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

不染塵埃的仙島，如同東海上璀璨的明珠。

凡人都認為這裏是世間極樂，瑤光卻早已明白，蓬萊究竟有多冷清寂寞。

還記得第一次來的懵懵懂懂，揮別了師父，還以為會遇見新的幸福。

多難忘卻的回憶。

“帝君！你怎麽又去找那狐貍……诶？”奔跑過來的熊三看到青提身後瘦弱的瑤光，結巴道：“小妖、妖怪怎麽能進到這裏來？”

仙島靈氣鼎盛，若是被尋常妖物闖進，即便頭頂燦爛的光芒都能讓它們灰飛煙滅。

青提道：“與你何幹？去給他準備些衣食。”

身攜青提內丹的瑤光瞅着表情豐富的狗熊，覺得萬分熟悉，忽然笑了笑。

熊三只轉了轉眼珠子，便識趣的消失在薄霧之中了。

“你就先住在我這裏，我會想辦法幫你度氣以得仙身，以免受六界穿梭之苦。”青提帶着瑤光落在寝宮外的花園裏，幾樹青梅在微風中簌簌飄落着葉瓣，卻并不顯得凋零。

瑤光點了點頭，拿下朵挂在白發上的小花，也講不清楚自己心裏是什麽滋味。

“平日裏的瑣事讓熊三替你做就好，若是有什麽要求，随時告訴我。”青提又道：“我這裏……從來只有我自己，或許你會覺得不便。”

其實瑤光到蓬萊也不是沒所求的，他已經把阮妙君的書翻得七七八八，也想到一個收藏更為豐富的地方尋找自己正在惦記的答案，因此立刻對對青提做出了個翻書的動作。

青提幻化出了古舊的木牌，遞給他道：“書院裏的你都可以看，包括藏經殿的典籍，只是不要拿出來給別的仙人。”

瑤光感激的點了點頭。

瞅他如此客氣，青提有些不悅：“只把蓬萊當作家便好，我也會像阮妙君那樣照顧你。”

瑤光沉默。

恐怕青提此生都不會明白骨肉親情，即便阮妙君此刻并不曉得自己是誰，他們之間的感覺，也不會随着任何關系的改變而消失。

熊三此生最大的願望就是可以在仙界一直作威作福下去，所以他很怕青提做出什麽出格的事情害自己受牽連。

明明不久前的帝君還非常穩重，近來卻不知怎麽，越來越情緒化，甚至還把那妖精帶了回來。

若是此事傳出去，恐怕難免會被上元聖母怪罪。

因此趁着青提去處理信件的功夫，熊三趕快溜過去小聲問：“帝君，那狐貍并未位列仙班，照規矩是不能待在東海的，這樣妥嗎？”

“東海是我的，我說可以就可以。”青提淡然回答。

熊三開始扭捏：“話是這麽說，可……”

青提說：“你怕誰知道，就盡量不要讓誰知道，明白？”

熊三郁悶點頭。

青提道：“讓你準備的東西弄好了麽？”

“衣服在做了，可您從不進食，仙子們也不曉得該如何烹饪，只能試着弄一弄……”熊三摸着腦袋回答。

青提瞥了他一眼：“你平時不是饞嘴饞舌，你負責給小狐貍做飯。”

熊三多半都是溜出去偷吃，現在忽然變得光明正大，立刻躍躍欲試起來：“好，您就放心吧。”

好惡心……

瑤光從書院抱了幾本法術書出來，進到寝宮內室就看到桌上可疑的烤雞。

熊三得意揚揚的說：“快吃，我真是天賦異禀。”

瑤光的傷沒好，瞅見盤子裏面又糊又油的東西便一陣不适，趕快擺擺手打開窗戶讓那怪味飄散出去。

熊三急了，端着盤子飛到他面前：“快吃啊，為什麽是嫌棄的表情？”

瑤光掙紮躲避，正鬧得不可開交之時，青提款款進來問道：“熊三，你為何吵鬧不休？”

熊三委屈的沖到他面前：“帝君，狐貍挑三揀四。”

青提看了眼他的盤子，皺眉說：“滾出去。”

熊三不服氣的拿起烤雞，咬了一口揚長而去。

瑤光聽到它随即發出呸呸的聲音，不禁似笑非笑，捂着肚子搖了搖頭，示意青提自己可以不吃東西。

青提什麽都沒講，轉身便離開了。

卻說好不容易得了清閑的阮妙君正躲在房間染指甲，莫名聽到敲門聲。

誰這麽膽大跑進了院子？

阮妙君疑惑開門，竟是不久前剛剛帶着狐貍消失的東華君，不禁滿頭霧水：“你還要怎麽樣？”

青提猶豫半晌，遲疑的問：“你那個雞湯面，是怎麽做的？”

高貴神秘的東王公正在洗手做羹湯，真是難得一見的奇景。

阮妙君靠在廚房門口看的想笑，忍不住說：“你教他修仙，他便可以不再吃五谷雜糧。”

“何必要修仙？他說吃東西會開心，那就讓他開心。”青提平靜的回答。

阮妙君呵呵地樂。

青提皺眉：“怎麽了”

“雖然你很自私，但你确實很喜歡他。”阮妙君欣賞着自己剛剛染紅的指甲，随口道。

“他值得。”青提只是這樣道。

阮妙君說：“是啊，小狐貍雖然沒有美麗的外表，又是個啞巴，卻總讓我覺得可愛，看到他笑，我就比什麽都高興，你說奇怪不奇怪？”

青提重重的蓋上瓦罐的蓋子，回身道：“你敢打他的主意？”

阮妙君施以白眼，自覺話不投機的走掉：“再煮半柱香的時間便可，記得快點端回去，放久了就沒辦法吃了。”

“祭祀咒，在西南深山的妖怪之間一度盛行，作法方式甚多，多半是以自身之魂魄寄以宿主之身，替宿主擋去血光之災，随着年代越發久遠，世上多剩傳說……”

瑤光摸着下巴認真讀着，心中想要救師父和娘親的想法越來越強烈。

心思正在沉重之際，消失了好半天的青提又忽然回來。

瑤光條件反射，一下子把書合上。

青提因為端着托盤而沒在意，把還冒着熱氣的面放到他面前道：“你還沒吃晚飯。”

從青丘到蓬萊，這恐怕是世界上走的最遠的一碗面了。

瑤光吃驚的瞪圓了眼睛，聞着面裏熟悉的香料味，想問又問不出聲。

“快吃吧，你不是最喜歡這個？”青提說。

瑤光慢慢地拿起筷子吃了口，嘗出并不是娘親做的，猛然想起自己第一次和青提有過肌膚之親後，他也是做了一碗這樣的面。

那時還奇怪，青提怎麽會曉得已經死去的阮妙君的手藝。

結果原來如此。

這麽漫長的時間裏，他愛的究竟是誰，他到底曉不曉得靈虛山上的小道士，就是東海邊上的白狐貍？

那時他為不谙世事的瑤光端上一碗面，究竟是什麽心情？

“你怎麽了？”青提摸了摸瑤光濕潤的眼角。

瑤光趕快搖搖腦袋，用袖子擦了下臉，而後伸手抱住了他。

青提站在桌旁有些僵硬，接着放緩了态度，慢慢的摸了摸狐貍柔軟的發，說：“我能做到的事我都會做，只要你高興。”