風光，多體面，這五體投地的，太傷她小淑女的形象了。

她可憐巴巴地抽了抽小身子，垂着小腦袋想要拍打一下身上的泥土。

這漂亮得不得了的小衣裳上滿滿的都是泥土，就在阿寶垂着小腦袋好生可憐的時候，蕭闵已經走到她的面前，看着這蠢兮兮的走路都能自己摔倒的胖團子。

阿寶擡頭，緊張地看着他，眼睛瞪得圓圓的。

“世子，你剛才看見什麽啦？”她豎着耳朵看着他。

蕭闵嘴角抽搐地看着這自欺欺人的胖團子。

他又看了看仿佛對天空發生了濃厚興趣，更加自欺欺人的幾個女人。

為了一顆團子的脆弱的心靈，竟然真話都不敢說，呵……

“沒看見什麽。”他淡淡地說道，“不過是看見了你，與你打個招呼。”

他雲淡風輕，似乎果真一切都沒有發生，別管真的假的，反正阿寶厚着臉皮就接受了這個說法，就仰着小腦袋對高大的蜀王世子感激地說道，“才見了世子，還想跟世子道謝。”

她猶豫了一下，覺得自己有許多話想跟蕭闵去說，只是自己進宮是為了拜見皇後，不能怠慢了皇後，正猶豫着呢，一旁的嬷嬷便笑着說道，“四姑娘還是先和世子說些話兒吧，娘娘眼下宮裏還有幾位娘娘在，姑娘不必着急去拜見。”

她既然這麽說，顯然不是托詞，阿寶急忙對這嬷嬷道謝，又急急忙忙去扯蕭闵的衣裳說道，“世子送給我的玉石小狗，可好看了。還貴。”

“你很喜歡？”蕭闵垂頭看着這胖嘟嘟一團的小家夥兒。

姑娘家家的，怎麽可以牽男人的衣裳，這麽不矜持。

他俯身，看着阿寶滿是灰塵的小衣裳，冷淡着臉伸手給她拍打起來。

“喜歡！”阿寶眼睛亮晶晶的，又虛僞地說道，“只是太貴重了。羊脂玉的呢。”

“沒關系。”蕭闵不在意地說道，“抄家抄來的羊脂玉。白來的。你不必放在心上。”

阿寶沉默了。

白來的……果然意外橫財不被珍惜呀……

“抄家？”她又露出好奇的樣子。

“抄了淮王的家。”蜀王世子完全不把自己抄了個新君對頭的王府放在心上的，見阿寶的眼睛瞪起來，呆呆地看着自己，思考了一下自己從淮王那死鬼的王府裏都抄了什麽寶貝，就對阿寶慢慢地說道，“還有一塊碧玉不錯，回頭讓宮裏的人雕了玩具給你。”

他好一副財大氣粗的樣子，阿寶默默地盤算了一下大塊的碧玉雕成玩具還不氣死個人啦，一邊謙虛地說道，“還是不要了。浪費。”

“你拿着玩高興麽？”

“高興。您不知道，那小狗可精致了，小寶石還能轉。”阿寶奶聲奶氣地跟對自己很好的蜀王世子比比劃劃地說道，“還溫溫的，拿着玩兒不涼手。”

羊脂玉能凍到手麽？

蕭闵見這小家夥兒的眼睛都在放光，便淡淡地說道，“那就沒有浪費。”

他不過是淡淡的一句話，可是阿寶一下子眼睛亮了。

她覺得這樣好的蜀王世子真的可太好了，頓時就往他的身邊湊過來，小小聲地說道，“可是我現在年紀小，拿着有點沉。”

沉？

“玉石也是石頭麽，多沉啊。”胖團子矯情地說道。

英俊冷淡的蜀王世子垂頭看着這矯情得不得了，竟然還嫌棄玉石沉的小家夥兒。

可是他的嘴角卻微微勾起。

“那你說怎麽辦？”

“先把寶貝都在世子的身邊存着罷。等以後我長大了再給我雕成玩具，我就拿得起來了。現在，世子記得多記挂我，有好吃的多想着給我留一份兒就行了。”

胖團子，嘴饞，在家裏忙忙碌碌到處混“一點點”總是吃得不盡興，現在就想要騙蜀王世子府裏的好吃的。她為了吃幾口好吃的也是拼了，眼巴巴地看着蕭闵。蕭闵抿緊了嘴角看着這只緊張得不得了的團子，想到她可憐兮兮的“一點點”，頓了頓，應了一聲。

“好。”

阿寶恨不能抱住這麽好的蜀王世子哭起來。

以後，以後他就是她叔了。

親的那種！

“世子，世子，你是這世上我最喜歡的世子了。”她又拉着蕭闵往一旁避開了一些，又對蕭闵拱着小手認真地道謝說道，“還有，多謝世子那天為我出頭。”

她道謝的是廣安侯夫人在姜國公府門外挨了蕭闵一箭的事，蕭闵也并未否認，只冷淡地說道，“不過是個長舌婦人。也并不是為了你。”

他的眼底帶着幾分殺意，不知想到了什麽，顯然說的也是實話。可阿寶卻還是搖着小腦袋說道，“不管是不是為了我，世子做的事都讓我出了一口氣，我就要跟世子道謝的呀。”

她也隐約明白蕭闵為何對廣安侯夫人那麽不給臉面，多少也是因廣安侯夫人說起阿寶的那些喪門星之類的話，也讓蕭闵想到了從前發生在他身上的那些事。

只是不管蕭闵有多少是為了她，又有多少是為了自己心中當年的那些冤屈，總之，阿寶看見自己的對頭倒了黴，就想跟蕭闵道謝。她乖乖地跟自己拱着白生生的小爪子道謝，嘴裏念念有詞，蕭闵靜靜地看了她一會兒，沒說什麽。

