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我的星辰(2)
“咳。”
一聲清咳驚醒二人,盛開起身,看見安德魯正背着暗色而來。
由于角度問題,安德魯起先還沒看到背對着他的聞人逍。
直到盛開沒骨頭似的靠着聞人逍站了起來,安德魯才撞進那雙不帶任何感情的眼。
他第一反應是跑。
可是盛開沒給他這個機會。
他一轉身,餘光便看見寒光一閃,冰冷的刀刃貼着脖頸,瞬間讓安德魯停住了腳步。
盛開在他背後略帶笑意地說道:
“來都來了,不再多待一會兒?”
安德魯慢吞吞地轉過身,斜着眼睨了那唐刀一眼,見是刀背向他,才緩了口氣,說:
“我不知道他也在這。”
盛開故作不知,問:
“誰?”
安德魯一手撚住刀背,一邊将唐刀推離自己,一邊說:
“密室裏人見人怕的榜一大佬……
當然了,如果他不試圖毀滅這裏,可能我們還不會這麽怕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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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開“嗯”了一聲,将唐刀收回了終端之中。
之前安德魯對盛開提過這件事,看起來對聞人逍也頗為熟悉。
他保護自己的栖居地無可厚非,但,為什麽還要說,如果失樂園沒了,盛開會後悔?
他想了想,擡起頭笑眯眯地對安德魯說:
“不怕,我今天就是把他帶過來跟你當面對峙的。”
“對峙什麽?”
安德魯莫名其妙,“看你們接吻嗎?”
“……
當然不是了。”
盛開摸了摸鼻子,輕咳了一聲,“不瞞你說,經過這麽長時間的密室審核,我目前也有跟他一樣的想法。”
這是一個試探。
盛開不知道安德魯究竟處于哪一方,但如果這次安德魯對他的決定同樣反應強烈,他就可以借機套出失樂園不能毀滅的另一層原因。
但安德魯只是一愣,眉宇間閃過一絲疑慮後,那絲異樣的情緒便如同石子投入汪洋大海中,無影無蹤。
盛開:
“怎麽?”
“你做什麽決定我幹涉不了,我只是一個NPC。”
盛開挑眉道:
“但你這種擁有獨立意識的NPC可不多。”
兩人一來二往,各自心思彎彎繞繞,安德魯忍不住道:
“我只是被迫過來送東西的,之前那些話當我沒說,你們想怎麽樣就怎麽樣。”
說完也不等盛開二人有什麽反應,随意地将一個破舊的小本“啪”的一聲扔到了盛開腳邊。
在盛開彎腰的間隙,安德魯随手撕開身邊的一塊幕布般的黑影,鑽了進去。
安德魯離開後,原本寄存轉盤的初始空間也開始震顫起來——那個管理的老頭不在,他們自然就要被傳送回失樂園。
眼前景色浮光般匆匆掠過,等再次能視物時,兩人已經回到了失樂園。
不巧的是,他們碰到了失樂園難能一件的雷雨天氣。
一出密室,兩人就被傾盆的雨水澆了一臉。
他們傳送出來的位置恰好就在失樂園的中心,一擡頭就可以看見那座名為伊甸園的倒立塔樓。
兩人找了個能避雨的回廊,盛開擰幹了身上的水,又确定筆記本沒有被淋濕之後,才道:
“安德魯表現得太奇怪了。”
說罷,才想起聞人逍什麽都不記得了。
他将之前與安德魯的對話複述了一遍後,便見聞人逍皺了皺眉,說:
“這個意思是,他跟天幕接觸過?”
安德魯當時的原話是“他一直在找你。”
能以這種口吻說話,不得不讓人有次懷疑。
盛開點點頭,說:
“所以我才想試試能不能通過安德魯接觸到天幕。”
沒想到他跑的比兔子還快。
照這樣看來,也許安德魯和天幕并不是一夥的,那麽,能讓安德魯說出“你們随便破壞密室”的原因又是什麽?
