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熱鬧散去，只剩滿地寥落。

瑤光終于還是被師父帶回了山上，他現了原形後極度虛弱，幸而被玄朗救治了，才不至于在寒風中丢了性命。

不過獨自躺在雲麓宮的軟榻邊，還是疲憊難受得要命。

“別擔心，開陽和天寶不會記得這件事，你該如何生活還是如何吧。”尹澄很快便端着草藥走進來，關好門坐到床邊，輕聲道：“來，喝掉。”

瑤光欲言又止：“你真是我的……”

尹澄按住他的嘴唇，搖頭說：“還想在這裏待着，那個字就不能叫。”

瑤光眼睛都已經哭腫了，默默答應。

尹澄扶他起來，一勺一勺的喂固本凝神的藥湯，神情落寞的許諾：“為師永遠不會讓你出事，不會離開你，別的煩惱，你不要惦念，只需聽話就好。”

瑤光又點點腦袋。

尹澄喂完了，放下藥碗道：“你現在太虛弱，還是不要廢陽神維持這個樣子了。”

話畢便摸了摸他的臉。

瑤光在微弱的清光中恢複成了小狐貍的模樣。

他很是郁悶，趴在枕頭邊不肯動換，半點不明白：就算是妖獸也好，怎麽還沒只狗大，窩窩囊囊的一副倒黴相。

尹澄似是看穿了瑤光的想法，把它抱在懷裏淺笑：“九尾狐要歷經九百年才能成型，每過一百年，就多長出一條尾巴，待到變為成狐，法力強可通天，你還是個小娃娃啊。”

瑤光被架着兩條前腿亂撲騰，毛絨絨的白尾巴在空中搖搖晃晃。

“妙君是青丘道行最深的九尾狐，我從前鬥法總是贏不過她。”尹澄眼底流露出溫柔的神色，卻又轉瞬黯然：“只可惜後來……我每年都要偷偷去看你們，為你保命，為她導氣，若不是那次我去晚了，你現在一定還與她快樂的生活。”

Advertisement

聽到這個，想到娘親的死狀是多麽凄慘，瑤光忽然鼻尖發酸，狐貍眼睛眨了眨，就淌出晶瑩的淚來。

“生死由命。”尹澄将他放在腿上，緩慢的撫摸：“但你還有我，為師會保護你。”

瑤光嗚咽了幾聲，将眼淚蹭在他雪白的道服上。

尹澄說：“睡吧，明天就好了，明天的一切，還會和以前一模一樣。”

事實證明師父的保證果然應驗。

次日清晨瑤光滿懷忐忑的跑去上早課，遇見開陽和天寶，他們根本神色無異，照舊說說鬧鬧的舉止并不像裝出來的，這樣他感覺天塌了似的心才安下一點，跪在蒲團上默默念經。

開陽特意坐在旁邊，偷偷碰了碰瑤光：“喂，昨天……”

瑤光腦子轟然一響。

開陽接着說：“你昨天跑到哪兒去了，試仙會可精彩了。”

瑤光結結巴巴：“啊……你不知道我去哪兒了？”

開陽疑惑：“不知道啊。”

“我……我在別處看啦。”瑤光擦了下冷汗。

開陽還想興奮的說點什麽，便被沖過來的天樞用劍鞘打了腦袋，兇狠的罵道：“肅靜！你們兩個一會兒留下來給我抄《南華經》！”

說完便瞥向瑤光。

可這家夥沒像從前那般讨價還價，竟然點頭答應。

天樞覺得詭異，聳了下肩便大步離開。

瑤光恍然擡首望向那巨大高聳的東華神像，難過的想到：我和師父是不是瞞了個彌天大謊呢，這樣做對嗎？

如若被發現，師父要怎麽解釋？

從衆仙欽佩的太微上仙，一下子變成飽受唾棄的僞君子？

或許自己根本就不存在，對他而言才是最好的結果。

心事是全天下最有能力剝奪快樂的東西。

自從曉得自己身世之秘，瑤光就變得郁郁寡歡，很在意自己與他人的不同之處，學法術時不敢亂動，修文史時不敢亂講，那模樣看起來非常的垂頭喪氣。

這日他又關緊了房門，趴在床上拿着鏡子照來照去。

結果照着照着，鏡子裏就出現了一抹綠色絲衣。

瑤光心裏大吃一驚，立即把鏡子壓在枕頭下面坐起來叫道：“你什麽時候來的！”

青提只是随意的靠在旁邊，卻掩不掉他眸子裏的疏遠，沉默不語。

瑤光爬下床和他保持了幾分距離，低頭說：“都要你別來了……”

“玫影想見你。”青提自然而然的繞過他的拒絕，淡聲說道。

瑤光疑惑：“啊，她不是和青碧走了嗎，見我？”

青提回答“自己去問。”

瑤光左顧右盼：“她在哪裏啊？”

“妖獸入靈霄不易，她在妙成山等你，随我來。”青提飄起身子，挽住他的胳膊便将瑤光帶離了小小的房間。

眼前依然是那深深淺淺的紫色樹影，浮光時明時滅，美不勝收。

想到第一次來這裏時的開心無憂，瑤光心下黯然。

可是不等他的小腦袋再有郁悶的機會，一只漂亮的腓腓便從樹上悠然而下，正是恢複原形的玫影。

令瑤光驚奇的是，玫影還叼了只更小的腓腓，和老鼠那般大，連眼睛都睜不開，軟趴趴的便被放在他的腳邊。

“這是、這是……”瑤光蹲下身張大眼睛。

玫影踱開腳步：“是我兒子。”

