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星球往事

“該亞文明的生命體并不是碳基生命,軍方的科研組捕捉到它們的能量波動,是一種無形态的生命體。”

偌大的會議廳裏坐滿了人,大廳正中央飄浮着一個巨大的藍色光幕,綠色的折線像一座座連綿起伏的山巒,呈現在所有人的面前。

為首的一個男人濃眉方臉,目光矍铄。

他擺了擺手,光幕上的折線淡去,換上了一組照片。

照片中是一隊巡邏艦,背景看起來像是在某個星域,但其中飄浮着的宇宙廢料幾乎布滿了整張照片。

所有巡邏艦的側面都印着一個“M”字樣,然而這些看起來像是來自同一軍隊的艦艇卻正在朝對方開火。

照片成像清晰,男人又在光幕上點了幾下,只見原本靜态的界面,突然像被按下了播放鍵。

鏡頭仿若慢放,每一幀都能清晰地看到飛船在真空無聲地炸裂成碎片。

“大家知道,由于B-09雙子星系特殊的地理位置能夠抵抗該亞文明的精神攻擊,所以人類才能與它們纏鬥百年之久。”

男人冷靜地闡述着,擡手指向身後的照片,“這是第六軍第三小隊巡視天樞星域時,巡航衛星拍下的照片。”

座下有人舉手示意道:

“它們受到了該亞的攻擊?”

“目前看來确實如此。”

男人點點頭。

“這些年來我們一直致力研究該亞的來源以及它攻擊我們的動機,卻始終一無所獲。

但是這一次,我們卻接到了它的主動聯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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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幕再次變動,一段像是從機械音裏截取下的音頻被播放出來。

随即,水紋一般的波段被翻譯成了人類的語言。

“請把星球還給我們。”

一語激起千層浪。

座下的人紛紛與周圍讨論起來,一時整個會議室都是嗡嗡聲。

男人的目光緩緩落在座下唯一一個不動如山的青年身上,他拍了拍手,會議室重歸安靜。

“盛開少校,你有什麽看法?”

盛開披着一件軍外套,扣扣子的時候大概眼睛沒起到作用,上下錯開扣得一塌糊塗。

長發依然随意地攏在耳後,有幾縷還遮住了眼睛,整個人像是直接從被窩裏被挖出來一樣。

如果沒人點名,大概他會直接在會議廳睡過去。

盛開擡起頭,喝了一口水後才随意說道:

“該亞應該是B-09雙子星系的原住民?

人家出去旅游一趟,回來就發現自家被外星人占領了,一占就是上千年,還真是有點慘。”

有人接受不了盛開的說法,當即反駁道:

“宇宙是公共財産,況且B-09雙子星系之前從未有過文明存在的痕跡,只單聽該亞的片面之詞就說人類是掠奪者,盛開少校,你對自己的定位究竟是什麽?”

整個聯邦的內部人員,對于這個盛少校的來歷,都心知肚明。

那時聯邦與該亞的關系還未到現在這般緊張的地步,所以即便他身份成疑,卻依舊在Mars星居住下來,并且與聯邦第二軍司令的獨子結了婚。

但聯邦不會放任他不管,這麽多年,盛開一直生活在聯邦的管控下。

站在臺上的男人——也就是第二軍的司令聞人柏神色淡淡,沒有反駁任何意見,只是再次轉身,将另一段波線展示出來。

“這是六軍三隊遇襲時捕捉到的能量波動,它就是造成我軍互相殘殺的一段個證據。”

聞人柏轉身,看了眼盛開身邊的空位,才說道:

“我以上将的身份希望盛少校作出解釋——整個六軍三隊一共二十四人六艦,其中五艦都犧牲了,而你所在的那一艦卻安然無恙?

當時到底發生了什麽?”