他冷厲的眼角柔和了幾分。

還算是個知恩圖報的團子。

只是太笨，走路都會跌倒。

他又俯身給她拍了拍已經幹淨了的新衣裳。

“去皇後宮裏？”

“是呀。皇後娘娘宣召我。”阿寶可美了，順手還拍了拍自己已經幹幹淨淨的小胖手，扶了扶頭上歪掉了的珍珠小步搖，還把小脖子上沉沉的金項圈給正了正，美滋滋地說道，“我得讓娘娘看見我最美的那面。”

她不僅笨，愛告狀，竟然還臭美……蕭闵看着這正自鳴得意，覺得自己可美了的胖團子，很久之後才緩緩地問道，“項圈沉麽？”

胖團子被一箭穿心。

金項圈上全都是貴重的寶石，特別沉。

不過為了美，據她伯娘說戴着八寶金項圈的阿寶是這世上最好看的阿寶，她決定凍死迎風站。

團子都得對自己狠一點！

“還行吧。”她虛僞地說道。

看着她嘴硬，蕭闵沒說什麽，眯着了眼睛沉思起來。

這胖團子這麽弱小，戴着沉甸甸的金項圈一路走到中宮還不累死她？他俯身把這團胖嘟嘟的小東西夾起來，對一旁看似在悠閑，實則在留意的範氏說道，“我送送她。”

他顯然是要把阿寶夾着送到皇後宮中的意思，範氏一愣，看着眼前這位說動手就動手的蜀王世子。

她在京都幾十年，當然知道這位心狠手辣的蜀王世子，京都血夜那日，蜀王世子殺了多少人，恐怕他自己都說不清，如今，蜀王世子又與姜國公一同掌管京郊大營，雖然以姜國公為主，可是誰不知道在這兩人中陛下更信任的是蜀王世子呢？

可就算是蜀王世子如今炙手可熱，因他性情極為冷淡，行事也狠辣，一言不合就要動刀子，他在京都的風評就不怎麽好。

如今，風評不怎麽好的蜀王世子把她的阿寶夾在胳膊底下，說要送阿寶去皇後的宮中。

範氏猶豫了一下就笑着對蕭闵道謝了。

她寧願使喚蜀王世子，也不願意讓阿寶再宮中奔波，累着。

雖然被夾着走肯定不那麽舒坦，不過好歹不累。

就別挑了。

說起來，進宮就是這點不好。

後宮極大，尋常人走起來從這個宮裏走到那個宮裏都累得慌，更何況阿寶才多大啊。

她這麽幹脆地就對自己道謝，蕭闵點了點頭，與她們一同往皇後的宮中走去。

他對皇帝的後宮都沒什麽接觸，與皇後素日裏也是疏遠的，就算在宮中也沒有什麽親近的地方。不過這些話用不着和阿寶提及。胖團子正小狗兒一樣一臉懵懂，半晌才從他的胳膊底下回過味兒來，哪怕晃晃悠悠，還蠢兮兮地記得要跟他告狀呢。

對這位對自己很好，還給自己見面禮，還替自己出口氣的蜀王世子，阿寶已經拿他做自己的有點牢固的靠山，就把自己心裏的小心事跟他分享，哼哼唧唧地說道，“其實，其實今天我有點不開心。”

她偷偷從他的胳膊底下往上看他。

賊頭賊腦。

“嗯。”

阿寶眼睛亮了。

“既然世子想知道，我就跟世子說說好了，免得世子擔心我。”

蕭闵嘴角微微抽動了片刻，還是沒有反駁這蠢兮兮，仿佛把自己當成大大的好人了的蠢團子。

得了幾分溫煦就把對方當成大大的好人，與其被別人騙，不如被他騙來的叫人放心些。

“其實是這樣。”胖團子就清了清小嗓子，見蕭闵眉目不動，英俊逼人的臉格外冷淡，就慢慢地跟他說，“就是貴妃娘娘不喜歡我。我被皇後娘娘叫進宮，多風光的事呀，可是她卻反而打我的臉。”

她不是想不明白姜貴妃是拿姝寧來惡心她，只是總不能跳起來給姜貴妃幾耳光才叫出氣。

如今，見了蜀王世子，阿寶就不由自主地告狀，小腦袋軟軟地蹭了蹭蕭闵的腰小小聲地說道，“反正，我，我可不喜歡她了。”

她是在姜國公跟前長大的，哪怕沒見過，也聽姜國公念叨過不知多少遍這個唯一的姑姑。

姜國公為了她這個姑姑操碎了心，千挑萬選地給姜貴妃挑丈夫，好不容易挑好了，對方人家也勉強答應接收，姜國公高高興興地送了書信回家，誰知道一轉眼，姜貴妃就進宮了，還熱熱鬧鬧，公然地奔着皇後的位置去了。

阿寶想想還沒有回京的時候，姜國公那一瞬間坍塌了似的的肩膀，還有成夜成夜亮着的卧房裏的燈，小腦袋靠着蕭闵的腰不動了。

她小小聲地說道，“我不喜歡她。她讓祖父傷心了。”

孩子氣的聲音在蕭闵的耳邊響起。

英俊的少年愣了愣，猶豫半晌，擡起另一只手，安慰地放在她的小腦袋上。

“那就不喜歡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