瑤光小心的把幼獸抱起來，那腓腓果真靈性十足，竟然虛弱的舔了下他的手心，瑤光臉紅激動：“好可愛。”

玫影嘆息，不舍得的說：“是嗎，那你可以幫我照顧它麽？”

聽到這個，瑤光目瞪口呆：“我？”

玫影說：“我如今法力盡失，青碧也再無仙力，真的很難護它周全，你是個好孩子，靈虛山又法氣鼎盛無邪物敢入，所以才想拜托你。”

瑤光腦子犯軸：“可是妖獸進不了靈虛山啊，它這麽小，會死的。”

玫影淡淡瞥了一眼：“我兒子有一半的神仙血統。”

“哦哦，你要不嫌棄，我會好好待它的！我師父不會說我的！”瑤光從小就喜歡小貓小狗，現在抱着小腓腓，立刻拍胸發誓。

玫影的目光很悲哀無奈：“我也是沒有別的辦法，只求每月初一十五，你能帶它來這兒見見我和青碧。”

瑤光趕快點頭：“恩恩。”

玫影說：“那你就……給它起個名字吧。”

“我起？”瑤光想了想，又看看手裏通體雪白、唯有額前留了撮紅毛的小妖獸：“《山海經》裏說腓腓養之可以已憂，它好可愛，幹脆就叫緋緋吧，緋色的緋。”

玫影抖了抖耳朵：“好。”

瑤光依然孩子心性，歡天喜地的瞧着自己的小夥伴，嘻嘻直笑。

玫影當然不會承認自己實際上是看中了青提對瑤光的重視，只簡單地說：“謝謝，我該回去照看青碧了，十五日之後再來這裏相會。”

“好，你們倆要好好的，這麽不容易才在一起的。”瑤光囑咐。

玫影哼了聲：“用你廢話。”

說着就躍上樹竄的無影無蹤。

始終在不遠處沉默的青提這才說：“你可知照顧這東西有多麻煩？”

“要你管！”瑤光脫口而出，抱着緋緋不擡頭。

青提走過來，慢慢扶起他的臉：“得知我的身份，就這樣恨我，是何道理？”

瑤光還沒忘記上次被侵犯的事，情不自禁的抖了下，又念及仙妖疏途，難過的講不出話來。

“可你恨我，我也不惱你。”青提垂首吻過他的額頭，吻至他的嘴角，動作溫柔細膩，沒再那麽粗暴到咄咄逼人。

瑤光感覺自己的心都快融化了，表情傻傻的，直到被腓腓細弱的哀叫喚醒，才紅着耳邊說：“我沒恨你，我就是……哎，沒什麽。”

他了下腳旁的石子，腦袋裏面空空如也。

青提用力握住瑤光的手，将其貼在胸口，又深吻了上去，不再說任何無謂的言語。

瑤光感覺着他的呼吸和觸覺，完全恍然，一節一節的敗退，最後失力的靠在青提的懷裏，完全想不起自己那些振振有詞的大道理。

“恩？你怎麽吃得這麽多？”

回到靈虛山的瑤光偷了貢品來喂緋緋，瞅它啊嗚啊嗚就吃掉了半個桃子，不禁驚訝問道。

緋緋滿意的窩在桃子旁邊，模樣逗人的叫了聲，立即讓瑤光無端的開心起來，難怪都講腓獸解憂。

他正玩得高興，門忽然被敲了敲，轉而便讓尹澄擅自推開。

瑤光還沒來及把緋緋藏起來，只能讪笑。

尹澄看到，皺眉問：“這哪裏來的？”

瑤光趕忙解釋：“那個玫影的兒子，她說自己照顧不了，就托我……”

“不行，把麻煩還回去。”尹澄破天荒的不講理，立刻拒絕。

瑤光委屈的把緋緋抱起來：“它爹娘都失去了法力，要是不看好，會被妖怪吃掉的，多可憐。”

尹澄說：“你可知妖獸幼時多麽柔弱，它和你一樣體虛多病，活不了多久，到時候你要怎樣交代。”

“它和我一樣，都是多餘的！”瑤光失力的坐在床邊，語氣有些激動。

尹澄沉默片刻，換了和善的聲調：“誰說你是多餘的。”

瑤光表情潸然：“師父，是不是沒有我就好了，你就什麽都不用擔心了，我根本就不應該存在。”

尹澄上前按住他的肩膀：“不準胡言亂語。”

瑤光咬住嘴唇。

尹澄垂眸說：“有你是我這輩子，所發生的最好的事。”

恍然聽到這種肺腑之言，瑤光禁不住感動的紅了眼眶：“是、是嗎？”

尹澄摸摸他：“恩。”

“師父……”瑤光靠在尹澄身上，膩膩歪歪的撒嬌：“你就讓我養吧，我會好好照顧，不會讓它死掉的。”

尹澄感覺煩惱，過了片刻才無奈道：“不可太張揚，知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