所有人的目光全部射向盛開。

盛開依舊維持着最初的那副懶散模樣,左手無規律地在桌面上敲擊着。

而無人窺探的桌下,他才敢将手掌緩緩收緊。

那時的一幕時常在盛開的夢裏循環放映,本來按隊列平穩巡視的第三小隊,突然像中了病毒的終端一樣,通訊儀中發出一陣陣嘈雜的電流聲,緊接着,六艘飛艦互相撞擊,在無聲的宇宙中炸裂開來。

盛開駕駛的領航飛艦也是如此,他們所有人都感受到一股奇怪的波動,頻率幾乎能将人震暈過去。

與盛開同一艦隊的三個隊員症狀十分嚴重,唯獨盛開稍輕,所以也只有他能忍着強烈的眩暈與惡心感,在最後一刻完成了指定飛行。

聞人柏聽完,面無表情地問道:

“為什麽只有你症狀稍輕?”

盛開曾經在荒星上住過很長時間,那顆荒星地表裸露,大氣層也稀薄,比這裏的條件惡劣太多。

他曾想,也許自己的體質更容易抵抗這些類似的惡劣條件。

但盛開擡起頭,看到整間會議室裏所有人的目光中都帶着赤裸裸的懷疑與戒備,到嘴邊的話終究化為了一聲嘆息。

他說:

“我也不知道。”

這句話像是一顆投入火中的炸彈,将會議室裏暗藏的風波轟的一聲炸到了衆人的眼皮之下。

有人高聲質疑,有人低聲埋怨,有人目光如刀,有人唇舌似箭。

皆為偏見。

聞人柏自始至終都沒有制止這場唱戲般的荒謬場面。

這場會議最終結束在一片混亂之中。

聯邦高層決定先暫停盛開的一切職務,但由于他位列少校,不适合上軍事法庭,所以暫時先讓他待在家裏聽候命令。

盛開也沒抗拒,乖乖地交出了軍務終端以及少校徽章,坐上了返程車。

回到家後,盛開沉默地在反重力室中呆坐了一下午,直到Mars星迎來五十二小時一次的極光,盛開才反應過來到了深夜。

他打開反重力室的門,在卧室中挑挑撿撿,翻出了一個家用終端。

幾聲鈴響後,對面的人接通了通訊。

與此同時,盛開發覺到終端成像界面有一瞬間的卡頓,然後他的身份ID後出現了一個小紅點。

他扯了扯嘴角。

對面的人正好看到了盛開的表情,溫和的聲音便從那邊傳來:

“盛盛,怎麽了?”

盛開瞬間笑開:

“你什麽時候回來啊,我想你了。”

“快了。”

聞人逍也淡淡笑開,“我在這邊發現了一顆荒星,從外形看起來像一朵玫瑰。”

那邊不斷有槍聲響起,背景聲一片嘈雜,但聞人逍的聲音依然十分清晰地傳了過來。

“我打算回來找星辦處登記成你的星球,你不是一直想要顆星星嗎?”

聞人逍笑了聲,“我給你抓到了。”

“嗯。”

盛開抹了把眼角,說:

“逍哥,你對我這麽好,回來後姿勢任你選。”

話音剛落,小紅點忽地一跳,然後消失在界面中。

盛開沒動,但神色肉眼可見地放松下來。

即便是隔着無數個躍遷的距離,聞人逍還是捕捉到了盛開的情緒,終端成像背景幾經變換,好像是聞人逍換了個安靜的地方。

他問:

“我父親又找你了?”

