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女兒紅線(10)
室內燈光晦暗,盛開靠着牆,聽見身後響起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片刻後,聞人逍出現在轉角處。
不知哪裏來的一束光,恰好落在了他的眼睑上。
場景如同電影裏被割裂的碎片,聞人逍碧色的瞳孔一轉,最後落在了盛開的身上。
盛開撿起長刀,艱難地撐着身子站了起來:
“我沒事……”
被那只手臂拖着,一路磕磕碰碰不知道撞到了多少地方,衣服滿是口子,臉上也盡是幹涸了個血痂——這個樣子還能佯裝扯謊的,也只有他盛開一人。
聞人逍并不多言,轉身将盛開背了起來。
“!”
盛開猝不及防,突如其來的騰空感令他下意識地摟住了聞人逍的脖子。
盛開身高腿長,但聞人逍更甚,即便是背着一個重量與他不相上下的成年男性,也如履平地,氣息綿長。
回去的路上很沉默,聞人逍一手護住盛開,另一只手舉着一個火折子。
不算明亮的火光照映在他的臉側,仿佛鍍了一層溫和的金邊。
盛開說:
“你生氣了?”
聞人逍腳步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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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生氣了。”
盛開将下巴擱在聞人逍的肩膀上,頗有心計地将溫熱的氣息噴灑在他的頸側,“我錯了,我不該救你的,應該讓你被拖走,然後我再去英雄救美。”
聞人逍依舊不語,反手在盛開撞得一片紅腫的臉上捏了一下。
“嘶——”盛開吃痛,“破相了——”“看清是什麽東西了嗎?”
聞人逍說,“那些嵌在牆裏的手臂沒有這個長。”
嵌在牆面的手臂,跟正常人類的長度相差無幾。
而将盛開拖走的那根,則更像是野地裏生長的藤蔓,可以随意延長與縮短。
“沒看清。”
盛開将臉埋到聞人逍的背上,深吸了一口氣,笑道,“但我看見你被咬了一口,你不會變成喪屍吧?”
“說不準。”
聞人逍說,“到時候記得逃。”
聞人逍的身上摻雜着密室裏浮塵的味道,剛才又與怪物們纏鬥了許久,汗與血混雜在一起,着實不太好聞。
可這時盛開大概忘了自己潔癖到死的毛病,一心只顧貼得近一些,再近一些。
他想起一些往事。
他被人從荒星帶回了現代化文明的城市裏,後來又輾轉進入聯邦軍團,訓練艱苦,常常精神與體力雙雙透支。
那時聞人逍也是這樣背着他,一步一步地走回家。
記憶與現實微妙重合,穿越了數千年的時光。
這一刻讓盛開恍惚覺得,一切都沒變,一切都還如從前。
戰事未起,時空未亂,他從來沒有來過失樂園,聞人逍也從來沒有度過這些惶惶未定的歲月。
“逍哥。”
盛開喃喃道,“等我們出去這個密室,就上一次床吧。”
盛開的嘴唇貼着聞人逍的皮膚,一張一合都湊得極近,于是說出口的話到了嘴邊,就結成了一團黏糊糊的糯米。
聞人逍一時沒聽清:
“什麽?”
“沒什麽。”
盛開抿嘴一笑,“你之前說過的利用潘多拉魔盒摧毀失樂園的辦法是什麽?”
聞人逍一頓,緩緩說道:
“暫時還沒找到方法。”
“那毀滅單個密室呢?”
“每一個密室裏,都有一個中心物體。
毀掉它,就可以毀掉密室。”
聞人逍的聲音很平緩,盛開卻聽出了些其他的情緒。
他垂眼看向聞人逍的側臉,說:
“就跟中心程序一樣?”
“是。”
聞人逍點點頭,“也許天幕也是一個程序。”
在人體畫展那個密室裏,聞人逍在最後時刻将筆記本扔進了藍色光幕裏,所以筆記本就是那個密室的中心物體。
而夢境密室中,盛開因為受視覺影響,全程都沒發現聞人逍是怎麽找到潘多拉魔盒以及中心物體的。
但他隐隐約約也有了定論。
那個一直頻繁出現的燈芯。
至于現在這個密室,答案似乎已經昭然若揭。
盛開說:
“如果密室毀滅了,裏面的NPC會怎麽樣?”
聞人逍搖搖頭:
“不知道,時空裂縫本來是不應該存在于宇宙規則裏的,如果這些NPC的依托被毀滅了,它們可能也會随之消失。”
“這些……
人,是生命嗎?”
這無疑是一個難以解答的問題。
安德魯不久之前找到盛開,請求他阻止聞人逍繼續破壞密室。
這個被困在密室裏重複經歷輪回的NPC,大約是頭一次被審核者交涉,整個人既警惕又頗為癫狂,連不斷跳躍的火光似乎都随着他矛盾的心緒舞動着。
“我們只要殺夠天幕規定的被審核者人數,就可以去到你們住的地方。”
盛開微微皺眉:
“失樂園?”
“沒錯。”
安德魯輕笑,“就跟你們從失樂園進階到伊甸園一樣。
每一次質的躍進,都是人類的一次進化,這個方式,是人類存活下去的火把。”
盛開忽然覺得這句話有點耳熟。
“那個人摧毀密室,其實就是在自毀。”
盛開回過神,嗤笑道:
“那你們殺被審核者,我們就不該反擊?”
