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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你……”阮瑤跑到他面前擡起髒髒的小臉,大眼睛裏倒映着尹澄身後的浮光:“你是掌門嗎?在夢裏的時候,是不是你幫我?”

或許是因為曾經的恩情,或許是因為道長本就并不可怕,他沒有顯露出任何畏懼,反而像遇見親切的人一般高興。

尹澄将修長的食指壓在淡色的唇上,示意他閉嘴:“去沐浴。”

阮瑤扁了扁嘴巴:“嫌我髒?你只告訴我來靈虛山,我哪知道靈虛山這麽遠,一路上餐風飲露的,不知在野外遇到過多少危險。”

尹澄淡笑了下:“辛苦了。”

只這麽三個字,又讓阮瑤覺得自己的抱怨好傻,立即轉身拿起天樞發下的道服說:“那我去換啦,肚子好餓,道長你快給我們發晚飯好不好?”

真是個簡單又普通的孩子。

尹澄靠在門邊微微失神:明知小瑤不适合這裏,可天下之大,又能讓他去哪兒呢?

除了自己,再沒人可以保護他。

帶着荷香的水沖去了一身污濁,阮瑤在木桶裏玩了好一會兒,才濕噠噠的爬出來擦幹淨,穿上嶄新嶄新的衣服。

銅鏡中身着淡藍短袍的小少年,雖然矮了些,星眸雪膚的看上去倒也不錯。

他滿意的系上腰帶,出了浴室見尹澄靜靜坐于桌邊讀書,便過去道:“你怎麽還在?”

尹澄擡眸,見他邋裏邋遢,不禁微微嘆息,親自将阮瑤的道袍整理好,又拿起繡着藍蓮花紋的南華巾為其束發。

阮瑤別扭道:“這衣服好肥。”

尹澄說:“這才有包藏乾坤、隔斷塵凡之意。”

阮瑤不解:“隔斷什麽塵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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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澄只是回答:“你明日便知。”

“怎麽神神秘秘的。”阮瑤忍不住再次說:“晚飯到底吃什麽?”

尹澄沉默片刻,道出實情:“修仙之人,不可進食五谷。”

阮瑤瞪大了眼睛:“啊!那我不得餓死,我不幹了!”

說着就想往外溜。

“站住!”尹澄擡高聲音,起身一臉嚴肅的問:“你以為這是什麽地方,想來就來,想走就走!”

阮瑤氣勢漸虛,不敢再鬧。

尹澄摔下手中書,大步出門消隐在了金光之中。

經過整夜肚子生痛的饑餓折磨,阮瑤才知道掌門并沒有開玩笑,次日清晨被天樞從被窩裏揪起來後看到興致沖沖的大家,更是虛弱不堪。

除卻阮瑤,其餘的孩子們都自小随道者修行,齋戒辟谷乃是家常便飯,自然不會因這一夜無食而不适。

王陽瞅見他,走過來說:“你怎麽臉色這麽差?”

阮瑤四肢無力:“我餓……”

非常健氣的王陽拍了下他的肩:“打起精神來,習慣就好。”

小臉抽搐了片刻,阮瑤還沒機會再講什麽,天樞便嚴肅道:“一會兒便是拜師會,靈虛山所有得到師尊都會前來,你們要遵守禮儀,見機行事,切不可魯莽,明白嗎?”

“明白!”孩子們聲音清脆的回答。

只有阮瑤,眼圈烏黑,大有逃跑之意。

悠悠笛音擾起三清殿前小憩的白鷺,道女們身姿優雅的站在廣場兩側,歌聲如若莺啼繞梁,華光染透了在風中飄蕩的旗幟,似雨如絲。

這莊嚴而盛大的場景,讓尾随天樞而來的新弟子們都不由自主的低下了頭。

此次招徒只有十人入選,阮瑤本想靈虛山也不會太熱鬧,所以待到行至此地、見到數不清白衣盛雪的神仙道人,不禁疑惑,忍不住吐出心中所惑:“怎麽這麽隆重啊?”

陳寶小聲道:“靈虛山有千年之久,盛極之時入門者年有百餘,弟子大部分獲得長生之身,如今當然門徒衆多,是天下仙山之首。”

阮瑤在旁邊微微點頭,忽聽天樞說:“你們就候在這裏吧。”

而後便輕盈的飛至殿前,單膝下跪朗聲道:“新弟子已到,有請掌門!”

話音落下,洋洋盈耳的《三清勝境》立即停住。

阮瑤恍然覺得太安靜,就連風聲都聽得清楚。

他忍不住擡起頭來,只見身着深藍色仙道洞衣的尹澄帶着幾位白衣弟子款款而出,禮服上銀線繡着的星辰八卦熒熒爍爍,長發束起,比從前添了十分威嚴。

“掌門福壽!”衆道皆跪行禮。

還在發愣的阮瑤被天寶拽的差點趴在地上,逗得王陽一陣悶笑。

尹澄執起浮塵:“今日值靈虛新弟子入教之際,恰逢春意盎然,紫氣東盛,可謂大喜。但各位切莫忘懷天下逢及大難,新弟子更要謹記本教門規,恪盡職守,以斬妖除魔、賞善懲惡、思維定志為本。”

“謹遵掌門教誨。”大家齊聲響應,聲音震耳欲聾回蕩不休。

阮瑤卑微的跪着,感覺尹澄變得那麽遙遠,心裏有些說不清的滋味。

天樞身為執事大弟子又半步上前:“現在向師弟師妹宣讀靈虛教規,務必謹記在心,本教弟子不可帶真行僞,不可嫉賢妒能,不可飲酒昏醉、不可心忿口争、不可身履污穢、不可啖食畜肉、不可淫穢失節……”