而且他有些怕聞人逍,如果不是曾經與聞人逍有過不愉快接觸,安德魯沒必要那麽害怕。
可惜聞人逍失憶了……
盛開隐約覺得,自己漏掉了些什麽。
可這雷雨也不知道什麽時候停,盛開索性就拉着聞人逍席地而坐,打算就着這雷鳴電閃的背景音翻開失樂園記錄報告。
在銀河紀年,每個Mars星的公民都有一個ID編碼,連接着自己的私人終端。
有了終端,信息記錄之類的事情就不需要用原始的書寫了,可是游楠就仿若一個怪胎,問起時也只是說:
“真實的筆和紙能夠記錄當下的真實。”
為此,他們艦隊裏的成員沒少嘲諷他古板。
然而也慶幸他有這個習慣,盛開才能在此時此刻,通過陳舊的文字,去觸碰多年前的真相。
一陣風吹來,讓盛開忍不住打了個冷顫。
聞人逍坐在他的身側,将他散落在肩頭的長發攏了起來,随即又不知道從哪裏變出來一個頭繩,幫盛開把頭發紮了起來。
盛開貼着聞人逍,覺得沒那麽冷了,才緩緩吐出一口氣,忐忑地翻開了筆記本。
筆記本裏的字體跟游楠這個人一樣,嚴謹又幹淨,第一頁就寫着他自願加入志願者,投入盛開麾下,前往失樂園。
最開始的口吻,是帶着好奇與期望的。
游楠像一個記錄者,清楚且有條理地記錄着失樂園裏的事情。
“三月十六日,晴。
失樂園簡直像一個存在于異世界的烏托邦,雖然這麽比喻有點不對,但是難以想象的是,這樣一個沒有統治者存在的社會究竟是如何有條不紊地運轉的。
聯邦提供的數據上說,失樂園雖然處于時空裂縫,但本質卻還是在地球上的,只不過失樂園的文明太過超前,處在2020時間節點的地球還無法承受這種文明。”
這是盛開在出發前就知曉的事。
世間所有的事都自有它發展的軌跡,如果有某個在外力量試圖幹擾這種秩序,聯邦就必須為了人類命運而阻止它們。
他們最開始以為,這裏不過是一個世外桃源。
可直到天幕開始發布任務,盛開才知道,這個桃源并不安寧。
每一條街道,每一塊土地,都是由人的血肉鑄成的。
“八月九日,陰雨。
這是我們參與密室審核的第二年,失樂園的時間流逝得很快,我只能勉強記住日期。
這裏像極了某種人類進化試驗場,但少校說不是。
審核很殘酷,天幕設立的條例也很嚴苛,對于幕後之人究竟是誰這個問題,我們始終沒有頭緒。
好在聯邦在依舊背後給予支持,讓我們不至于命喪在此。”
盛開想起,那段時間他們知道了失樂園的運轉規則,也嘗試過解開這裏的秘密。
但由于他們是外來者,似乎冥冥中被一股力量排斥着,沒辦法做得更多。
接下來,筆記本裏好多頁都記錄着密室的審核規則和內容,盛開飛速地翻過,發現他們經歷的密室沒有一次有過重複。
這段慌亂的歲月過了很長一段時間,在盛開的帶領下,他們雖然漫無目的,但好歹還保持着理智。
變故發生在與聯邦失聯之後。
“一月二十三日,陰,和聯邦失聯的第二個月。
沒有了背後數據的支持,我們采取的所有活動都被迫中止,而且……
喬死了,我們悲痛欲絕地和戰友告別。
密室就像一個吃人的怪物,視生命為草芥。
我始終覺得,人類即便要進化,也不能以這種方式。
不久之後我的下一次審核也要到了,希望我能活着回來。”
盛開眨了眨眼。
聞人逍從背後擁着他,在他耳邊輕聲問道:
“喬是你們艦隊的嗎?”
盛開點了點頭,聲音沙啞:
“他是S籍人,長得比我都高,一頭黃毛,臭美得要命,是我們四人中最不靠譜的一個……”
可是最後關頭,也是喬犧牲了自己,換得他們的存活。
聞人逍:
“那你知道聯邦為什麽突然失聯了嗎?”
聯邦失聯好像是一個必然,盛開想,即便是作為聞人柏的獨子,聞人逍這樣身份的人不也是迷失在失樂園裏了嗎?
盛開搖搖頭,說:
“我跟游楠,還有莊寒都懷疑過,聯邦中有人可能與失樂園有關。”
那個奇怪的條例,即便是到了現在,盛開依然放不下。
“你之前也跟我說過,外來文明該亞也摻和其中。
盛盛,你有沒有想過,聯邦中的某個勢力,和該亞聯手這個可能性?”
盛開回過頭:
“原因呢?
幫着外星人毀滅自己的母星?
這個道理說不通。”
聞人逍垂下眼,并不強行輸出自己的觀點,只是兩下巴擱在盛開肩上,以目光點了點筆記本,說:
“後面還有幾頁,翻開看看。”
看到現在,筆記本幾乎沒什麽可供探尋的內容。
喬死後,很快游楠也要死在那個轉盤密室裏。
許多人前赴後繼地獻出了自己的生命,卻換不回一個真相。
又一聲悶雷響起,盛開緩緩打開了游楠的最後一篇記錄。
“六月二日,晴。
昨晚我做了一個夢,很奇怪。
有個看不清臉的人對我說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話,還讓我不要告訴少校。”
盛開目光一頓。
他不知道這件事。
聞人逍握住盛開的手腕,示意他繼續往下看。
“那個人說:
‘聯邦已經放棄了我們,伊甸園是人類最後的家園,如果我們不再試圖破壞密室,他就可以直接讓我們進階成為高等人類。’我懷疑他就是天幕,但被他否定了。
他還說,進階成為高等人類之後,就可以忘記一切,作為一個正常人類,安穩地生活着。
也許是我自己壓力太大了,才會做這樣一個夢,不管怎樣,等通過下一次審核,我要跟少校好好談談這件事。”
忘記一切……
安穩地生活着……
盛開腦中嗡嗡作響,一個念頭幾乎沖破大腦,将他整個人覆蓋其中。
那些如數據填塞一般的記憶、古怪的心理醫生、與周邊一切都格格不入的孤立感,以及曾經那個說着“記憶是畫面”的精神病人……
一切都一切,似乎都有了答案。
那些記憶不是假的,是盛開生活在伊甸園裏的證據。
他去過伊甸園。
“轟”得一聲,天邊傳來一陣陣連綿不絕的雷聲,雨勢卻在此時逐漸微弱。
有風夾雜着細小的雨絲,飄灑在游楠的筆記本上。
紙頁嘩啦啦地響起,雨滴仿若有生命一般,将最後一行字浸染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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