“物競天擇,适者生存,我無話可說。”
安德魯嘴角機械般地抽搐了一下,“但是你要是任由他繼續毀滅密室的話,你會後悔的。”
盛開不知道這些所謂的NPC到底是人類還是天幕設定的程序。
但是安德魯不久前說的話,既然印證了盛開最初的猜想,那麽毀滅密室這個決定,一定還牽扯着某些事。
他輕輕從胸中籲出一口氣。
聞人逍知道嗎?
這條通道狹長而黑暗,聞人逍背着盛開,逐步回到了那個敞開的出口。
在黑暗待久了,視線都會受到影響,室外亮堂無比,有光線順着這個缺口落入地底,方才那些群魔亂舞的怪物們便也安安靜靜,不再躁動。
兩人攀爬出去後,恰好看見一群人正圍在一起,不時傳來低低的抽泣聲。
聞人逍将盛開放下後,兩人走近一看,才發現這群人圍着的,是一個已經被脫離人體的頭顱。
地上的鮮血呈噴灑狀,濺了大概有幾米遠。
這個人頭雙眼緊閉,膚色偏褐,大概生前是個五大三粗的男人。
然而它的怪異處在于嘴中包裹着各色食物,大多還都是粗糧。
它們被碾成碎塊,用一根紅色的線串連起來,将人頭的嘴塞得滿滿當當。
除卻這些,盛開還覺得這個人有些似曾相識。
沒等盛開看個明白,這群穿着明顯是NPC的人群中,爆發出了一陣更加刺耳的哭號聲。
哭聲四起,卻仍夾雜着一首悲鳴般的調子:
“平坦路,閃得開,前後腳步緊跟來。
送亡人,赴閻臺,三山五岳同悲哀。
黃泉路上慢慢去,來世再生有安排……”
[注]哭完了,人群中為首的人将人頭提了起來,血液便滴滴答答地往下落。
而後有另一個男人,從懷裏拿出一個器皿,放在人頭的下面,接了滿滿一缽的血。
這個詭異的儀式完成後,這群人便風一般地清理完滿是污血的現場,不一會就沒了影子。
仿佛在整個過程中,盛開與聞人逍被當成了透明人。
“……
他們在幹什麽?”
盛開蹲**,放眼看去。
剛才地板上那麽多的血,一會兒的功夫就被這些人清理個幹淨,一點污漬都沒留下。
四周除了長得極為茂盛的灌木叢,也再無其他的東西。
聞人逍嘗試着往遠處走去,沒走多遠,就感覺到前方有一面無形的牆,将他擋了回來。
他回到盛開身邊,說:
“是人頭祭。”
盛開擡頭:
“祭祀?”
聞人逍點點頭:
“在一些偏僻的鄉村裏,人們為了祈求豐收,便會獵取人頭,并且貯存好他們的血。
祭祀的是誰,村長就會在人頭的嘴裏放上需要的東西,然後對着人頭哭泣。
哭泣這些人因為他們回不的家鄉,見不得親人,還自此命喪黃泉。”
“聽起來有些做作。”
盛開搖着頭站了起來,“看剛才他們回去的步伐倒是挺開心的。”
“開哥!”
有人遠遠地喊他。
盛開回過頭,果不其然地看見了早早離開通道密室的一群人。
穆黎一人在灌木叢中冒出了頭,神色焦急,正拼命地朝兩人揮着手。
但幾人隔得遠,除了個名字就再也聽不清其他的了。
聞人逍頗為敏銳,看出了其中的不對勁,于是迅速拉着盛開退到了一邊。
緊接着,兩人就聽見一陣利劍破風的聲音傳來。
數不清的箭從他們身後的灌木叢中簌簌射出,落在兩人剛才站着的地方,箭身一半都沒入了地面,如果是射在人的身上,估計能直接射個對穿。
兩人矮着身子躲進了灌木叢,就見剛才那群人去而複返。
他們手中一人拿着一把弓,為首的男人将見沒擊中獵物,便又領着這群屠夫飛速地隐藏了起來。
穆黎輕手輕腳地挪到了盛開身邊:
“開哥。”
盛開回頭:
“嗯,你們沒事吧?”
“沒事,我們上來見情況不對就躲起來了。”
盛開:
“他們這是在幹什麽?”
穆黎嘆了口氣,往那群人躲藏的方向一指,說:
“他們在獵殺每一個過路的人。”
“嗯?
過路人?”
盛開皺眉,“NPC會自相殘殺?”
一句話說出口,盛開才驚覺自己想的方向有些錯誤。
安德魯之前說過,NPC會盡力去捕殺被審核者,所以自相殘殺的幾率就很小。
那麽穆黎口中說的“過路人”就只有他們這種參與審核的人了。
所以……
那個皮膚黝黑的人頭也是被審核者?
穆黎:
“我們之前在模拟審核室的門口見過那個人,開哥你還記得嗎?”
經穆黎這麽一說,盛開才終于明白那份似曾相識的感覺從何而來。
之前通過人體畫展那個密室後,穆黎曾經帶着盛開去找過邵子禦,在經過模拟審核室時,穆黎還和那個人發生過摩擦。
“我看見他走了出來,但是沒來得及提醒他,這些村民就一擁而上,将他的頭砍了下來。”
穆黎垂下眼,“滿地都是血。”
盛開順手撸了把穆黎的頭發,沉默着望向了遠處的灌木叢。
※※※※※※※※※※※※※※※※※※※※來源自網絡的哭喪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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