一個又一個陌生的詞彙從阮瑤的耳朵裏跑進跑出,他幾乎前胸貼着後背,被太陽曬得微微發暈。

天樞合上教規,又背手道:“經掌門及各位師叔深思熟慮,現公布各位師弟師妹師從所歸,此後要傾心聆聽師父教誨,攻伐師尊者即視為叛教逆門。”

“我想吃飯……”阮瑤此時此刻已經極度後悔,自己為何答應了來仙山這件蠢事,明明沒有修道之心,明明就連入門考驗都不合格,還要跪在這裏忍受着這些條條框框。

天樞面無表情的宣讀:“……陳寶師從天玑,王陽師從玉衡,阮瑤師從、尹澄。”

他別扭的頓了一下,引得所有目光都落到正在默默抱怨的阮瑤身上。

阮瑤早知如此,冷汗直流。

天樞又回身跪道:“請掌門賜新人道號,自此各位師弟師妹即斬斷往昔塵緣,屬我靈虛之信徒。”

兩位面容可愛機靈的小道姑攜來卷軸筆墨。

尹澄剛要提字,就被晴空萬裏之上的脆響童音打斷:“上仙且慢!”

阮瑤和大家一同好奇的擡起腦袋。

透藍的蒼穹忽然現出數道金光,啼聲長鳴的仙鳥揮動着赤紅的羽翼破光而出,在兩隊穿着銀縷碧衣的金童玉女的護送中,優雅的盤桓在三清殿上,拖着輛精雕玉琢的銮駕,散下無數風華。

王陽激動的說:“是鳳凰!”

“還請太微上仙見諒,帝君夜觀紫微鬥數,覺今日靈虛日月并明,恰逢貴教收徒,故親來賜號于新升道童。”剛剛那童音來自個圓臉的小仙,他虎頭虎腦的落地禀告,姿态逗人。

聞言尹澄笑了一下:“不勝榮幸。”

阮瑤偷偷問:“這是誰,是神仙嗎?”

此刻大家都在竊竊私語,陳寶趁機喜道:“稱帝君者應是東海仙島的東華君,乃是衆男仙之神,如若修成仙身需先拜他再拜王母,而後才能登拜三清,他能來說明我們有人能成上仙,當初掌門入教他就現身來着,我們走運了。”

阮瑤忍不住回答:“我娘說東王公自戀幼稚,不管人間疾苦。”

“不要亂講!”陳寶緊張的訓斥,趕快閉了嘴。

天樞瞅到門人失态,立刻喊道:“肅靜!”

這下才止住議論之聲。

盡管在妙君講的床前故事中神仙都很蠢笨,但阮瑤對那金銮車裏的本尊還是很好奇,可惜東華君并未現身,只讓那小童取了個白玉托盤,送到尹澄面前。

尹澄拾起個看了看,修長的手微顫了下,才擡袖将道牌送至他們面前。

一個雕着道蓮的紅木牌子落于阮瑤面前,他撿入手中茫然道:“寫的啥?”

“你不識雲篆?”王陽驚愕,見阮瑤表情尴尬,才趕緊道:“陳寶道號天寶,我是開陽,你叫……瑤光。”

天樞即刻宣布:“此後還請師弟妹以道號相稱,俗世之名與你們再無關系,違者必受教規懲處!”

“瑤光,瑤光,嘿嘿,挺好聽的。”王陽笑了。

拜師會之後,大家便各自随新師父走掉。

幾乎邁不開步的阮瑤被尹澄待到雲麓正宮,完全無力去看那美麗的飛鸾走鳳,垂個腦袋半聲不吭,在宏偉的殿堂中渺小宛若塵埃。

尹澄在天樞的服侍下脫下華貴而沉重的霞帔,輕聲問:“你怎麽了?”

阮瑤說:“我肚子餓……”

聞言尹澄臉色微變:“你這孩子怎麽沒完沒了,現在我就教你辟谷坐忘之法!”

“我才不學呢,我就是餓,我要吃東西!我不要修煉!”阮瑤雖然沒過過富裕日子,可妙君對他是有求必應,現在想起娘親的好,終于沒出息的大哭出來:“你騙我,你沒告訴我來這還有這麽多規矩!”

聲嘶力竭的哭聲響徹殿裏殿外。

尹澄從未見過這等尴尬場面,無措的說:“瑤光,你別哭了。”

阮瑤哭喊:“我不叫瑤光!”

尹澄蹲在他面前咬着牙說:“你就叫瑤光,從今天起你就是靈虛弟子瑤光!我是你師父,叫師父!”

阮瑤委屈的淚流滿面:“我不!我娘從來沒讓我餓肚子!”

尹澄漸漸沉默,終于從神臺前取了個桃子,拿到他面前說:“這是最後一次。”

一天一夜沒吃飯沒喝水,阮瑤餓的趕忙伸手搶。

尹澄不給他,只道:“叫師父。”

阮瑤說:“師父……”

尹澄這才緩和了面色:“你叫什麽?”

阮瑤識時務:“瑤光。”

說完就接過大大的桃子,狼吞虎咽的吃了起來,完全不知自已已走上條再無法回頭的漫長的路途。

收好禮物的天樞回來見到此奇景,不禁目瞪口呆的說:“掌門,這……”

“你先教他如何布氣絕谷,我還有事情,明日酉時回來。”尹澄擺擺手,拿着自己的長劍便飛出了宮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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