盛開微不可見地一頓,良久,他再次擡眼笑道:

“沒有啊。”

聞人逍沉默片刻,道:

“盛盛,等我回來。”

聞人逍去了另一個星系執行任務,他的軍銜比盛開高兩級,倒不用和他一樣親自開軍艦,但作戰指揮卻是必須要做的。

而這一次的任務聽說是與時空管理局有關。

時空管理局是另一個隸屬聯邦的官方機構,與軍方平級。

盛開與它接觸不多,只有一個與他一起在軍校長大的朋友在裏面工作。

據聶铮說,它們時空管理局主要處理的是時空秩序。

人類文明發展至今,已經可以通過特定頻率與過去對話,觀察在過去的時空中是否有危及星球未來的事。

它的産生,也與該亞文明有關。

畢竟該亞是一個非正常生命體,它既然能控制精神,也許也可以穿梭時空。

在聞人逍回來的前一天,被軟禁許久的盛開又被軍方的人帶到了同一個會議室。

這一次,時空管理局的人也在。

聶铮被指定代表發言,臺下黑壓壓坐了一群人,他一眼看見盛開也在其列,于是緊張褪去了一些,緩緩吐氣後道:

“三天前我方在2019到2020年這個時間節點,發現了一個不尋常的能量波動。”

身後的光幕升起一片紅色的雲團,外形看起來有點像個蘋果。

“我們初步檢測到,那個時間節點的地球——也就是我們之前的母星,出現了一個幹擾正常時空秩序的存在,我們姑且叫它——失樂園。”

随着聶铮的說明,那塊紅色的雲團漸漸擴散開來,像是一滴在水中暈開的墨汁。

“經過我們隊失樂園數據的研究,發現了一個致命的問題。”

聶铮轉過身,在光幕上一點,雲團徹底散開,變成一段綠色的折線。

“這段折線,與該亞文明的能量波動幾乎能完全重合。”

有人說:

“你是說這是該亞文明搞的鬼?”

“極有可能。”

“那怎麽辦?”

聶铮道:

“我們目前對這個失樂園的狀況知之甚少,最穩妥的方式是需要軍方提供一些人員,親自前往那段時間節點。”

聞人柏坐在最前方,聞言站起身面相衆人:

“軍方和時空管理局接洽過,一致認為這個方法是可行的。”

可是那畢竟是強勢到以精神控制的該亞文明啊,危險性可想而知。

盛開坐在最後,一直垂着頭,卻依然阻止不了周圍的人說的話鑽進耳朵。

能坐在這個會議室的,大多都是身份地位不低的學者或者長官,再不濟也是科研人員,他們與前線的戰争相距甚遠,接觸到的也都是紙面上的東西。

有人說:

“這是軍人的義務。”

有人說:

“雖說危險了點,但萬一真出了意外,聯邦會以他們為榮。”

還有人說:

“那到底要誰去?”

誰去?

他們堂而皇之地将他們眼中的懷疑對象拉到會議現場,又欲蓋彌彰地讓時空管理局代表人發表了一通言論,明裏暗裏不就是在暗示着他盛開是最合适的人選嗎?

對該亞文明的精神攻擊呈惰性,又極有可能是該亞文明混進來人類的奸細。

除了盛開,還有誰能去?

誰願意去?

聞人柏的視線在人群中掃視而過:

“我們會在軍區招募自願去的志願者,但是目前還少一個能夠統領全局的長官。”

盛開驀然站起身,在衆目睽睽之下摔門而出。

那個場景,成為盛開記憶中最後的一個片段。

再後來,聞人逍帶着他的玫瑰星回來了,而盛開用來迎接他的,卻是一張離婚協議書。

“我讨厭你爸,離婚吧。”

“你冷靜一下,我去找他談談。”

“不用了,我已經準備去失樂園了。”

“盛盛,你最近很不對勁。”

“我一直都是這樣,我是個異類,只是你們Mars星人大發慈悲救下的一個星系廢品。”

“盛開!

你胡說什麽!”

“我也想知道我是誰。

逍哥,時空縫隙打開了,我要去2019年看看,那裏到底發生了什麽。”

“你不用去插手,這些時空廢棄物是不被宇宙規則允許存在的,他們早晚會被規則抹殺。”

“我也是如此,對嗎?”

“盛開!”

“盛開。”

“盛開……”……

“C0002號盛開,請問你在發什麽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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