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時間對于普通的人類而言，幾乎是最珍貴的事物，他們相信一寸光陰一寸金。

可是之于擁有永恒壽命的神仙，匆匆流淌的歲月卻又成了最不值得一提的東西。

蓬萊完全靜止的生活，令青提從來就什麽都曾不在乎。

他很快便把生辰那日遇見的奇怪狐妖抛之腦後，每天都和從前的千載萬載一樣，彈琴作畫，讀書煉丹，一開始修行便數月閉關，整顆心波瀾不驚。

所以到了次年離開仙島的日子，當青提在海邊又遭遇了那個只露着半張臉的白發瑤光時，差不多已然完全不再認識。

這三百多天裏瑤光只回過青丘探望過妙君和師父兩次，剩下的日子全都無聊地吹着海風度過。

他傷勢漸漸康複，激動地拿出了個比上次大了許多的字條，寫的還是：我等了你許久，我有話想和你說。

青提平靜的看着這矮小的家夥，沉默了片刻終于想起去年之事，微微疑惑狐貍的執着耐心，因而難得開口：“什麽話？”

或許因為身份高貴的緣故，妖怪他是很少遇見的，就算遇見也總是那些叫屈喊冤吵吵鬧鬧的小東西，又或者便是自不量力想要襲擊他的井底之蛙。

不料瑤光再度從袖子裏拿出另外一張紙，上面赫然寫着：“希望你宅心仁厚，不要輕易殺戮。”

青提完全滿頭霧水，他自小就不問天上人間的紛繁瑣事，以清心寡欲著稱，雖未散播福祉，但何談殺戮與否？

瑤光竟然又幻化出毛筆，想要繼續寫點什麽瘋話。

可惜青提的耐心已然耗盡，不留下任何回應便起身飛到空中。

身體恢複了許多的瑤光苦練了法術，企圖跟在後面，不料剛剛浮起便又蠢笨的跌落下去，在沙灘上都摔出了沉悶的聲響。

青提在猶豫中慢慢飄回來，恍然瞅見他在慌亂中于發絲裏露出的另外半張醜陋的臉，不禁感到微微厭惡，因此頭也不回地就消失在了茫茫晴空之中。

拿着白紙的瑤光很是沮喪，他真不知那些事情從何說起，更何況根本沒誰想聽。

Advertisement

難道真要看着所有悲慘的事情重新上演？

瑤光爬起來拍掉衣服上的沙子，咬了咬牙，拿出落畫給自己的銀葉扁舟朝記憶中的東荒飛去。

雖然那裏仙氣太盛，現在滿身妖力入之無門。

但守在外面徘徊，總可以多一次見面的機會。

其實青提在生辰日躲進山裏面，僅僅是不想面對到那些前來拍馬送禮的衆多神仙。

這輩子度過的歲月已經久到記不清了，他當然不會給自己慶祝，也不曉得生命的存在為何值得慶祝。

因而在少年時住的小宅子內睡了一覺，次日大早便穿戴好衣物，打算回去蓬萊繼續看着那爐尚未練成的丹藥。

誰知道剛剛離開東荒山的地界，周圍平靜的水域竟猛然炸起數丈高的薄霧，大群的魚妖騰空而起将他團團圍住，為首的拿着法器大叫：“東華！快把我族的精鋼交出來！你這個無恥的強盜！”

東海深處的寒鐵所煉制的精鋼是制作神仙武器的最佳材料，龍宮每年都會将之獻寶，青提身為受惠者不驚不忙地淡聲說：“讓開，饒你們一命。”

魚妖大笑：“哈哈哈哈，你以為自己多厲害，有本事就滅了我族，讓全天下看看你的暴行！整日橫征暴斂，害我們無以為生！天庭根本就是個大賊窩！”

沒辦法闖入東荒的瑤光早就躺在葉子變成的飛舟上睡着了，他在迷迷糊糊中忽聽幾聲巨響，慌忙做起來揉揉眼睛，朝着聲音的發源地飄去想要查看情況。

誰知道剛剛飛近，就看到幾百個妖怪圍着孤單的青提，根根兵器在陽光下發出刺目的冷光。

他們不知争吵何事，妖怪群最前面的魚精忽然大怒，持着妖火四濺的長叉便朝青提襲擊而去！

保護青提似乎是種本能，瑤光根本就是想都沒想，便立即朝它沖過去打算阻擋，結果魚叉一下子戳壞了突如其來的大葉子，打在這脆弱不堪的狐妖身上。

瑤光只覺得瞬間周身變得極燙，緊接着胸口劇痛，頃刻便噴出口血來。

青提衣擺飄飄，在原處一動不動的看着他跌進海中，半晌才朝着魚妖擡起了深邃的眼眸。

好熟悉好熟悉的梅花香，嗅在鼻息間令人痛徹心扉。

腦海裏一會兒浮現出青提從畫中飄出來的唯美模樣，一會兒又是他在妙成山摘下發釵傾瀉華發；一會兒疊滿他驚鴻的微笑，一會兒卻成滿臉鮮血的殘忍無情。

頭昏腦脹的瑤光根本不知自己身在何處，卻覺得五髒六腑都受着煎熬，難受得不知如何擺脫才好。

把魚妖們擊退的青提把他從水裏撈出來，再度回到東荒山，沉默地坐在塌邊瞅着這又難看又沒用的九尾狐，實在不明白他幹嗎替自己擋劍，從他身上搜出來寫滿廢話的字條，全是勸說自己不要作惡的廢話，真古怪到了一定的程度。

狐貍好像做着噩夢，始終不安顫抖。

青提無聊地拾起他柔軟的白發，擋住那片傷疤，然後才發現這家夥完好無損的半邊臉還挺可愛的，睫毛長長好像栖息在花間的黑色蝴蝶。

瑤光猛的動了下，好像想說什麽，但他發不出聲音，慘淡的薄唇微張微合。

青提詫異的看着，看着他那口型竟然喚得是自己無人記得的名字。

眼淚不知何時從狐貍的眼角流下。

那麽安靜，又透着壓抑的悲傷。

青提慢慢松開瑤光的白發，猛然站起來走了出去。

雖然不懂情緒是什麽奇怪的東西，但不知為何，他也絲毫不想看到這不愉快的一幕。

從傷痛中漸漸複蘇醒來，已是兩日之後。

瑤光疲憊中感覺滿嘴血腥，渴得厲害，不禁狼狽的咳嗽了起來。

這聲響驚動到在屏風後看書的青提。

他片刻之後優雅踱步走來，瞅着坐起來的狐妖不言不語。

瑤光當然也講不出話，只是本能的想找那些寫好字的紙，誰知正在身上亂摸着，青提便道：“你到底有什麽誤會，我從未傷害過一草一木，為何污蔑我殺死你的至親？即自覺我們有此不共戴天之仇，又為何自不量力的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